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聽到那聲“顏少”同時轉頭望去,便見顏玦從外麵走進來。他身上穿著一套深色西裝,身材挺拔,加之氣質與五官卓然,到哪兒都是耀目的物體。


    偏偏這人仿佛渾然未覺,目光從室內掃過,很自然地便落到了自己母親與妻子的方向,也就順勢看到了杜若。


    她穿著與盛夏同色的禮服,不過是抹胸式的,露出整個雪白的脖頸,以及圓潤的肩頭。一雙藕臂白皙纖細,裙擺及踝,站在盛夏身邊也毫不遜色。


    顏玦其實那一瞬間有些恍惚,起初以為是沈瑩,或者他希望那是沈瑩。隻是自己對這個女子太過熟悉,熟悉到可以從一點點細枝末節便可以判斷出她不是。


    “杜若?”他意外於會在這兒看到她,更意外於她居然回來了。


    相比起他的驚訝,杜若聞言則笑,模樣淺淺淡淡,但是眼眸裏淬的光卻極為動人。然後輕輕柔柔的開口:“剛還跟顏媽媽提起你,沒想到這麽快就見到了。”


    顏玦也笑了一下,伸手很自然地擁住身側的盛夏,與她相視笑了下,才轉向杜若問:“什麽時候回來的?”轉瞬,臉上便已不見剛剛的意外,如同僅是見了個普通的朋友。


    “前天。”杜若將他的肢體語言收入眼底,然後轉向管玉嬈說:“我以為顏媽媽會知道。”


    “這話說的,我若是知道,必然會請你來家裏作客,剛剛又怎麽會那麽驚訝?”管玉嬈半真半假地說著,將那指責化於無形。


    “小若今非昔比,本來還怕顏媽媽嫌棄呢。既然您這麽說了,倒是我做晚輩的失禮了,改天一定親自登門拜訪。”杜若說。


    “提前打電話,我好預備一下準備些你愛吃的。”心裏明明厭惡的要命,管玉嬈卻笑得一臉和善,甚至還拍了拍她的手。


    上流社會本質如此,兩人明明劍拔弩張,卻偏偏能將刀光劍影都化在了這淺笑客氣裏。


    “那可說好了。”杜若說完轉向顏玦,問:“阿玦可歡迎?”


    阿玦這樣的稱呼是她打下喊習慣的,本也沒什麽。隻是此時入耳,卻讓人覺出一絲刻意。


    顏玦倒似是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頷了下首。


    “好了,你倆先回吧,晚上不用陪我這老太婆吃飯了,過你們的兩人世界去。”管玉嬈催促。


    顏玦應了聲,擁著盛夏出門。


    兩人走到店門口的時候,盛夏看著顏玦的臉色卻並不怎麽好,顯然剛剛的雲淡風清都是裝的。


    “怎麽了?”她低聲問。


    顏玦回神,側目用餘光瞄了眼禮服店的兩人,終究沒有說什麽,帶著盛夏離開。


    管玉嬈與杜若目送他們消失在店門外,杜若說:“顏媽媽真是一個好婆婆。”這話裏像是有些許感傷。


    當年她與顏玦相戀,若非杜家出了事,那個位置該是自己的才對。可是如果真是她嫁進顏家,管玉嬈又真的會如對待盛夏這般對自己嗎?


    管玉嬈笑了下,也不謙虛、客套。


    如今顏玦和盛夏走了,空間裏隻有兩人,她也懶的偽裝,隻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而來,但如今阿玦已經結了婚,希望你認清現實。”


    “是啊,結婚了。”杜若嘴裏咀嚼著這兩個字,倒也沒說什麽,甚至還狀似羨慕地感歎了句:“兩人的感情看起來真好。”


    這丫頭的心思深沉,雖然顏玦已經結了婚,但是畢竟是有過感情的,管玉嬈雖然表麵鎮定,其實還是擔心她會牽動顏玦的心思。


    杜若這時卻轉眸看向她,四目相望,她問:“顏媽媽可以不擔心我們的感情死灰複燃。可是如果阿玦知道當年是誰促成我哥死的真相,也覺得他不會介意?”


    “杜若,當年是你們杜家咎由自取。”管玉嬈並不回避她的目光,這話說的沒有絲毫心虛。


    若非他們做些那些事,難道別人栽贓不成?


    少頃,杜若移開目光重新看向窗外虛浮的一點,語氣裏仍然沒有什麽情緒,附和道:“對,是我們杜家咎由自取。”


    隻是放眼看去,不管是從政的還是從商的家族,哪個敢說自己家裏沒有一點齷齪事?


    難道他顏家沒有?


    不過終究她還是將這些話藏在了心裏、


    “顏夫人,少奶奶的衣服……”店員這時從試衣間裏收拾出盛夏的衣服放在袋子裏,她走之前居然沒有將禮服換下來。


    “給我吧。”管玉嬈伸出手。


    店員便趕緊將衣服袋子遞過去,管玉嬈接過就走了。


    杜若一直站在那裏,看著窗外載著她的勞斯萊斯開走。


    她還記得從前母親跟管玉嬈的關係很好,因為是大學同學又是閨蜜,連座駕都買了同款。如今這個女人依舊那麽雍容華貴,受人仰望,而e市於她們杜家卻早已物逝人非……


    “杜小姐,請問這款禮服還滿意嗎?”店員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


    杜若回神,依舊溫和地笑,說:“顏色我不喜歡,試下別的吧。”


    ……


    ——分隔線——


    這天顏玦與盛夏回到婚房後,雖然並無異常,盛夏卻還是敏感地感覺到了。正如她情緒低落,他第一時間便察覺到一樣,如果有心感受一個人,一點細微的變化都可以感覺得出來。


    因為杜若?


    盛夏不由想起今天看到那個女孩子的情景,她與自己一般的年紀,應該比顏玦小個兩三歲左右,卻喊他阿玦。就算顏家與杜家從前關係良好,她喊的那般自然,且自然地透出一股親昵……好吧,盛夏承認她有點敏感。


    因為她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某次在顏家老宅,從顏玦的書裏掉出來的那張照片。隻是兩人今天見麵也沒看出什麽,她如果多問會不會不妥?


    “在想什麽?”顏玦剛剛從浴室裏出來,便見自己的小妻子倚在床頭,咬著手指好像在想什麽。


    “啊?”盛夏有些茫然地回神,唇卻被他啄了一下。


    “問你發什麽呆,在想什麽?”他重複。


    盛夏目光與他相對,問:“你呢?”


    “我?”顏玦反問,然後從她的眸色裏很快猜到什麽,不由輕笑,揉揉她的頭發說:“不要胡思亂想。”


    好吧,他今天看到杜若是有些一些意外,也有點分神,不過他已經與盛夏結婚,絕對沒有動不該有的心思。


    “但願吧。”盛夏皺皺鼻子。


    “不相信我是吧?”顏玦問著欺過來,頗有些不滿被質疑的意思。


    偏偏他剛剛洗過澡而已,滿身水氣不說,頭發還是濕的,全部蹭在她的脖頸處。盛夏嫌棄地推他,結果兩人笑鬧間被他死死壓在床上。


    四目極近相望,借著室內的燈光,曖昧的氣息仿佛一下子漫延開來。


    “盛夏。”他喊。


    “嗯。”盛夏很認真地應。


    “我既然娶了你,那麽認定的便隻有你,知道嗎?”至於杜若,那些全是前塵往事。即便有什麽遺憾存在,即便有什麽放不下也全都已經過去。


    這是他的保證。


    盛夏點頭,唇隨即被他封住……


    這晚,盛夏被折騰慘了。原因除了質疑顏玦被懲罰,還有就是他隱晦地表達了對於謝薔薇懷孕的看法。明明自己比陸江還努力,為什麽她肚子還沒動靜?


    早上顏玦將自己收拾妥當出門的時候,盛夏還在睡,絲被下露出的肌膚上全是吻痕,且眉宇間疲憊盡顯,顏玦心疼地吻了吻她的額頭。


    其實吧,兩人才剛剛結婚不久,顏玦原本也沒有特別期待,甚至是想過要孩子的問題。不過知道謝薔薇懷孕之後,他突然覺得孕育一個兩人的孩子應該也不錯。


    盛夏是睡到中午才起床的,渾身酸疼的隨時要散架的樣子,不過她心裏惦記著謝薔薇,草草吃了點飯,便出門往謝薔薇那兒奔去。


    紅色的法拉利小跑停在樓下,拾階而上,便見門口倚著一個高大的男子的身影。


    他頭有些微亂,衣服帶有褶皺,低頭抽著煙的模樣有些頹廢。


    聽到腳步聲轉頭,便見盛夏走上來。


    “嫂子。”他喊。


    盛夏微微頷首,然後注意到他腳邊堆的一堆孕婦用品,然扯看了眼緊閉的門,大概能猜到兩人的情景。


    “要不你先回去,我跟她聊聊?”盛夏問。


    陸江點頭,準備走時踢到腳邊的東西,然後看向盛夏。


    “我幫你拎進去。”盛夏會意說。


    陸江點頭,遲疑了下又說:“醫生說她情況不太好,最好再去醫院檢查一下。”


    “好,我會陪她去。”盛夏應著。


    “謝謝。”陸江說。


    雖然盛夏已是顏玦的妻子,但是他們這樣的人生性便有些涼薄。嘴裏喊著她嫂子,其實並沒有多少敬重,這聲謝謝反而顯的真誠許多。


    盛夏待他離開後才拿鑰匙開門,然後將東西都一一拎了進去,還真不少。


    彼時謝薔薇正坐在桌邊吃飯,側目看到她手裏的東西,問:“走了?”自然是指陸江。


    盛夏看著她有些稍顯冷漠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麽想的,隻應了聲:“嗯。”然後問:“你情況怎麽樣?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謝薔薇的臉色仍然不太好,她下意識地摸向自己小腹,很認真地說:“盛夏,我不會要這個孩子。”


    盛夏聞言,眼裏自然是帶著吃驚的。


    謝薔薇的表情有些憂傷,卻隻是笑了笑,仿佛有許多不能說的苦衷。


    “薔薇啊。”盛夏握住她的手。


    其實她的處境、陸江的處境和態度都一目了然,兩人要在一起的確需要克服許多的困難,但是這並不代表不可以。隻是她還不明白謝薔薇的顧慮而已。


    到底是因為感情還是因為那個人呢?


    最終謝薔薇也沒有去醫院,她臉色雖然不好,但看那狀態應該暫時還沒有什麽大問題。盛夏晚上還有個慈善晚宴要陪管玉嬈出席,從她那兒出來後便去了顏家。


    禮服昨天就已經選定好,兩人在造型師手下收拾了一番,便去了會場。


    這是盛夏婚後第一次作為顏家媳婦跟著管玉嬈出席宴會,自然備受矚目,管玉嬈也毫不掩飾對這個媳婦的滿意,自然更沒有人看輕她。


    盛繼業在時高潔雖然不熱衷這些,但也免不了三五不時地參加這樣的應酬,自然家裏就有幾個頗為相熟的太太。這樣的場合相見,自然又要熱絡一番。正說著話兒,便聽到有人在身後喊了一聲:“顏少奶奶。”


    盛夏轉頭,便見一個長相美豔的夫人站在自己身後,年齡與管玉嬈相仿,打扮精致,就是少了那點氣韻似的。


    當然,盛夏知道她是陸江的母親。


    “陸太太,您好。”盛夏禮貌且客氣地與她打招呼。


    “陸江和顏少關係那麽好,少奶奶不必客氣,喊我伯母就好了。”陸母說。


    其實話有些別扭,她都說了不必客氣,卻口口聲聲喊著盛夏少奶奶,且,她喊顏玦為顏少,顯然隻是陸江與顏玦的關係好而已,並不包括她。


    盛夏沒有接話,隻是笑了一下。


    “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你談談,不知道少奶奶可方便?”陸母說。


    盛夏大點頭,便跟隨她出了宴會廳,來到酒店後麵的庭院中。時間已經有些晚了,夜幕降臨後,園景在景觀燈的光線下也美輪美奐。


    陸母站在燈柱下,開口:“聽說少奶奶跟謝家的那個女兒是朋友?”


    “嗯。”盛夏點頭,其實她喊自己出來時,盛夏心裏已經有幾分猜測。


    “那麽我想讓少奶奶幫我捎幾句話給她,少奶奶不會介意吧?”陸母又問。


    “那要看是什麽話?”盛夏有所保留地說。


    因為直覺告訴她,這位陸夫人並不太喜歡謝薔薇。


    陸母仿佛也並不在意,隻道:“我知道她懷孕了,隻要她能證明這個孩子是不是我們陸家的骨血,執意要生下來,我們陸家自然會花錢養著。但是她若想借此進陸家的門,沒門。”


    最後兩個字特別響,這是在表明她的態度。


    “陸夫人,你應該知道我和謝薔薇是朋友,顯然這些話並不適合一個朋友轉達。抱歉。”盛夏直接拒絕。


    陸母聽出她語氣不善,不由有些怔住。


    事實盛夏聽了朋友被如此對待,心情確實不好。不過因為之前對這位陸夫人的為人有所耳聞,又看在陸江的麵子上忍著罷了。因為若是陸江的意思,她完全可以直接找謝薔薇,不必通過自己。顯然,陸母這是被自己兒子壓著了,沒有辦法。


    想到這裏,她抬步便準備往宴會廳走,已經後悔跟她出來。


    陸母卻突然拽住她,說:“顏少奶奶,不是每個豪門都能接受像您這樣閱曆豐富的人的。”


    所謂閱曆豐富,明擺著就是指前陣子關於她和盛名峻的事,她這一句不止罵了謝薔薇,這是連同盛夏也罵進去了,不可謂不遷怒。


    這位夫人顯然不太懂事,一下子就觸到盛夏的逆鱗,她笑了下,問:“陸夫人,說到閱曆豐富,又有幾人比得上您呢?聽說當年你不是也憑著懷孕,並鑒定是個男胎,才得進陸家大門的。”


    原本她對這些並不感興趣,隻不過因為謝薔薇多了解了一點,這段往事隻要稍微打聽一下,整個e市幾乎無人不知,至今偶爾還會被八卦雜誌提及。


    陸夫人生平最討厭提到這段過往,如今被踩到痛腳臉色自然難看。人或許有時候就是這樣,高高在上時看不起別人,卻總是善忘自己的曾經。


    “那也不及少奶奶的手段,為了救情哥哥的家業,居然甘心嫁給顏玦守活寡不是?”陸夫人馬上冷聲反擊。


    她雖然沒什麽腦子,吵架卻是個能手,專能挑人家痛腳踩不說,且不計後果。


    “陸夫人!”盛夏顯然有些動怒,隻是不知是因她提及盛名峻,還是顏玦。


    “全e市的人都知道顏少他不行,不然怎麽會忍受你這樣名聲的女人。”陸夫人卻自顧自地說。


    話音剛落,便見身著禮服的管玉嬈出現,臉色不由驟變。


    管玉嬈的氣勢在那裏,且顏玦護短的性子完全遺傳自她。聽不到也便罷了,聽到了又怎容自己兒子被人說這話。怒極反笑,看著她問:“陸夫人剛剛的話我沒聽清楚,麻煩你再說一遍?”


    ——分隔線——


    彼時,顏玦知道今天盛夏要陪管玉嬈出席晚宴,刻意在公司加了會班。習慣是很可怕的東西,他竟已經開始不適應自己在家的日子。


    直到時間差不多,才拎了車鑰匙出門,準備去接盛夏回家。黑色的阿斯頓馬丁開出停車場,由顏氏大樓前經過時,卻見會客廳靠窗的沙發上坐著個熟悉的身影。


    她顯然也看到了顏玦的車子,所以他下意識地踩了刹車時,杜若已經拎了包包跑出來。


    她今天穿了件粉色的呢子大衣,扣子未係,露出裏麵的純色高領毛衣,皮褲配高跟鞋。


    “抱歉,不知道你的電話,所以隻能到這裏來找你。”她說,模樣坦然。


    顏玦對於她的到來仿佛並不意外,也沒有表現出什麽煩感和驚喜,隻是用深沉無波的眸子瞧著她。


    杜若站在車邊的身影便顯的有些無措,大概是冷,搓著手臂,問:“我們能談談嗎?”很直截了當。


    顏玦頷首。


    杜若便繞到副駕駛座,上了車。


    車子繼續前行,最後在街邊找了家飯店停下來。


    包廂,隻有兩個人。


    顏玦點了餐,然後抽了支煙點烯,因為沒人說話,所以氣氛有些凝滯。


    “阿玦?”杜若有些不安地喊。


    相比起她,顏玦模樣既鎮定又有些冷漠,好像昨天的相遇正好調了個個。


    他掐了煙才問:“為什麽回來?”


    “你知道,我叔叔……他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杜若說,聲音有些低落。


    杜書理落網後,案子即將宣判,情況怕是不好。


    “想我幫他?”顏玦直接問。


    杜若並不看他,隻道:“我知道你不會。”


    盡管不願意承認,但是杜若知道他是個極為護短的人。杜書理之前的所作所為都針對他的妻子盛夏,他應該不會伸出援手。


    “我的確不會。”顏玦明確拒絕,甚至沒有絲毫猶豫。


    杜若剛剛與其說是肯定,不如說是試探。可是當答案真的如此,她心裏還是一沉。


    是的,不舒服。


    因為他真的為了另一個女人……從前,那個女人隻能是自己。


    不過她還是將那股情緒強壓了下去,唇角的笑有些苦澀,說:“你還是這樣,一點都沒有變。”


    顏玦卻覺得這個地方有些坐不下去,便起了身,說:“你慢慢吃,我還要接我老婆回家。”


    因為是曾經相愛過的人,與盛夏訂婚前他甚至一直在等她,所以總覺得有些話該說清楚,直到坐到一起他才突然想明白,有些話已經不必說。


    飯錢會記在他的帳上,一句老婆已經將態度表達的十分清楚,他在這段感情裏已然抽身。


    “阿玦。”杜若卻接受不了,突然喊了他一聲。


    彼時顏玦已經拉開包廂的門,聽到聲音後腳步微頓。隨著身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腰身突然被她由後抱住。


    顏玦都來不及將她的手拽下來,偏偏就那巧,盛名峻與人從包廂門口經過,正好撞上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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