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初一回來時又去隔壁院子輕輕喊了聲高井,未有反應。


    少年撓撓頭,倒是沒有在意,這位鄰居說不定又去哪裏當幫工了。


    到了最後,多出的紅薯不出意外,全部進了寧缺肚子中。


    少年好奇地盯著小姑娘一個勁的吃,腮幫鼓起。


    一夜風平浪靜。


    睡夢中,丫頭不知在嘟囔著些什麽,聲音漸小,寧初一猛然睜眼,心中微顫,悄然起身走出,麵無表情帶上門,不做聲響。


    天色大亮,貧寒少年掐好時間,提著一個盛水的竹筒回來,不過到門前時還是有些拘謹地停留了會兒,聽到屋內再無鼾聲時,才跨過門檻走近。


    寧缺隻覺得全身酸痛,昨日她看似隻是隨便動些拳腳功夫,卻大廢真氣,嘴裏幹渴異常,直接從寧初一手中搶過竹筒一飲而盡,頓覺人身小天地處有一股熱流湧動,失去的真氣也如江中河流取之不盡,浩瀚無窮。


    ------


    扶風城北,有座酒樓,外外麵高高懸掛的招子有十分醒目“茶醉書香”四字,而下行寫有“酒”,據傳是因網羅蜀地小吃出名。


    酒樓中彌漫五香。同桌客人互相敬酒吆喝,談笑風生。


    肩上搭著潮濕毛巾的小二端著菜盤吆喝著,掌櫃手裏算盤打的劈啪作響,酒樓上亦是客流滿員,打尖兒的,洗碗的,後院劈柴的,都忙得滿頭大汗。


    “小二!”


    “來嘞!”


    一位閑暇下來的店小二,年紀約莫在十五六,酒樓裏人來人往令他忙忙碌碌,卻也沒有怨言,反倒是心底樂開了花,其中大有講究。


    不足為外人道也。


    酒樓二樓,一眾酒客翹著二郎腿,嗑著瓜子,都在望著那張榆木桌前那位才說完一場仙神傳說的藍衫說書人,等待著下一場。


    今天有個江湖人士打扮的年輕人帶著對寒酸兄妹,來到這座家喻戶曉的酒樓。


    走近一看,貧寒少年怯生生環望四周,櫃台用上好檀木所雕上,細致的刻著不同的花紋,處處透露著女兒家所獨有的細膩溫婉。


    其上邊擺放著幾張宣紙,硯台上擱著毛筆竹窗上所掛著的是紫色薄紗,牆壁上刻了些不知什麽字,歲窗亦被徐徐吹過的風兒而飄動。


    二樓已經人滿為患,男女老少皆有。


    李慕玄沒有多想,拉著寧初一直接落座二樓,叫了些酒菜後,閑來無事,最後視線停留在挨著少年坐的寧缺身上,神色陰晴不定。


    “寧小子,若是你身後的妖土修士再殺一個人,那就別怪我不講情麵了。”


    少年微抿起嘴,沉默不語。


    李慕玄皺了皺眉,沉聲道:“好自為之。”


    寧缺滿臉茫然,弱不禁風,最後玉手還怯生生扯了少年一下,像是不知道她做錯了什麽一樣,尤為可憐。


    青年麵色微變,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搖頭。


    寧初一想了想,猶豫道:“我知道大晉很小,爹娘走後我便很想去遊曆一番這方天下。可如今一想,人這東西吧,還真是奇妙,有了牽掛也就收起了浪跡天涯的心思。哪怕你們修士能活百年千年、甚至是上萬年,我心底也不會生出一點兒羨慕。”


    李慕玄唉聲歎氣,有些頭疼,“你真要為了個妖土小娃娃而浪費大好前程?”


    少年低頭不語。


    沉默許久。


    黑袍青年神色異常凝重,決定直搗黃龍,將手搭在寧初一的手腕上,片刻後,少年的手臂有一股青色凸起的東西遊至人身小天地處,隨之四處遊蕩。


    足足一炷香的時辰後,李慕玄終於鬆了口氣,像是確定了一件事情,於是笑道:“你之前不是問我修士為什麽就能不顧善惡就殺人麽?那我可以很肯定告訴你,如今這個世道隻要你的拳頭夠硬,就算你說的是狗屁話在低境修士眼中都是真理!”


    寧初一沉默了很久,沒有回答。


    李慕玄毫不在意,裝作猛然想起什麽似的,恍然大悟,低聲嘖嘖道:“那南疆蠱修還沒走遠,你猜猜等我走後他接下來會幹什麽?”


    寧缺麵色忽然有些難看。


    寧初一猶豫了一下,好奇問道:“或許要遊山玩水?”


    李慕玄微微一愣,然後捧腹大笑不已:“你小子是真他娘的傻啊。”


    少年一頭霧水。


    青年哈哈大笑,“我好歹也是高境劍修,哪裏看不出你隻有半年時間能活?說到底,現在的你在他人眼中不過是小孩、螻蟻!若是你的拳頭比別人大,你又會怎麽樣?”


    寧初一不知所措,下意識握住少女的手。


    李慕玄深邃眼眸中,有道青芒一閃而逝,“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學劍?”


    少年沉默許久。


    不待少年反應過來,李慕玄臉上又笑的像花一樣燦爛,全然不像個行俠仗義的俠客,看這氣勢,倒更像是個江湖騙子在對懵懂小孩諄諄善誘,“你不是想出去遊曆嗎?遊曆二字說來簡單,做起來卻難如登天。你沒實力,自保都是問題。”


    少年先是點點頭,而後又是搖頭,問道:“修行境界是什麽?”


    李慕玄聽到這話,心情又因為先前的心事好上了些,陰陽怪氣道:“喲?”


    寧初一想要說些解釋話,青年又自顧自說下去,“修士十境,又分下三境和中四境和上三境。”


    “第一境是鳳初境,疾病不生,身輕體健,又稱練氣境,拳腳功夫比江湖武夫好上些。若一個天賦平平的人苦修一世,修到鳳初境至巔不成問題,不過在人世間中隻能算是芸芸眾生,掀不起大風大浪,注定活的不透徹。”


    “第二境琴心境,此境才算得上真正踏入修行大道,色返童顏,返老還童,年紀可至數百年,即為築基。”


    寧初一聽的雲裏霧裏。


    李慕玄也不作答,接著又道:“下三境的最後一境,名為騰雲境,字麵意思,能飛行天地間,騰雲駕霧,壽命可達千年,人身小天地內結金丹,可煉化一個與自身血脈相連的本名物,你護著的那妖土小娃娃就是第三境。”


    少年愣了愣,他前些年倒是聽這酒樓那說書人講書,說是在另一方天地,有修煉成精的妖族修士,占山為據,其中不乏有天縱奇才,更是有一位堪比儒教祖師的妖族大能,據傳殺伐尤在龍虎山當代天師之上。


    “修士第四境名為暉陽,也不知是不是取自日出東升之意,體內金丹幻化為自身元嬰,踏入這個境界,在人世間才算存亡自在、任我逍遙,在三流宗門內做個太上長老也綽綽有餘了。”


    “暉陽境之上遞增分別是乾元、無相、生死、大乘、天一、飛升,至於其中的感悟今日便不說與你了,我說的再多還不如你親自走走。哦對了,下三境修行一途可得一步一腳印的走踏實了,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


    這些話對於尚今還是凡人的寧初一還是太過遙遠,他咽了咽唾沫,算是壓驚。


    李慕玄看在眼裏,自己這麽算來也是個師者了,心頭不由生出一股驕傲感,若是老頭子瞧見這一幕,怕是笑得合不攏嘴吧。


    過了許久,沒等來青年後話,寧初一好奇問道:“那李大哥現在是不是上三境劍修了?”


    李慕玄回過神,輕輕搖頭。


    少年又問:“那你現在是什麽修為?”


    李慕玄皺了皺眉頭,好高騖遠對於他這個年紀可不是什麽好事,更別說那一身破爛衣裳,昨日他說的道理這傻子是沒聽進去麽?書上所言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當真就是對的?此人怎這般無趣?


    寧初一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什麽來,試探道:“李大哥是騰雲境劍修?”


    青年咧了咧嘴,直接敲了個毛栗,沒好氣道:“我可是蜀山劍門一脈數千年來最天才的四個劍修之一,不到一甲子就躋身生死境,不說世間無敵手,但至少在三教這萬年無仙的局麵下,隻要上三境聖人不出,天下我哪裏又去不得?”


    寧缺扯了扯嘴角,修行界有個亙古不變的常識,那便是對於高出自身三兩個境界的修士是看不透的,可她從父親寢宮裏“拿”了個能探除了上三境大能外的任何修士修為的珠子,那這挨千刀的劍修的修為在她眼中便形同虛設了,不僅僅是初入生死境這麽簡單,觀他丹田裏那份浩瀚無窮的劍氣,至少也是生死境至巔,甚至隱隱有破境之勢。


    李慕玄見少年久久沒有說話,抬起一手,勾起中指,猛然又敲了一個大毛栗,沒有動用任何修為,就這樣使勁敲打他的腦袋,沒有停歇,像是要把這顆榆木腦袋敲開竅才可罷休,最後他神色飛揚:“小子,你要知道,同境內劍修的殺伐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修士十境,三教修士走到第九境便能稱為聖人,但我劍修不同,需走到最後一境飛升境,才能稱為大劍仙!”


    “那位鎮守邊境玉門關的老劍仙若是全力出一劍,妖土又有誰能以力擋之?就連當今儒教祖師都要暫避鋒芒的劍道,那是何等風采?”


    說到這兒的李慕玄冷笑一聲,“你若不信,問問那妖土女娃娃,是不是被劍修殺怕了,逃過來的?”


    寧缺麵色有些難看,忽然一陣陣熱乎暖流從手心傳來,她會心一笑。


    李慕玄視而不見。


    “哦對了,我先前提及的另外三個劍仙,你既然要學劍,就一定要記住他們的名字,要不然少不得被三教取笑。”


    李慕玄高昂起頭,語氣激昂,“第一位劍修叫薑清風,是數萬年來,甚至可以說是自自人皇開世以來第一個大劍仙!”


    這到這兒的李慕玄忽然打住,蜀山劍門弟子皆知他對那個不愛學劍反要學道法的親生妹妹頭疼,但也僅僅隻是如此。天下劍修一脈能凋零到隻剩座蜀山獨挑大旗,其中少不得三教功勞,可哪怕真有一日蜀山道門一脈鐵了心要和劍門一脈反目成仇,其中定然不會有名叫李慕塵的道種。


    但相對小妹的頭疼,對於另一個有望成為大劍仙的蜀山道門弟子,就隻剩下無奈了,修道亦修劍,除了膽大通天,李慕玄再想不出其他用詞,故而也不想對這人說太多言語,“第三個天才劍修叫黃暮,是這六千年來人世間中第一位上三境劍仙。另一個叫軒轅敬月,是近一甲子來算得上是最驚才絕豔的女子劍仙,可惜死的太早,沒能在妖土大放光彩,斬殺大妖。”


    對於最後那個名字,李慕玄明顯就沒有興趣。


    李慕塵一個人劈裏啪啦說了大堆,可最後少年除了將薑清風和黃暮兩個人名字記住後,對於修士十境這一全新概念似乎還是捉摸不透。


    沉默了會兒,寧初一疑惑問道:“那我學了劍之後,還要去蜀山麽?”


    “必須要去,放眼整個人世間,也獨有一座蜀山劍門能上得了台麵,你想想啊,當年七位大劍仙,便全是從蜀山出來的。”


    李慕玄站起身,望著那還未明確要學劍的少年,似乎是被勾起了陳年往事,眸子中有緬懷之色,自顧自唏噓道:“在這人間,天地氣運偏向道儒釋三教,劍本就難學,三教還占盡天時地利人和,當真是天要絕我劍修命脈啊。早夭的軒轅敬月便不提她,當下蜀山還有我和黃暮也算氣運尤存,但整座人世間卻要靠薑老爺子支撐起劍修無仙的顏麵,可若是有一日他身死道消了呢?會不會世間後世人全是三教修士?”


    其實在說話的時候他就有些後悔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劍修一脈本就凋零,若是再長他人誌氣,哪個後世人還想學劍?


    好在那個心底大抵算不上平靜的寧初一,最後輕點了下頭。


    算是學劍承諾。


    當真峰回路轉,無心插柳。


    寧缺望向身前的少年,微風拂過,她的心境也隨之搖曳。


    眼眸中多了些奇怪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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