兩個老漢不說話,他就頻繁舉杯。


    喝酒有規矩,秦為是晚輩,一次隻能邀飲一人。可他不能厚此薄彼啊!於是沒多久,他就覺得有些頭暈眼花,外加肚子裏翻江倒海。


    他左看看龐籍,老歐陽正在板著臉發呆;右看看範仲淹,老範也在發呆。


    “二位……此事是不是誤會了?”


    龐籍喜歡提攜後進,做老好人做慣了,你要說他徇私,那定然是有的。


    別把這些官員看得無比高大,他們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官。人該有的情緒,他們一樣不缺。


    龐籍後麵知道了呂迪貪腐數額巨大,早就後悔了,可範仲淹那邊硬邦邦的頂著了他的肺管子,他下不來台啊!


    於是秦為一說誤會,他就冷冷的道:“老夫有什麽可誤會的?且等幾年死了,自然無人問津。”


    這話說的很是頹喪,秦為看向範仲淹,“範公……”


    你得表個態吧?


    範仲淹抬頭,認真的道:“龐公,某送過幾次遼使……”


    遼使回去,大宋得派官員隨行,範仲淹就去了幾次,一路還詩詞唱和。


    “遼人跋扈,哪怕是詩詞唱和,他們的眼神都帶著鄙夷。”


    “那一次路過農戶家去要水喝,邊上一個孩子在屋簷下乘涼睡覺,那遼使的隨從喝了水,隨口就把唾沫吐在了孩子的身上,某忍不住就嗬斥了他,他當麵沒說話,後來和同伴嘀咕……”


    範仲淹的臉上浮現了些怒色,“他說宋人都是豬狗,遲早會成為大遼的奴隸……”


    龐籍抬起頭來,愕然道:“竟然這樣?”


    範仲淹點頭,痛苦的道:“某那一刻隻覺著胸中憋悶的慌,恨不能提兵北上,犁庭掃穴……可大宋的軍隊不成啊!”


    他舉杯一飲而盡,然後把酒杯重重的頓在了桌子上,搖頭道:“後來演武,某也去看了,隻覺著慘烈,懾人心魄……這才知道沙場不簡單,誇誇其談之輩隻會壞事……”


    龐籍的老臉一紅,他就是嘴炮無敵的典型人物。


    “陛下令京中各軍參照操練,那一刻某心中歡喜啊!”


    範仲淹看樣子也是動感情了,眼睛有些紅:“都說文武文武,可軍隊不能打,文官再出色又有何用?難道能憑借唇舌去說服對手?”


    秦為在邊上點頭道:“口舌有用,那還要刀槍來做什麽?”


    範仲淹說道:“正是這話。某是看到了希望,所以在聽聞軍中貪腐時就怒了,恨不能把那些貪腐的將領千刀萬剮,才能解了心頭之恨。”


    龐籍有些不自在的道:“老夫也不是說要庇護那人……”


    範仲淹為人處世算是半個棒槌,所以不理解龐籍這話的意思。


    秦為幹咳道:“龐公自然不會包庇犯罪……”


    老範啊!


    你當時好歹用軟話解釋一下,龐籍這邊得了台階,自然就無事了。


    這就是不會做人的典型事例。


    範仲淹一怔,旋即板著臉道:“某當時隻顧著生氣,卻是有些不恭敬……”


    這個話依舊說的硬邦邦的,讓秦為隻能苦笑,老範就是個鋼鐵直男啊!範仲淹隨後舉杯,連飲三杯。


    龐籍也回了三杯,兩人旋即就開始吟詩作詞,把秦為拋在了一邊。


    這怎麽就好了呢?


    稍後龐籍喝的爛醉,竟然要帶著範仲淹去家中促膝長談……兩個老漢同住一室,促膝……長談?


    “不去……”


    範仲淹堅定的搖頭,“某要回家!”


    兩人在酒樓下麵拉拉扯扯的,範仲淹不小心一推……


    呯!


    龐籍捂著額頭,看了柱子一眼,然後緩緩倒了下去。


    ……


    政事堂裏,老龐腦門上頂著個包,見秦為來了就說道:“秦為,你可知老夫頭上這包是怎麽來的?”


    秦為一臉純良的道:“是有人從樓上丟東西砸的。”


    老龐覺得撞柱子有些丟人,所以需要個借口。


    龐籍滿意的點點頭,說道:“那幾個醫官都被降職了。”


    這是應有之意,劉娥的病情好好壞壞這麽久,那些醫官難辭其咎。


    龐籍摸了一下額頭上的包,齜牙咧嘴的道:“陛下封扁鵲為神應公。”


    每朝每代都會封一些古人,扁鵲作為神醫,自然也在其列。


    原先扁鵲是神應侯,這一下就直接飛升成了神應公,趙禎大抵是想通過封公,讓劉娥得到神醫的庇護。


    秦為也希望扁鵲能保佑劉娥再活十年,畢竟這個女人可是關係著大宋未來發展的人,可這得看天意。


    “殿試在即,本是件喜事,可範仲淹查出了不少軍中貪腐,陛下正在發脾氣,我等都要去,你也跟著來。”


    ……


    “……撥下了許多錢糧,為的就是操練出精銳來,可卻引來了蛇鼠,若非是借著酒精之事查出來,大宋的禁軍會成什麽樣?”


    趙禎的臉色有些冷,看著就是有氣憋著。


    “將士們的錢糧被克扣,或是以次充好,可憐那些壯漢了,一心報國,卻吃不飽,穿不暖,他們的家人豈不心疼?朕每每念及此,就覺得怒不可遏。”


    趙禎憤怒了,宰輔得給個話。


    呂夷簡出班道:“陛下,此等人死不足惜,臣建議全數發配瓊州。”


    去瓊州就是死路一條,這個懲罰夠意思。


    可呂夷簡卻有些尷尬。


    當初範仲淹上奏疏是被他壓下去的,兩人之間還有些齟齬。如今範仲淹捅出了大案子,他就坐蠟了。


    若是可能,他恨不能把那些貪腐的武將都給剁吧剁吧,然後弄成粉末,每天早上吃一碗。


    龐籍頂著個包出班說道:“陛下,這是好事啊!”


    “好事?”


    趙禎不滿的看了他一眼,想起皇城司說龐籍半夜喝多了在酒樓裏胡喊亂叫的,心中就有些不滿。


    朕這幾日天天茶飯無心,你們卻在外麵喝大酒?


    讓人嫉妒啊!


    至於那個王……範仲淹幹得漂亮,就該讓這些人都警醒些,省得他們天天沒事兒幹專盯著朕。


    龐籍說道:“貪腐現在查出來,軍中就少了靡費,將士們也多了勁頭,幾番操練之後,早晚會成為勁旅。可若是不查,就這麽拖延下去,這些勁旅遲早會和以前一樣,都荒廢了。”


    這是反向思維,趙禎一想還真是這樣。


    “壯士斷腕,好處多多啊!”


    王堯臣不失時機的說道:“早些查出來是好事,此後軍中嚴格操練,外敵自然會畏懼……遼人就是例子。”


    趙禎笑道:“是啊!遼人得知大宋嚴加操練禁軍就慌了,還派了船去府州挑釁,卻被唐仁和折繼祖迎頭一擊,哎!說起來遼人竟然還沒發火,果真是心虛了。”


    他將秦為在邊上裝小透明,就笑道:“你說過蕭孝穆會謀逆,朕拭目以待。”


    秦為正色道:“陛下,國事不能說,而是要做。耶律重元本就不滿自己的境遇,他想當太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被臣……不對,應該說被蕭孝穆拖下水,他覺著自己被傳謀反,耶律宗真早晚會對他下手,還不如提早攤牌……這是做,沒有這個圈套,臣不敢說他會謀逆。”


    這是我做出來的功勞,怎麽能說成是我的預言呢?


    趙禎點頭道:“說不如做,好。你那個酒精對金瘡果真有用?”


    當初秦為和樞密院建言酒精能消毒,因為武人地位低,加上涉及的金額太小,所以大家都沒關注。


    秦為說道:“陛下,將士們平時操練會經常受傷,等上陣時在箭雨和刀槍中廝殺,浴血奮戰就是家常便飯,許多人在當時隻是受創,看似能救活,可後續不少人會莫名其妙的發熱,然後……”


    他微微垂眸,趙禎歎道:“這是為何?”


    “陛下,人體……”


    秦為挽起袖子,露出了手臂,說道:“人有皮膚覆蓋,作為對人體的保護,皮膚被割開,外界的許多東西就會鑽進去,此時若是不理,那些東西就會越發的壯大,最後會遍及全身。”


    那時候就會要人命!


    趙禎麵色微沉,問道:“酒精就是殺這些東西的嗎?”


    秦為點頭,呂夷簡問道:“可這些東西……誰看到了?”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這是先人的智慧,這個時代並無顯微鏡這些東西,所以肉眼看不到那些細菌和病毒,大夥兒也不會相信。


    眾人都紛紛點頭,覺得此言有理。


    秦為淡淡的道:“以前誰看到月亮上的東西了?”


    呂夷簡一怔,旋即退了回去。


    當初月食時,天下物議洶洶,趙禎眼瞅著就要下罪己詔了,秦為就弄了個望遠鏡出來,讓大家看到了月亮長的什麽樣。


    龐籍不知道此事,就問道:“什麽月亮?”


    王堯臣說道:“當初月食時,秦為做了個大的千裏眼,當夜咱們就看到了月亮,那上麵……”


    秦為說道:“千裏眼能看到月亮,若是再看細一些,就能看到那些更細微的東西,比如說傷口上的那些細菌。”


    “更細微些,難啊!”


    呂夷簡說道:“佛家有雲,一沙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可是這個道理嗎?”


    秦為點頭道:“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很多東西我們現在沒看到,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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