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將至。


    待李慕玄去酒樓喝酒後,少年想了想,腳步輕盈,緩緩進屋。


    寧缺早已醒來,麵色慘白,失神盯著進屋的寧初一,雙目空洞,最後還是搖晃著爬起身子,欲言又止。


    清瘦少年鼻子一酸,勉強笑了笑,扶起寧缺,然後伸出大拇指,為丫頭擦拭了嘴角的血跡,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眼淚嘩地就滾出眼眶。


    寧缺沒有抬頭,也沒有看到少年那張麵容,很是享受少年為她做的一切,道理都講不通的。


    許久,少年驀然驚醒,坐在丫頭對麵,哆哆嗦嗦從懷中摸出兩張泛黃皺紙,他徐徐展平其中一張,上有一行小字:君子可內斂而不可懦弱,麵不公可起而論之。


    寧初一收回心思,眨眨眼,嘴角有些笑意。


    小姑娘也突然醒神,心不在焉,隻覺得有些失落。


    她突然發現這一刻的少年神色竟有些……疲倦?


    稍稍昏暗的天色下,貧寒少年就這般傻嗬嗬笑了起來。


    寧初一也沒作解釋,接著又小心翼翼將另一張皺紙也慢慢張開,看的雲裏霧裏,仔細琢磨著這些勉強能認清的字詞,連在一起卻如同天書的文字,深陷其中,低聲喃喃道:“道常無為而無不為。”


    寧丫頭所在的妖土並未人世間三教駐足,自然不解其意。


    不過記得年幼時,一位不知從何而來的白衫讀書人,在妖土開了個在人世間應該是叫“書塾”的地方?來此後,日常除了教書,偶爾來了興致,還會擺攤說些千奇百怪的人世間亦或妖土的山野趣事。當時她很是好奇,從周圍人口中打聽到這位讀書人好酒,索性連同幾個同窗夥伴買了一壇叫不出名的濁酒,打算小小賄賂一下,多打聽些他們從小熟知的另一座天下,到底是像大人口中所說的凶殘惡極,又亦或單純哄騙小孩?


    那位讀書人的確好酒,但酒量很糟,一杯就倒。那天月色下,讀書人詳細解釋了道、儒、釋三教和道家儒家釋家的不同解。


    寧缺倒是聽的一頭霧水,沒了興趣,打量了下周圍,便偷偷從夥伴群中悄然離開,站在書塾正門外,看著最上方的牌匾,有著一行大字,字體飄逸,是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


    她接著往下看,隻見那張橫幅上也是有一行字,字體卻盡是古怪,“仁、義、禮、智、信。”


    收回這些奇怪心神,寧缺咳嗽一聲,想要開口說話,卻是等來少年一句:“你先歇著別動,我去給你買糖葫蘆。”


    再一回神,隻能聽見一聲輕悠的關門聲。


    ……


    少年出門後先是朝著隔壁院子大大喊了好幾聲高井,不見其聲,麵色微變。


    就在這時,桃李街上有一個大顯富態的中年婦人氣衝衝打開門,快步走到濁水巷口外,卻沒走進,麵色盡是嫌棄,見是那個禍害後,更是怒火中燒,雙手立馬插在腰間,暴躁如雷,對著寧初一破口大罵個不停,“他娘的狗雜種,眼瞎了啊?看你那張磕磣樣,大晚上的喊命呢?老娘住在這兒真他嗎倒了十八輩子大黴!”


    寧初一翻了個白眼,懶得和這潑婦計較,年齡大了真就什麽都說得出口,毫無遮攔。


    他驀然回首,對著佇立在木門外的寧缺輕輕搖頭,任憑潑婦罵得跳起來,把所有的汙言穢語都罵盡了,才在中年婦人歇氣時大步離去。


    但想來婦人這時若是喝上口水,又將是一場單方麵的“戰爭”。


    待視線中再無那個清瘦少年後,寧缺突然笑了,聲音不緊不慢,“以後若是再像這般,不管我哥說什麽也保不住你。”


    潑婦本想就此離去,聽聞此話後,又休憩小會兒,就把主意打在這丫頭片子上,眼中一亮,但又一閃而逝,她對於寧初一有什麽親戚還真沒注意過,這麽個美人胚子怎麽就會是那害人精的妹妹?


    隻不過隨即一想,這黃毛丫頭一無背景,二來無錢財,等再長些歲數給自家兒子騙來當小妾也好,便沒了敵意,語氣不由帶著些許柔情,“小姑娘,話可不是這麽說的,尊老愛幼可是人世間的傳統美德,說不定以後你還要叫我聲母親呢。”


    見天真無邪的寧缺沒反應,這位“溫柔”的婦人索性撕破臉皮,諄諄善誘中不乏帶著威脅,“你跟著那一輩子都成不了大器的禍害有什麽用?正好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差個暖床丫頭,臭丫頭識相點,要不是看你有些姿色,老娘還會和你說這麽多話?若是你想逃走的話,那害人精命薄,哼哼,說不定哪一天山上賊子看他不爽一刀就給砍了。”


    寧缺望向性情大變的潑婦,冷笑道:“不想下輩子當廢人,立馬給我滾。”


    潑婦愣了愣神,瞅了眼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嘖嘖道:“沒出息的小賤人,不愧是害人精的妹妹,老娘給你一條活路還不要?哼,這一輩子就好好待在這破屋子混吃等死吧!”


    寧缺凝起心神,周圍一切如初,看來那李慕玄倒是個守信之人,說走就走,毫不拖遝。


    於是小姑娘又仰頭望向天幕,見那最後一抹餘暉正隨著歲月更替緩緩落下,一時失神,“你知道寧初一為什麽不和你計較麽?”


    中年婦人像是聽到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也不打算走了,冷冷道:“那禍害爹娘走的走,倒是早熟,知道有些人一輩子都惹不起,還不如好好躲在老鼠洞裏苟活一生。”


    小姑娘神色異常平靜,搖搖頭,“不,你在他眼中,比之螻蟻差不了多少。”


    罵街婦人氣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陰沉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重新將剛才的話再老娘說一遍。”


    寧缺向前走出一步,抬起一手,做了個很古怪的手勢,似笑非笑,“哦?”


    “哼!”


    “啪!”


    還未等婦人反應過來,寧缺幾個步子已經來到她的身前,身形躍起,抬手就是一記耳光,狠狠抽在她一直保養完好的臉上!


    “啊!!”


    婦人一聲慘叫,穩不住身子,直直倒在地上,暈頭暈腦,待回過神來,抬頭便看到那個挨千刀的寧缺正居高臨下望著她,索性也不起身,唉聲哭嚎,“遭天打雷劈的小賤人,賤胚!……上天不公啊,生個蕩婦模樣,還一身賤脾氣,老天爺怎麽不劈下雷打死這賤胚……”


    寧缺毫不在意這些汙言穢語,隻是擔心起少年回來後會不會凶她?哪怕一次也沒有過。


    少女的麵容忽然猙獰起來,露出張“青蛇”麵目。


    婦人不由自主抬起頭,眼珠子驟然瞪的死大,她看到了一生都不敢再回憶的夢魘麵容!


    婦人的臉色,驟然由伊始的不屑置之,到現如今的驚恐,也不過堪堪持續了一息,之後便是近乎瘋癲的大呼大叫,語無倫次,毫無半點趾高氣昂的貴婦模樣。


    這也管不得婦人,任誰平凡了一生,忽然就見了這話本小說中的妖物,心性不見得會靜如止水。


    寧缺隻是嘀咕了句“聒噪”,麵色又恢複如初,神情有些嘲弄,抬起一腳重重踢在婦人腰部,而後又是一副風輕雲淡。


    婦人看了眼丫頭那人畜無害神情,發出殺豬般的慘叫,不知是從哪兒生出來的氣力,連滾帶爬一路像失魂了般,最後磕著一顆稍高的青石,連翻滾好幾個跟頭,婦人不敢停下,手腳並用,如同蚯蚓般於地上瘋狂蠕動!


    寧缺一步走到婦人身前,蒼白麵容上掛著淺淺笑意,作勢蹲下,“大嬸你沒事兒吧?街坊鄰居助人為樂嘛,我扶你起來?”


    婦人還沒明白這話的意思,就感到左臂傳來鑽心劇痛,嘴巴咿咿呀呀,就是發不出聲。


    寧缺起了興致,伸手將婦人左手一擰,關節發出“咯噔”聲響,右手又是一扯,直接脫臼。


    接著又是兩腳利索地連續踢在婦人腿上。


    末了,寧缺抬手輕輕拍向胸口,像是受委屈般,陣陣後怕,“還好我機靈,提前給你點了啞穴。”


    之後好像故意要捉弄她,將婦人沒能慘叫出來的“啊”叫了好幾聲,然後哈哈大笑。


    婦人氣的渾身發抖。


    觀其口型,不知是在說求饒的話,又亦或仍在說些罵人穢語?終於,婦人腦中一片空白,再也忍受不住煎熬,直直昏死過去。


    丫頭撇撇嘴,頓時沒了興趣。


    她轉過頭看向不遠處那片迎春花,驀然一笑,步伐輕快向前直行,半蹲身子,摘了那些賣相極差的“襯托”。


    小姑娘頻頻點頭,待摘完後,雙手捧起全部,腳尖輕輕一點,寧缺身子微微後仰,身若輕影,飛掠而去,隨後嬌小身影停在一戶大富人家上空,將手中“襯托”盡數丟下,又大大咧咧原路返回,一氣嗬成。


    推開木門,小姑娘懶散半躺在硬木床上,一手托腮,怔怔出神。


    過了許久,她終於回過神,情不自禁,笑顏漸開。


    隨後又一陣失神,寧缺開始憧憬起哥哥待會兒會買個什麽味道的糖葫蘆來。


    山楂?海棠?豆沙?麻山藥味?


    少女咧了咧嘴,好像她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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