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連忙上前去扶著沈墨。


    沈墨見她靠近,卻往後退了一步,身子一個踉蹌,便要往邊上栽過去。


    好在廣平王身手敏捷,從身後扶住了沈墨,才沒讓他摔倒過去。


    沈墨被扶穩之後,又將重心轉移到了手中簡易的拐杖上。


    “瞧,我現在連站都站不穩,留在郡主身邊,隻會拖累郡主。”


    說完,他強行扯出一個笑。


    李青珩沒心思去看他笑,目光盯在沈墨的腿上,朝著她慢慢靠近過去,蹲下身子,去看他的傷口。


    雖然被粗布包紮,但還是能夠看得出來,骨頭應該是從膝蓋這裏全都斷裂開來了。


    他斷了一條腿。


    她伸手想去碰一下他的傷口,可卻停留在了空中。


    她怕她會弄疼他。


    “……疼嗎?”


    李青珩仰頭看向沈墨。


    沈墨垂眸,目光與她相撞。


    她清澈而又亮麗的眼眸中,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質,隻有對他的關心。


    他試圖從她的眼中找到一絲一毫的嫌棄,可是並沒有。


    他斷了一條腿,宛如一個廢人,已經對她沒有了利用價值,她不該對他露出這樣的神情的。


    李青珩伸手擦了擦眼眶,從沈墨身前站起來,自言自語一般:“瞧我,說什麽傻話呢,哪有不疼的。”


    “……”


    沈墨無言,隻是將視線從她臉上挪開,不再看她。


    “對不起,我方才不該凶你的,沒事,以後總能好的。”


    李青珩擦了擦臉上淚,這回算是徹底擦幹淨了,說完還衝著沈墨扯起一個笑容。


    “好不了的,我不願再拖累郡主,自此便一別……”


    “說什麽傻話!什麽叫拖累,我樂意,就算是你躺在床上一動都不能動了,也是我夫君!”


    “一日兩日可以,可十日百日,十年二十年,郡主總是會有厭煩的時候。”


    與其到那個時候遭人厭棄,倒不如現在就早早離開她,不拖累她一絲一毫。


    若是到時候郡主厭棄了他,想必他心裏麵會十分難受,到時候怕是要去自戕。


    “沈墨,你當真是輕看了我,你在我心裏的分量,可沒有那麽輕。”


    “……”沈墨啞然。


    他早已料到郡主會這麽說,可他接受不了的是自己成了殘廢。


    他活著,對郡主隻會是拖累。


    天色又亮了幾分,晨曦黃燦燦的陽光灑在沈墨的臉上,溫然而又美好,隻是他卻眉頭緊蹙,帶著愁思。


    梅妃此時已經走了過來,廣平王對梅妃問過好之後,便問起了長安城裏的情況。


    李青珩將李隆基禦駕親征,以及連夜出逃的事,都告訴了廣平王。


    廣平王聽完,無比憤恨。


    等到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廣平王也思量清楚。


    憤恨歸憤恨,可事情總是要被解決的。


    “長安城可還有車馬?我們現在追過去,還能追得上?”


    他們現在隻有一輛馬車,是兩人來的時候駕的馬車。


    馬已經連夜奔波了兩日,怕是沒有什麽體力。


    李青珩搖了搖頭:“沒有車馬,而且我們不能從長安追過去,那些百姓們會搶走車馬。”


    現在的那些百姓,自從聖人逃跑之後,就像是瘋了一般,已經開始無法無天。


    百姓可以愚蠢,可統治者無論何時都不能愚蠢。


    “罷了!無論如何,都要追上去!”


    廣平王一向富有遠見。


    很快,他便將事情安排妥。


    梅妃沒有武功,而且又是宮裏麵的人,曾經受寵,若是那些將士們怪罪貴妃,勢必也會牽連到梅妃,所以梅妃先去李青珩留下的避難所避難。


    廣平王是勢必要去追上李隆基的,他年少有為,如今年紀輕輕就已經有了一眾勢力,郭子儀等將軍都是向著他的。


    而李青珩自然說什麽也要跟過去,她此去的目的隻有一個,李隆基必須要去禦駕親征,還有貴妃,此去,應當是送終。


    沈墨如今腿上有傷勢,李青珩是想讓他留下來的,可沈墨不願。


    “我也去。”


    沒有過多的解釋,沈墨隻是說了這樣三個字。


    李青珩想拒絕,可卻沒有辦法拒絕。


    許是年少時經曆的苦難多,沈墨總是比旁人要脆弱的多。


    她心裏更是清楚,沈墨的誌向便是護國之安康,若是她攔下他,那會令他無比痛苦。


    “好。”


    最終就這樣應了下來。


    馬雖然疲憊不堪,可休息了一陣,吃過水草之後,又回來了一些力氣。


    他們上了馬車,將梅妃送入避難處之後,一行人便啟程。


    避難處在北山之上,是一個不起眼的山洞,裏麵的家具一應俱全,雖然簡陋了些,但能住人,裏麵也有一些吃的。


    因著李青珩兩年沒有來長安,所以這些吃的可能有些已經壞了,但身逢亂世,活著已經不錯。


    梅妃不是什麽矯情之人,知道自己現在要是跟過去,隻會拖累他們,所以便安然答應下來,安穩呆在這裏,等著他們到來。


    李青珩不由得讚歎梅妃的智慧與大體,現在大唐亂成這樣,清醒的人不多了,而像梅妃這樣絕對清醒的人,怕是隻此一位。


    李青珩一行人坐上了馬車,由著廣平王和李青珩輪流趕馬車,從偏僻的郊區往蜀地追過去。


    一路山,沈墨卻始終與李青珩保持著距離。


    李青珩看到沈墨那已經變了形的腿,不由得心痛。


    現在那腿隻是歪歪扭扭的用粗布綁著,看上去搖搖欲墜,疼痛不堪。


    就算是路程再怎麽緊急,李青珩也不忍心看著沈墨遭受痛苦,便讓廣平王先停下來一會兒,往路邊撿了兩塊相對比較扁平的木板,回到馬車上要給沈墨包紮。


    隻是,李青珩的手還沒碰到沈墨,便被他往後退了退:“郡主,我自己來就好。”


    李青珩僵了一下,還是將手上的木板給了沈墨。


    郡主……


    他為什麽總是要這樣想,李青珩不希望他這樣想。


    她沒有嫌棄他,更不會覺得他是累贅。


    “沈墨,沒事的,你信我,隻是受了傷而已,不管你以後好不好,我都不會嫌棄你的。”


    李青珩一隻手放在沈墨的手背上,緊緊握住他的手。


    沈墨淡淡掃了一眼李青珩,緊接著將自己的手抽出來,說話時十分有禮貌,卻也極其疏遠。


    “我知道,隻是我自己不想連累郡主,郡主不用照顧我。”


    他知道她不會嫌棄他。


    他隻是不想自己活得這麽窩囊,不想連累她而已。


    他過不了的是自己那一關。


    “沈兄是為了救我而手上,要是沈兄這麽說,那我可就是天大的罪人。”


    外麵趕車的廣平王再也忍不住插話。


    “我救廣平王殿下,是使命,是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不怪殿下。”沈墨的聲音依舊謙遜有禮。


    “要不是沈兄為了擋了那一劍,我現在恐怕早就和將士們一起下去了,可卻讓沈兄斷了一條腿。”


    “不過是一條腿而已,好在沈某還有性命。”


    “那既然沈兄能這麽說,為什麽方才還要在郡主麵前,覺得自己是累贅呢?不過是一條腿而已,沈兄的性命還在,便一切都在。”


    沈墨:“……”


    他實在是啞口無言。


    可郡主與旁人,不一樣。


    郡主總是陽光燦爛,像是冬天的陽光一樣溫暖,他若是這個樣子留在郡主身邊,就好比是給一副春光燦爛的畫卷塗上了汙點。


    他不想這麽做。


    “沈墨。”李青珩坐在沈墨身邊,這回沈墨沒有躲開。


    她抓著沈墨的手,放在掌心裏反複摩擦著,那雙真誠的眸子對上沈墨的目光。


    “你是什麽樣的我都不怕,我怕的是你再也回不來,我再也看不到你。你知不知道方才我有多怕看不到你,我怕牆後麵沒有人,我怕廣平王回來了而你卻沒有回來。


    我看到你能活著回來,我真的很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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