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好閉上我的鳥鴉嘴,灰溜溜地回家裝稻子去了。


    裝稻子的蛇皮袋很容易皺在一起,所以一個人裝很是費事。好不容易裝完了,在搬上自行車後座並捆綁牢固上又犯了難。正在這時,正好海鷗放學回家了。最近,他不大愛說話了,也瘦了不少,可能是學習太累了。


    看到蛇皮帶,他嗡聲嗡聲地問:“姐,你裝稻子幹什麽?”


    看到他,我象遇到了救星一般:“舅舅舅媽回來了,還抱回一個小表弟,起名叫計生。舅舅家的東西都被計生辦的人拉走了,媽叫我裝兩袋稻子送過去。”


    海鷗聞言,二話不說,一彎腰就將一大袋稻子抱起來,輕巧巧地放在自行車後架上。再一彎腰又摞上一袋,然後找一根繩子緊緊綁牢了。我試著推了一下,因為太重了,我沒撐住車把,自行車一下子傾斜。幸虧海鷗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接過車把,雖然推著走時也有些吃力,但剛出門外,他竟然跳上自行車,一溜煙騎走了。


    有了計生小表弟,舅舅舅媽一定需要紅雞蛋到各親戚家報喜。這是風俗,誰家生了小孩,要把雞蛋煮熟了再用顏料染紅,然後送到親朋好友及村裏相好的人家,這些人家收到紅雞蛋,便會準備米、麵,然後扯一塊新布遮住了,做為禮物送給新生兒。如果生的是女孩兒,雞蛋會送出去得少些,但現在生的是男孩,舅舅舅媽一定需要很多的紅雞蛋。而他們家的所有家禽、牲畜都被計生委牽走了,姥姥因為腿腳不好,家裏根本沒喂雞。


    想到這裏,我又把家裏存下來沒舍得吃的一藍子雞蛋找出來,小心翼翼挎在胳膊上,向舅舅家走出。我知道媽媽雖然和舅媽的關係一直很僵,但姐弟幾人中,她卻和舅舅最為要好,肯定不會嫌我自作主張的。


    果然,到了舅舅家,我媽看到雞蛋,竟然直誇我:“海燕,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懂事了?我正要叫海鷗回家拿呢。”


    鄰村的大姨和她家的“小霸王”也來了,連嫁到鄰鎮的小姨也帶著五歲的兒子丁丁趕來了。一時間,屋裏熱鬧非凡。可惜都是男孩子,我連一個說知心話的姐妹都沒有。“小霸王”的姐姐是我唯一的表姐,她和男朋友在江蘇一家工廠上班,據說賺錢雖然不多但沒有廣東那邊累,因為舍不得路費,己經兩年沒回家了。


    小姨還不到三十歲,小姨夫長年在外打工,家裏田裏全指她操勞,但看上去很是蒼老,小姨還和以前一樣,話並不多。一向喜歡高聲大氣說話的大姨似乎也悶悶不樂。反而媽媽的話要多一些,指揮我們做這做那的,儼然是半個主人。燒火的時候,我終於知道了緣由。原來小姨給了舅舅一百塊錢,大姨隻給了舅舅五十塊錢,三姐妹中,我媽給得最多,大姨給得最少,難怪大姨臉色這麽難看。


    舅媽對我拿的這藍子雞蛋特別滿意,對我媽也破例親熱起來,還不住地往我碗裏夾菜,問這問那的,讓我感覺很溫暖。她關切地問:“海燕,你是準備還回廣東呢,不是打算在家做點什麽?”


    我感覺很沮喪,囁嚅道:“我也不知道,想到縣城賣衣服,又不知道怎麽去找合適的檔口。倒是認識一個熟人,可人家好象不太願意幫忙。”


    大姨“切”了一聲:“現在的人哪,你不送錢,誰願意白幫你這個忙呀?”


    我媽恍然大悟:“這倒也是,我上次隻讓海燕送了一袋蔬菜,不值幾個錢,大約人家不稀罕呢。”


    舅媽忽然問:“海燕,你願不願意到鎮上賣衣服?”


    雖然在鎮上擺攤賣衣服沒有縣城體麵,也沒有在縣城掙錢多,但投資相對要小,並且不是每天都賣,隻有逢集的時候才出攤。最重要的是離家很近,還可以照顧媽媽和弟弟。現在對我來說,隻要不外出打工,任何一條出路都是救命的稻草!所以,我連連點頭:“願意,當然願意!”


    我媽疑惑地說:“可鎮上賣衣服的攤位好象也滿了呢?”


    舅媽胸有成竹地說:“沒問題,我娘家二哥今年調到我們鎮的衛生防疫站當站長了,他的連襟在稅務所上班,他這次能調回來,多虧了他這個連襟。海燕要想去在鎮上賣衣服,也不是什麽大事,找我二哥準行!”


    我媽不相信地將目光移向舅舅,舅舅微笑著點點頭:“小偉媽說得沒錯,二哥這個連襟聽說很吃得開,眼神活泛,幫別人辦過不少事呢。”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喜地望著我媽。我媽也很高興,竟然擦起了眼淚:“要不是你姐夫走得早,海燕也不至於去廣東。現在,我什麽也不求了,隻希望她能自己養活自己,再找了老實點的男孩嫁了,我也算對得起你姐夫了。沒爸的孩子可憐,以後海燕就交給你這個當舅舅的了。”


    媽媽的話說得我鼻子酸酸的,舅舅傷感地歎了一口氣:“二姐,你就放心吧,家裏收拾一下,我也要到鎮上殺豬賣,海燕就交給我了,有我在,任何人也別想欺負她!”


    除了舅媽,桌上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晴,我媽問:“殺豬賣?你不出去打工了?”


    舅舅無奈地說:“家裏老得老,小得小,都靠小偉媽一個人,怎麽行?”


    大姨提議道:“或者,你可以象以前一樣,在家裏種磨菇?”


    舅舅心有餘悸地說:“磨菇我是堅持不種!”


    我不由替舅舅惋惜,要知道,以前,他可是十裏八鄉種磨菇的能手。舅舅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象很多高考落榜的農村青年一樣,他很想在農村的廣闊天地裏幹一番事業,於是他買來書,學會了磨菇種植技術。他到處收集牛屎,曬幹後堆放在一間黑屋子裏。那間黑屋子的門窗上都糊上了一層層的報紙,一點風都進不來,白天也是黑乎乎的。


    那時候,我一到姥姥家就喜歡去那個黑屋子裏玩。屋內用木頭搭了架子,架子上鋪滿了幹牛屎、碎麥杆。也不知道裏麵放了什麽東西,過一段時間,架子上便冒出星星點點的白色,十分漂亮,後來才知道那是磨菇。


    鎮上每到逢街,便有專人來收購磨菇,舅舅也常背著磨菇去賣。賣磨菇的人很多,要排好長的隊。價格非常便宜,要求卻很高。磨菇大了,不要,說己經長過了;磨菇小了,也不要,說還沒長好。偏偏磨菇又非常嬌嫩,手一碰就會留下一些小傷痕,當然,有傷痕的磨菇更不能賣了。所以一筐磨菇,經過七選八選後,大半是賣不掉的。


    記得有一次,舅舅就著一盞煤油燈,熬了半個通宵,一朵一朵精心采摘了一筐磨菇,竟然一個都沒賣掉,當時就氣得他把一筐磨菇全部倒掉了,平時很開朗的一個人,就那樣雙手抱頭,蹲在大街上,嚎啕大哭。那些被倒掉的磨菇,經人一踩,便更加白森森的,令人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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