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出雲山。


    漫山遍野的紅帳宣告了拜月教的喜氣洋洋,到處是敲鑼打鼓的熱鬧景象。


    本該端坐在閨房裏的新娘,此時卻穿著紅袍,守在一個昏睡不醒的女子身邊。


    “容姑姑,你什麽時候才能睜開眼睛呢,”


    她摸著女子蒼白的臉,眼眶裏有些晶瑩的淚花。


    “彎彎已經要嫁人了,你再不起來,就看不到我穿喜服的樣子啦。”


    女子依舊紋絲不動。


    “你不想知道彎彎嫁了個什麽人麽,”她將臉龐貼到女子毫無血色的麵頰之上,有滴滾燙的淚滑落而下,“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呀。”


    “聖姑別誤了吉時,讓少主好等。”婢女生怕她哭花了妝容,趕緊上前勸阻撓。


    龐彎又戀戀不舍掉了兩滴眼淚,這才點點頭,坐直身子。


    婢女用絹帕為她擦去淚花,又補了些粉,趕緊扶著她出去了。


    終於到了選定這刻。


    雖說新郎新娘自幼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所住地方也不過片刻路程,但花轎這道程序卻是萬萬不能少的。教主特意安排新娘坐著八抬大轎吹吹打打繞山一周,收獲教眾鮮花花生桂圓紅棗無數,這才送入了大殿。


    玉樹臨風的新郎早已披紅戴花站在門口恭迎,身後跟著七對手持紅燭的童男童女,吉時到,爆竹鞭炮聲響起,鼓樂齊鳴,門口點起了熊熊的火盆。


    新郎昂首站在殿前,舉起弓朝轎門上方虛發了三箭,以示驅除災煞。


    轎夫將轎身前傾,新娘披著大紅的蓋頭,在喜娘指引下跨過火盆,攙扶踏上喜堂的紅氈毯上,與新郎麵對喜軸而立。


    龍鳳花燭點燃,心字香燒,瑞氣氤氳,掌禮用紅綠綢綾將兩人牽住,便是“紅綠絲線一線牽”。


    鼓樂聲起,“一拜天地——”掌禮的聲音朗朗響了起來。


    新郎新娘麵向喜軸跪拜。


    “二拜高堂——”


    新郎新娘向正襟危坐於太師椅上的左淮安跪拜,他已經笑得嘴都和不攏了。


    “夫妻交拜——”


    新郎新娘轉過身子,麵對上麵。


    出人意料的是,兩人都並未馬上行禮,而是仿佛在等什麽一般,同時頓住了。


    “且慢!”大堂上傳來一聲淒厲的呼聲。


    新娘子頓時鬆了一口氣,顧不得什麽繁文縟節,蓋頭一掀露出俏麗的臉來。


    那大殿門口站著個一身素白的陌生女子,美麗的臉上神情灰敗。


    “小夷,你怎麽能娶她?你怎麽能?”她形如枯木,指甲在木門上劃出深深傷痕,望向南夷的眼神充滿怨恨,“你明明答應過,一生隻娶一個妻子的!”


    龐彎頓時瞠目結舌。


    聽口氣,活像是南夷的老相好找上門了,可南夷之前明明隻喜歡過一個眉嫵姑娘啊!這白衣女子雖美,但容顏分明就差眉嫵一大截,哪是當日山巔上那天仙似的姑娘?


    龐彎下意識朝南夷看去,卻見他的臉上仿佛蒙了一層薄冰,怎麽都看不清真正的表情。


    “哪裏來的婆娘攪局!”不等左淮安發話,石決明已經一掌朝那女子擊去,隻見一道白光閃過,那女子已經騰空而起避了過去。


    石決明見一擊不中,迅速連發數招。


    “小夷!你怎能眼睜睜看著他人傷我?!”女子邊躲邊喊,傷心至極,“小夷!小夷!”


    這脆生生的“小夷”二字,淒清無限,簡直叫得人肝腸寸斷。


    “住手。”南夷終於說話了。


    石決明朝太師椅上的人看了一眼,默不作聲退下。


    “你沒有死。”南夷凝視著白衣女子,沉聲道。


    他的聲音很穩,絲毫聽不出悲喜,但龐彎卻覺得,他的平靜不過是貼上去的一張麵具。


    “小夷,原諒我。”女子捂起臉,哭得梨花帶雨,“原諒我!”


    “這就是你真正的樣子?”南夷的聲音已冷徹入骨。


    白衣女子跪在地上不停的哭,嘴裏喃喃著:“原諒我,原諒我……我也不想騙你……當日婚禮我也是逼不得已……”


    電光火石間,龐彎終於明白過來,那白衣女子是眉嫵!


    仿佛被當頭棒喝一般,她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眉嫵還活著?那當日死的是誰?容姑姑為何昏迷?為了追查她被殺的真相,她和南夷一個差點殘廢,一個走火入魔,到頭來卻發現罪魁禍首好端端活著,還能出現在婚禮上攪局!


    她震驚得幾乎忘記了呼吸。


    卻見南夷深呼吸一口氣,


    “好,很好。”他咬牙啟齒說了一句,下顎緊繃,指關節發白,“你的臉是假的,說不會功夫也是假的,就你的死,也是假的。”


    “說!你到底是誰!”他怒吼一聲,徑直從腰間拔出了飛鷹劍。


    嚓的一聲,劍身飛出寒氣四溢,眼見新郎官周身騰騰冒著殺意,觀禮人皆朝後退了一大步。


    太師椅的左淮安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如何?你現在知道,為什麽我說她配不上你了?”


    左淮安臉上顯出極其痛快的愉悅神情。


    “如果我再告訴你,她根本就是別人派來的奸細,你對她還會不會有憐惜之情?”他嫌惡看了眉嫵一眼:“仗著美色圖財害命,這種女人根本死不足惜!”


    還未等南夷答話,眉嫵已經爬過來抱住南夷的腿。


    “不!不是的!”她臉上的淚仿佛有生命力一般取之不盡,“小夷,我從來沒想過要害你!從來沒有!”


    南夷垂下睫毛看她,仿佛整個人剛從冰窖裏撈出來一般。


    “你為什麽要假死?”他輕聲問。


    哭泣中的眉嫵瑟縮了一下。


    “哈哈哈!”左淮安再度大笑出聲,“傻小子!你還不明白?她是被我發現了真麵目,就來了這麽一出金蟬脫殼之計!這女人貌如白蓮,卻是蛇蠍心腸歹毒至極!”


    南夷沉默了,他沒有理會左淮安,目光直直逼向眉嫵。


    “你找了個替身?你把假臉給了她?”他靜靜問著,“你為脫身殺了我派去保護你的侍女?你砍掉了她們的頭?你還打暈了容姑?”話到後麵,聲音已經有些微的顫抖。


    眉嫵頹然鬆開雙手,眼淚更加洶湧澎湃:“我,我沒有傷害容姑……”


    之字不提前麵的罪狀。


    ——夠了,這已經夠了。


    南夷抬起頭來,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知是不是錯覺,龐彎察覺他眼中似乎有道晶瑩劃過。


    “右使,將此女拖下堂去,按教規處以絞刑。”南夷轉過頭來,麵色已經重新恢複為一片冷凝。


    “不!”眉嫵難以置信瞪大雙眼,嘴裏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嘶喊。


    “小夷!你怎麽這麽對我?你不愛我了嗎小夷!你忘記對我發過的誓嗎?”她驚慌失措站起來想要抱住南夷,“我冒著生命危險回來都是為了你啊!小夷!”


    “你是誰?我根本不認識你。”南夷一把推開她,頭也不回朝大堂上走去。


    石決明得令上前,抓住已然虛脫的眉嫵拖走了。


    左淮安哈哈大笑拍起巴掌:“好樣的!不愧是我的兒子!”


    南夷卻不理其他人,徑直走到龐彎跟前。


    “傻丫頭,做什麽把蓋頭掀開了,多不吉利。”他打趣說了一句。


    他雖然在笑,然而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就像一張繃到了極致的弓,隻要稍微再用一點力就會噶然而斷。


    龐彎靜靜回望他,眼中漸漸布滿霧氣。


    ——他的苦,她心裏知道。


    ——再也沒有比被心上人欺騙更痛的酷刑。


    “師哥……”一時間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她卻什麽也說不出,隻能眨眼落下一滴淚,鼻尖眼眶紅作一團。。


    南夷卻懂了她這不曾說出口的話語。


    “你看,我倆真是同病相憐。”他自嘲一句,舉起大拇指為她拭去淚滴,也壓下了心頭的苦澀。


    龐彎倚進他懷裏,心痛的淚流滿麵。


    從未見過拜堂前新娘抱住新郎哭成一團的,喜娘怔住了,眾人都麵麵相覷。


    “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繼續?!”左淮安一揮袖子甩向早已呆滯的掌禮。


    “ 這婚結不得!”


    隻聽一聲高嗬,一個麵色蒼白的病人在侍女攙扶下走進大堂。


    龐彎哭的淚眼滂沱之下,被這聲音驚得打了個隔,心想莫非又來了個眉嫵?


    抬頭一看,卻比眉嫵來了更讓她吃驚。


    “容姑姑!”她淚都顧不得擦,急忙朝她跑過去,臉色是真正的歡天喜地,“容姑姑你醒了?你好了?你能走路了?”


    然而容姑姑的臉色卻分外嚴肅,不見任何喜悅。


    “聖姑,你不能嫁少主。”她抓起龐彎的手,用力捏緊,“不能嫁!”


    “容姑!大喜之日豈容你放肆!少主與聖姑二人自幼青梅竹馬,此乃天定姻緣,你為何要阻撓!”左淮安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英武的臉上充滿戾氣。


    容姑姑並不驚慌,隻是冷臉望著南夷,語氣中充滿責備:“少主!你明明知道原因,為何要答應這樁婚姻?”


    南夷垂下眼不答話,臉上閃過一絲痛苦。


    “少主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醜事發生!”


    容姑姑見他不答話,氣得甩開搭在婢女身上的手,顫抖著指向前方,已然聲嘶力竭氣急敗壞,“左南夷!你良心被狗吃了!兄妹*之事你也做得出來?!”


    此語一處四座皆嘩然。


    龐彎整個人都呆住了。


    “容姑姑?”她轉頭去看她,小臉嚇的煞白,“你說什麽?南夷哥是我的誰?”


    容姑姑看了她一眼,眼中漸漸湧上淚花。


    “聖姑,你是教主的親生女兒啊!前任聖姑之所以要帶著你逃走,就是因為你是她和教主私自生下的孩子,她無顏麵對教主夫人呐!”


    她將龐彎攬進懷裏,滿臉苦楚酸澀。


    “你和少主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所以這婚結不得,萬萬結不得啊!”


    龐彎聽完這番話,整個人都黏在了地板上,腳步沉得無法抬起。


    她迷茫去看南夷,卻見他痛苦的閉上了雙眼,仿佛最隱秘的傷口被人一刀挖了出來,曝露與眾目睽睽之下。


    “不,這不是真的。”她轉頭找左淮安求助,“教主,你告訴我,我究竟是誰的孩子?”


    左淮安坐在太師椅上。


    他的五指早已深深嵌進了扶手裏,然而麵色依然保持一片青白的鎮定。


    “容姑,不管你說什麽都沒有用,這個婚今天是一定要結的。來人,把榮姑抬下去觀禮。”


    他輕描淡寫吩咐了一句。


    作者有話要說: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我堅決不承認自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話說這一章從中午到晚上,我換了4種瀏覽器,起碼發了10遍以上才發上去,暈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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