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春節的臨近,我益發感到焦慮,我不能再這樣被動等下去了,因為過了年,我就整整24歲了!


    到衝壓三科後,先後有幾個男操作員向我表示好感。其中以一個89年的男孩小誌尤為執著,每天吃飯時,小誌總要擠在我身邊,有一次還熱切地邀請我:“楊海燕,下班後我帶你去看投影好不好?”


    看投影和請吃飯一樣,都是男孩鍾情女孩的方式。比我小八歲的他,在我眼裏還是個孩子呢。所以每次我都一笑置之:“小誌,叫姐姐。”


    他立刻漲紅了臉,旁邊便有人逗他:“他哪裏肯叫,他是想泡你呢,叫了姐姐就不能泡了,是吧,小誌?”小誌的臉就更紅了。


    我唯有搖頭苦笑。


    24歲,哪裏還玩得起感情遊戲?在家鄉即便不嫁人,也應該有談論婚嫁的男友了。在櫻之廠更算大齡,我來見工那天便知道。這樣的年齡,倘若再沒有機會改變命運,就隻能一輩子在社會的最底層掙紮。


    我的人雖然在充滿噪音和汙染的車間,我的心卻時時想破繭而出。每天都是這樣,一邊開著衝壓機一邊胡思亂想。在枯躁乏味的上班時間,這也成為我唯一的樂趣,伴隨我渡過無數個難挨的分分秒秒。我為自己的未來設計了種種可能,但“咣當咣當”的衝壓機聲一次次無情地提醒我,我隻是一名最普通的操作員。


    我特別羨慕那些班長、組長、科長及各種各樣不需要坐在衝壓機旁的人們。他們可以坐在辦公桌前,手裏拿著紙和筆,成天麵對電腦,就如我在金秋廠做經理助理時那樣,多麽愜意而幸福啊。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到了11月底,這天和往常一樣,起床、排隊吃早餐、跑步、打卡,開早會。早會都是由各班班長主持,對前一天工作進行總結並交待今天所要注意的事項。


    開完早會,我正要回到自己的衝壓機前,文員薑萌卻破天荒地叫住我:“楊海燕。”


    我吃了一驚,薑萌長得小巧玲瓏,皮膚白裏透紅,非常漂亮。雖然她和辦公區的人處得都很好,但象辦公區的很多人一樣,和普通操作員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當然,簽罰款單例外。


    所以,我訥訥道:“是不是,我又被罰款了?”


    她笑眯眯地說:“當然不是。公司每年都要舉辦春節聯歡晚會,今年正好是20周年紀念日,非常正式。還特別規定每個部門都要出兩個節目,我們部門現在隻有一個,你能不能也出一個?”


    關於春晚的通知我也看了,但一直不認為和我有什麽關係,便不以為意地搖搖頭:“我五音不全,唱歌不好聽。”


    薑萌卻道:“不是叫你唱歌,三科唱歌好聽的人大把,有的嗓子比歌星還好,這沒什麽稀奇。每年春晚田中先生都要出席,並由各部門經理級以上人員組成的評委團對所有節目進行打分。三科分數年年倒數,很沒麵子。莊科長說了,今年一定要爭取拿到名次。所以想叫你出一個舞蹈節目呢。”


    我環視四周道:“為什麽找我?車間好多女孩子呢?”


    她打趣道:“三科很多帥哥都說你身材很好,連走路都象跳舞,肯定受過專業的舞蹈訓練。”


    我很不好意思:“對不起,我沒有受過專業訓練。”學前班、小學和初中都在農村上的,除了學習就是學習。初三甚至連為數不多的體育課、音樂課都停掉了,一切隻為學習。


    她還不死心:“那你有沒有跳過舞?”


    我猶豫了一下:“倒是跳過一次舞。高一時學校舉辦校慶,幾個家在縣城的女孩排了一個民族舞,少一個人,正好我身材和她們相當,便把我拉去充了數。”


    她立刻眉開眼笑道:“太好了,這個舞蹈節目你出定了。”


    我急了:“不行,那次是別人編舞的,我什麽都不會呢,當時隻是充充數。”


    她卻不依不僥:“能跳過一次舞就不錯了,你一定要出一個舞蹈節目,就這樣定了。”說完便興高采烈地走了。


    不要說我隻跳過一次舞,就是真的受過專業訓練,現在我哪有心情去跳什麽舞呢?再說了,出那種風頭也不符合我的性格。我現在更在意的是我的處境、前途以及怎樣找到該死的齊懷義。但說出去的話就象潑出去的水,想收回就難了。一整天我都懊悔萬分,卻苦於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向薑萌解釋。


    臨近春節,訂單比以前少了,十點左右就可以下班。對麵床上的劉招娣經常邊織毛衣邊和藍鳳等人津津有味地談著將來的歸宿,打工打到什麽時候是個頭兒呢?這個話題,是打工者永遠談不夠的。我們都清醒地知道,廣東四季如春、海風拂麵的好日子,不可能一輩子屬於我們。在永新廠的打工者如此,在亮光廠的打工者如此,在金秋廠的打工者如此,在櫻之廠的打工者亦是如此。


    雖然我對這個話題也非常感興趣,但知道別人對我有成見,所以我從不加入她們的討論,收拾停當便坐在床上寫日記。沒想到今晚,劉招娣忽然似笑非笑地問:“楊海燕,早上薑萌找你有什麽事?”


    她和藍鳳關係較好,我一住進來就和藍鳳交惡,所以她也從不正眼看我。現在突然找我說話,我立刻警覺起來,但自認為薑萌找我沒什麽見不得人的,便猶豫道:“她要我在公司舉辦的春節晚會上出一個舞蹈節目。”


    藍鳳“切”地一聲冷笑:“這真是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找王八。”


    劉招娣也陰陽怪氣道:“三科女孩多了去了,她怎麽隻找你不找別人呢,還是長得漂亮好啊。她要不是長得漂亮,能做上文員嗎?”


    我不解地望著錢萍,錢萍主要是擔心和我走得太近引起藍鳳那一夥人的不滿,實際上並不真的討厭我。她避開我的目光,自嘲道:“在櫻之廠,長得漂亮的女孩子升職都很快。象我們這樣平凡的相貌,又沒有老鄉在廠裏當官,又不會拍馬屁,做死做活都沒人提拔。”


    藍鳳斜了我一眼,冷笑道:“再漂亮沒人喜歡也是枉然!廠裏比她漂亮的人多得是,還不是照樣在車間做操作員!”


    聽了這話,我心中一動。我雖然我不是傾國傾城,但自信稱得上漂亮,否則那個日本指導也不會誇我是“楊貴妃”。如果在春晚上出一個節目,不就有很多人喜歡了麽?也許並不一定因此升職,但最起碼可以得到更多的升職機會呀。春晚這樣好的一個平台,我一定不能錯過!


    在農村上學時,因為體育器材的貧乏,體育課女生們隻能做田徑運動。到縣城上高中後,接觸了跳木馬、排球、乒乓球等等項目,雖然之前對這些項目一無所知,但嚐試了幾次後,我總能做得又快又好。至於學習,更是不在話下,越難的題目我越喜歡,我的數理化成績一直遙遙領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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