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自澶淵之盟後便將宋人視為土雞瓦狗之輩,他們豈能容忍這次屈辱!


    李科皺眉說道:“以遼人跋扈的性子,他們會忍下去?”


    “不忍也得忍。”


    “為何?”


    宗升看著他,“你確定要知道?”


    李科猶豫了一下,“是,請指教。”


    宗升歎道:“遼人在等待太後……而且,我大宋雖是新老交替之際,可遼人又何嚐不是呢?那位遼皇……耶律隆緒的身體不見得就比太後好多少,也許他更快……”


    呃!


    李科後悔了,掌權者的生死也是他能隨便揣度的麽?


    他無奈的道:“太後千歲!”


    折繼閔沉聲道:“可是哀兵嗎?”


    宗升點頭道:“遼人就算是要動手,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此時太後生病,大宋軍民一心,氣勢如虹,這便是哀兵必勝……他們真要動手,也隻會選在新……那個時候。”


    年輕的帝王剛剛掌權……


    趙禎必然沒經驗,這就是最好的時機。


    李科捂額道:“讀書人的腦子怎麽那麽好用呢?”


    宗升看著對岸,唏噓的道:“某當年在汴梁渾渾噩噩,隻知道隨大流、裝孫子,每日就玩弄些權術……西夏人來了也裝孫子,那時覺著自己就是個孫子……直至遇到了秦大人,看著他把遼使弄瘋了,看著他把西夏人逼回了使館裏去……那時某才知道,原來對付異族怕是沒用的。”


    折繼閔點頭道:“是,異族人就是這樣,你越怕他,他就越得意,就越厲害。”


    宗升歎道:“可沒人信啊!你說了可有人信?”


    折繼閔搖頭:“那些人不信咱們的話。”


    “不,他們是擔心。”宗升說道:“他們不敢去揣度敵人,所以就軟。”


    折繼閔和李科對此隻有苦笑,作為武人來說,這事兒沒有他們說話的餘地,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大宋在裝孫子。


    李科問道:“沈……秦大人真的這般厲害?”


    他來到保德軍時,府州之戰已經結束了,所以隻是聽了一耳朵。


    宗升皺眉道:“河東路太平那麽些年,都懈怠了。”


    他搖搖頭,然後負手去看戰果。


    李科愕然,就問折繼閔:“這什麽意思?”


    折繼閔說道:“許多事沒傳出來,比如說秦為在河間府一戰殺了遼人五百餘精銳,還築了京觀。”


    李科瞪大了眼睛,“不能吧……“


    折繼閔冷笑道:“某會說謊?”


    這種事無法說謊,也不敢說謊。


    李科哆嗦了一下,“那沈秦大人竟然還能殺敵?”


    這是他第一次過河,也是第一次和折繼閔打交道。


    大佬,你莫騙我啊!


    折繼閔笑了笑:“府州之戰他親自衝陣,你們大多以為是某在為他表功吹噓,可河間府之戰,交趾之戰,哪一次他不是衝在最前麵?和交趾人開戰時,他就在王堯臣和數萬人的眼皮子底下衝陣,誰能作假?”


    李科被鎮住了,“某也沒衝過陣,也沒殺過敵,總想著文官見到人血就會哆嗦,可那位秦大人竟然這般凶悍,某卻是服氣了。”


    隨後就是等待,折繼閔令人把那些屍骸的耳朵全數割了,叫了快馬帶著進京報信,信使換馬不換人,高速朝著汴梁進發。


    兩個信使出現在汴梁城下時,汴梁的樹木都染上了嫩綠,春意盎然。


    他們帶著麻袋進了樞密院,門子問道;“哪來的?”


    “府州。”


    門子見他們拎著兩個麻袋,就問道:“來幹啥?”


    “報捷。”


    門子被唬了一下,趕緊進去稟告,稍後就有人帶他們進去。


    龐籍見到他們還拎著麻袋就問道:“折繼閔又和西夏人開戰了?”


    信使說道:“稟告相公,是遼人。他們乘船突然出現在府州城下,我軍出擊,擊退了他們。”


    說到遼人時龐籍就變色了,等聽到擊退,他這才鬆了一口氣,問道:“來了多少遼軍?”


    “五百餘,乘十餘艘船。”


    “折繼閔是怎麽把他們嚇跑了?”


    “相公,不是嚇跑,是……擊敗了他們,用弩陣……殺敵一百餘。”


    龐籍張開嘴巴,“這……這……殺了遼人?”


    兩個信使這一路快馬加鞭而來,此刻疲憊欲死,聞言以為龐籍不信,就把麻袋打開,一股子腥臭味就傳了出來。


    拎住袋子底部一倒……一百多隻耳朵就這麽傾倒在大堂裏,這些耳朵能看出腐爛的痕跡,腥臭味中人欲嘔。


    一個小吏捂著嘴,忍了幾下,終究忍不住,就跑了出去。


    “嘔……”


    腐爛的腥臭味在大堂裏散播著,龐籍屏住呼吸,然後喝道:“收了。”


    兩個信使手足無措的道:“相公,本來是醃好了的,這……這應當是路上被雨水淋濕了,然後就爛了。”


    眾人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畫麵……


    大雨傾盆之下,兩騎冒雨飛馳,馬背上的麻袋被雨水打濕。


    裏麵的耳朵因此糜爛發出惡臭……


    “嘔!”


    稍後龐籍就出現在了政事堂裏。


    “什麽?”


    宰輔們也傻眼了。


    呂夷簡說道:“折繼閔為何要動手?”


    王堯臣沉吟道:“莫不是當時遼軍在挑釁?若是如此,該驅逐。”


    王臻點頭道:“越境而來,再敢挑釁,弄死倒也好,隻是遼人會如何?他們吃了這麽大的虧,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三人麵麵相覷,呂夷簡說道:“折繼閔竟然敢弄死遼人,此事……是什麽兆頭?”


    龐籍說道:“武人跋扈?不過此事和武人跋不跋扈沒多大關係,大敵當前,他們總不能站著挨打吧……”


    政事堂裏沉默了一瞬,王堯臣說道:“這是大事,是不是去陛下那裏……”


    呂夷簡搖頭道:“太後的身體不大好,此事陛下肯定回去請示太後,萬一太後想要息事寧人,府洲那些武人可就倒黴了……”


    不知從何時起,宰輔們開始慢慢地改變。


    曆來不把武人當人看的宰輔們,他們竟然也開始關心武人了,這種變化或許短時間內看不出,可回頭再看……大宋正在改變!


    “讓秦為來問問。”


    外事不決問秦為,這是大宋君臣的習慣。


    稍後秦為來了,一聽此事,他就歡喜的道:“好事啊!遼人跋扈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抽他們幾次,他們還當是我大宋無人……”


    “好事?”


    龐籍說道:“折繼閔殺了一百餘遼軍,到時候遼人興師問罪怎麽辦?”


    秦為平靜的道:“遼人那邊,耶律隆緒老邁早就不管事兒了,如今是蕭皇後和太子耶律宗真監國……怕是耶律宗真此刻正在準備對付自己的那位國舅爺吧……”


    “什麽意思?”


    宰輔們兩眼放光,呂夷簡問道:“可是你上次坑了他的那一下?”


    秦為點頭,呂夷簡喊道:“去,讓葉雙愁來,就說有急事問話。”


    葉雙愁是陛下的人,他也不能喝來喝去,更不能私下交往。


    王堯臣微微眯眼,呼吸重了幾分,問道:“你能確保蕭孝穆謀逆嗎?此事幹係太大,切不可輕浮……”


    呂夷簡看了過來,見秦為神色平靜,就微微皺眉。


    “能。”


    呂夷簡的眉頭一下放鬆,“莫要信口開河。”


    秦為看著他,微笑道:“某在河間府挖了這個大坑,可不是隻為了一個蕭孝穆,再者……呂相可知某為此冒了什麽風險嗎?”


    呂夷簡搖頭,這事兒秦為並未說過。


    “當時為了引誘遼人的密諜來刺殺,某以身為餌,他們果然就來了,在房外澆灌火油,隨後點火……


    秦為平靜的道:“當時若是慢了片刻,某可能就會被燒死在裏麵……若非是有把握,某怎會拿自己的性命來開玩笑?所以……若是耶律隆緒還活著,蕭孝穆肯定是不敢謀逆的,但若是耶律隆緒快死了呢?”


    他微笑道:“年輕的耶律宗真上位後可能壓住這位權傾朝野的舅舅?耶律隆緒若不想皇權旁落,就一定會想辦法製衡試探,而蕭孝穆權柄遼國多年,他又豈會任人宰割?……秦某把話放這兒,蕭孝穆若是沒有謀逆,那某會潛入遼國,去弄死他。”


    呂夷簡默然,王堯臣後怕的道:“為何這般冒險?水火無情,你若是……宋遼和平多年,無需如此啊!”


    秦為笑道:“大宋最大的威脅是誰?遼人!隻要能削弱他們一些,某總是願意去做的。那些密諜在出生入死,某隻是冒險罷了,值得。”


    王臻歎道:“我等坐在汴梁城中好似木雕神像,卻不知邊疆依舊在廝殺,慚愧。”


    稍後葉雙愁來了,呂夷簡劈頭問道:“蕭孝穆如何了?”


    皇城司在遼國有密諜潛伏,經常會送消息回來。


    葉雙愁沒想到他竟然問這個,不過遼國的消息曆來都是他重點關注的地方,所以沒有猶豫,就說道:“上次秦為在河間府弄了一把,僥幸逃生的密諜帶回了北府宰相蕭孝穆和大宋勾結的消息……”


    “果真?”


    呂夷簡肉眼可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若此事成真,那耶律隆緒真可能會因此猜忌蕭孝穆,從而……


    到了那時,遼國內部定會大亂。


    好事兒啊!


    葉雙愁沒有解釋,隻是接著道:“隻是那斥候還沒進宮就被蕭孝穆的人先帶走了,他們私下篡改了消息……”


    “篡改消息?”


    這下不僅是宰輔們,秦為也不淡定了。


    北伐軍叢遼國回來後,遼國的消息就斷了,畢竟他隻是四品承旨,若私下打探遼國消息,不用趙禎出手,宰輔們都能剁了他。


    所以他也不知道後續竟然發生了這麽多變化。


    葉雙愁點點頭道:“蕭孝穆得知此事後深知瞞不過,就讓斥候改了口供,說是此事與二皇子耶律重元有關……耶律隆緒得知此事後卻斥為假消息,不加理會……可蕭孝穆卻越發的謹慎了,耶律隆緒亦是如此……還有……”


    龐籍催促道:“還有什麽?”


    葉雙愁深看了眼秦為,淡淡道:“遼國二皇子耶律重元似乎早就與蕭孝穆勾結,試圖取代耶律宗真繼位太子……”


    耶律重元!


    宰輔們有些懵逼,秦為卻心中不禁苦笑。


    差點兒忘了這貨。


    曆史上耶律重元險些做了皇帝,隻可惜大哥技高一籌,他的皇帝們最終成了泡影。


    現在他再次出手了。


    這場戲越來越好看了!


    呂夷簡看了秦為一眼,突然拱手,認真的道:“若是耶律重元和蕭孝穆果真謀逆,老夫要謝你。為了大宋謝你。”


    王堯臣說道:“耶律重元一旦謀逆,不管勝負,遼人都會被削弱,大宋又會安穩些,功莫大焉。”


    大宋最大的對手就是遼人,隻要這個對手出醜或是被削弱,對大宋、對這些宰輔們來說就是天大的好消息,連死對頭呂夷簡都難免麵露喜色。


    稍後大家一起去了福寧殿。


    西閣內,劉娥躺在床上,目光炯炯的看著屋頂,趙禎在她身邊坐著神情有些驀然,不知這母子倆剛才聊了什麽。


    氣氛有些幹涸……


    “……西夏人在秦州偷襲失敗,遼人的挑唆失敗,於是親自上手,宗升力主出擊,於是弩陣發威,遼軍死傷百餘……”


    劉娥的呼吸有些急促,嘴角顫動一下,“讓他們進來說。”


    趙禎也趕忙衝外喊道:“許茂則,讓宰輔們進來!”


    對於他來說,遼國就是大敵,代表著屈辱,每年的歲幣對大宋來說更多的是提醒,提醒著趙禎,大宋是用金錢買來的和平。


    他是仁君,可仁君並不代表沒火氣。


    他的火氣可以衝著交趾人發泄,可以衝著西夏人發泄,就是不能、也不敢衝著遼人發泄。


    他有些激動,秦為低眉順眼的跟在後麵,進去一見布置就有些吃驚。


    寢宮裏的東西大多老舊,被褥隻有棉被簇新,其它的看著……都是舊東西啊!看著許久未曾更換了。


    這是當年險些成為女帝的劉娥?


    秦為微微低頭,心中感動。


    儒家提倡慎獨,宰輔們平日裏喋喋不休的說要節儉,可私底下他們的薪俸豐厚,日子過的別提多舒坦了,和節儉壓根不搭幹。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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