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


    獄丞王勇不曾接到任何知會,並不知道這會兒燕文灝和慕子淩會到監牢來,因此忽然聽到手下獄卒前來稟報,他猛地一驚,忙不迭站起身疾步迎了出去。


    到了牢房門口,王勇便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燕文灝和慕子淩。


    王勇之前已經見過燕文灝了,而且對他印象極好,此時再看到燕文灝,又看到他對身側的青年溫柔體貼的模樣,幾乎瞬間就猜到了慕子淩的身份,也明白了他們的來意。


    上前一步,王勇恭敬道:“下官見過二殿下,二皇妃。”


    “王大人起來吧。”嘴角勾著一抹溫和的笑意,燕文灝緩聲說道:“我們來探望慕丞相,勞煩王大人帶一下路。”


    王勇低著頭,畢恭畢敬道:“殿下言重,請二位隨下官來。”


    燕文灝點了點頭,便牽起慕子淩的手,跟了上去。


    慕子淩對監牢的記憶,仍是停留在上一世陰深可怖的地牢,而那段記憶,至今依舊是他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噩夢,輕易不去觸碰,如今再次踏入牢房,即便是不如上一世那般的恐怖,身邊還有燕文灝的陪伴,但他還是本能的抗拒和厭惡,身子也有一絲微不可聞的顫抖。


    由於是牽著慕子淩手的,燕文灝沒有錯過慕子淩這一瞬間的顫意,他緊了緊握著慕子淩的手,又偏過頭去看他,輕聲安慰道:“不要擔心,嶽父不會有事的。”


    他以為,慕子淩是擔心慕紀彥。


    慕子淩抬起頭來,在對上了那雙溢滿溫柔的雙眸之後,心裏當真慢慢鎮定了下來,他輕點了一下頭,又回了燕文灝一個微笑。


    走在前頭,王勇聽了燕文灝他們的對話,便一麵領路一麵說道:“殿下請放心,慕大人大人入獄後,雲老將軍便親自來過了,吩咐了不能讓慕大人受半點委屈,又帶了一位太醫過來隨時照顧著,如今慕大人一切安好。”


    說罷,他便已經將燕文灝和慕子淩領到了‘丙’字牢房。


    關押慕紀彥的牢房,是在這條走廊的盡頭,由於是在盡頭,牢房的牆上設有一扇極高的窗,天晴時,陽光能夠從那扇小窗照射進來,顯得這一間牢房格外明亮,也少了幾分陰森感。


    因為有雲琛的吩咐和打點,牢房裏還擺了床榻書案板凳,而且書案上也擺了筆架和幾本書籍,跟其他牢房相比,已經是極好的了。


    站在牢門外,王勇對坐在書案前出神的慕紀彥說道:“慕大人,殿下和皇妃來看您了。”


    慕紀彥聞聲,回了神,他抬起頭來,在看到慕子淩時,便站了起來,走到門柱前,溫聲問道:“回來了?路上可都還好?”他知道他們去的是江南而非護國寺。


    不等回答,慕紀彥又仔細地看了慕子淩半晌,隨後皺起了眉,道:“瘦了一些,可是又病了?”


    搖了搖頭,慕子淩緩聲道:“我沒事,一路上也很好,隻是,爹,您怎麽樣了?”


    朝著慕子淩慈愛地笑了笑,慕紀彥側身指了指裏頭的布置,含笑道:“我很好,淩兒不用擔心。”


    “嶽父。”


    出聲喚了慕紀彥一聲,又朝他作了一個揖,而後,燕文灝便轉頭對王勇說道:“王大人,可否將牢門打開,讓我們進去?”


    燕文灝的這一聲嶽父,著實讓王勇震驚不已,他在反應過來後,便連忙笑著應道:“自是可以的,請殿下稍等,下官這便開門。”


    王勇原本以為燕文灝即便對慕子淩溫柔以待,體貼至極,也隻是因為慕子淩對他有救命之恩,不曾想,他是真的將慕子淩當做自己的皇子妃,對慕紀彥亦是不顧君正尊卑,如此的重視和尊重。


    “殿下,您們可以進去了。”


    見狀,王勇心裏對燕文灝越發恭敬,他躬身說完了話,又對著燕文灝和慕子淩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之後便不等吩咐,就帶上了四周看守的獄卒,先行退了下去。


    待王勇和獄卒都離開後,慕子淩便迫不及待地進了牢房,他來到慕紀彥麵前,擔憂不已地問道:“爹,究竟發生了何事?您怎麽會與人命案有關聯?”


    聞言,慕紀彥斂了斂笑意,他拍了拍慕子淩的肩膀,然後轉身回到竹椅坐下,淺淺地歎了一聲,道:“關於此事,我也不甚明白。”


    沉吟了一會,慕紀彥緩聲道:“那日下了朝後,我便直接回了家,再不曾外出,入了夜後,我處理好了文書覺得困倦,便直接去睡了,那日不知是何緣由,我睡得十分香熟,一點意識也無,當次日我醒來時,那女子已經死了,就死在房裏,屍體還有不少傷痕,是匕首所傷,那把匕首,便在我的手上。”


    “那時已是卯時,恰好外頭有丫鬟推門進來,見了這場景,嚇得尖叫出聲,引來了府裏不少人,經過慕言確認,死去的女子是府裏一位廚娘的孩子,聽聞是剛從鄉下來探望她的,卻死在我房裏,我本無犯罪,光明磊落,便幹脆讓慕言去報了案,以證清白,隻是此事發生在我屋內,又無證人證明,京兆府不能定案,便牽動了三皇子,三皇子知道後,就將我暫時關押在了大理寺,等待三司會審。”


    聽完原委,慕子淩不禁緊緊鎖起了眉,說道:“這案子破綻重重,很容易便能查出爹您是無辜的,但如今薑大人尚在江南,還未回來,三司少了刑部無法開審,您就隻能一直被關在這牢房裏,無法出去。”


    沉默了一會,燕文灝眯起了眼,他伸出手,輕輕點了點桌案,沉聲說道:“或許,這便是作案之人的目的,將嶽父困在這大理寺監牢。”


    他原本以為他這三皇弟的目的就是要除去慕紀彥,但此時聽了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倒是明白了過來——


    燕文瑾根本就不是為了除去慕紀彥而設的這個圈套,他是知道薑溪如今不在京城,短時間無法回京,三司不齊,無法審案,他這麽做的目的,是為了拖住慕紀彥,使慕紀彥短時間內無法觸碰到朝事,如此一來,就不會影響到他和德貴妃將要做的事了。


    燕文灝本就對此事很是疑惑,有一個地方,他一直想不明白,他清楚燕文瑾的為人,雖然燕文瑾是一心為了東宮之位,手段也不會光明磊落,但他亦是懂得納賢的道理,何況慕紀彥一向剛正不阿,風評極好,百姓對他也是愛戴有加,又是天下讀書之人的一大表率,若真如此不明不白含冤而死,如何給百姓,給天下學子一個交代?


    但倘若燕文灝的目的本就不在於此,便說得過去,也解釋地通了。


    慕紀彥未曾反應過來,還有些不明所以,他蹙眉問道:“困住我?為何要困住我?”


    看了慕紀彥一眼,燕文灝並未直言回答,而是又出言問道:“嶽父,父皇他可是病了?”


    慕紀彥聞言,先是不解,他抬頭去看燕文灝,在看到燕文灝眼含深意的模樣時,便又低下頭,嚴肅地思考了起來,半晌過後,他恍然大悟,冷聲道:“殿下是說,此事乃是皇族中人設的圈套,實際意圖在於陛下?”


    微微頷首,燕文灝道:“八-九不離十。”


    慕紀彥站起身來,肅然道:“如此說來,陛下不是十分危險?”


    搖頭輕笑了一聲,燕文灝道:“嶽父多慮了,父皇雖然抱病在床,但他必是不會毫不設防的,那人若是真的動手,恐怕最終要死的,還是他。”


    一開始收到消息時,燕文灝確實是以為德貴妃是借著恩寵,趁著父皇生病時變相軟禁了他,不許父皇見任何人,但他後來又仔細一想,卻覺得並不可能了,以父皇的性格,哪裏會是德貴妃能夠輕易拿捏的?十個德貴妃都不夠看!如果是真的被軟禁了,隻怕也是他故意做出的假象,用來蒙蔽德貴妃他們的。


    沉吟了一會,慕紀彥道:“不論如何,殿下還是進宮看看陛下為好,你是先皇後之子,又剛從護國寺回來,若陛下平安無事,必會召見你的。”


    淡淡一笑,燕文灝頷首道:“我明白的。”


    燕文灝道:“嶽父恐怕還要再此多待一些時日,我會想辦法,盡管救你出去。”頓了頓,他又說道:“過後我會讓福全送些幹淨的枕頭被褥和換洗的衣物來,還請嶽父能安心再等候幾日。”


    “無礙。”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慕紀彥難得褪去了嚴肅的麵具,開玩笑道:“我在這裏挺好的,也無人會來打攪,倒是能靜下心來做一做學問了。”


    說完,他又轉過了頭,對慕子淩安慰地笑笑,然後輕聲交代道:“記得替爹去謝謝雲老將軍,這些日子,多虧了他的照拂。”


    “嗯,我知道。”


    應了一聲後,慕子淩繼續不錯眼的看著慕紀彥,眼裏滿是關切和擔憂,他壓下心裏的難過,啞著聲說道:“爹,您要多注意身體,明日我再來看您。”


    輕拍了一下慕子淩的肩膀,慕紀彥對他笑著點了點頭,溫聲道:“好,爹等你過來。”


    對慕紀彥微微頷首,燕文灝牽起慕子淩的手,說道:“我帶著謙和便先走了,您且多保重。”


    “去吧。”說完,慕紀彥也不再看他們,兀自翻開了一本書籍,低下頭看了起來。


    站在原地,慕子淩深深地看了他父親一眼,又忍不住回憶起了上一世,父親得知他被抓回,來牢裏探望他時,雙鬢斑白的模樣,心裏難受不已。


    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眼角,須臾,眼神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他一定要找出真正的凶手來,還他父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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