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傳言中,廠裏人人自危。和沈洲同住一室的韋驛己經辭職了,暫時隻有他一個人住那間房,我每天一下班便和沈洲呆在一起,那段時間,沈洲對我也是少有的細心和體貼。在初夏的東莞,我們象兩隻看不到未來的流浪狗,互相安慰著等待不可預知的明天。


    有一天晚上吃過飯,我又急急地朝沈洲的房間走去,段明蘭忽然在路上攔住我,她似乎比以前漂亮了,但神色之間卻有掩飾不住的憂傷。


    自從做了孟姑娘的助理後,我和包裝組及車位組的老朋友都疏遠了許多,似乎之間有了一種看不見的隔閡。此時的她,也不象以前和我說話那樣隨便了。


    我努力親熱地問:“明蘭,你氣色比以前好多了呢。”


    她害羞地笑笑:“亂講。海燕,還會不會解雇男工?”


    我為難地說:“我也不知道呢,你又不是男的,問這個做什麽?”


    她猶豫了一下,終於說:“我談一個男朋友,叫謝軍,己經放假三天了,是我們車間的車位,我好怕他也被解雇。如果他被解雇,你能不能幫忙留住他?”


    男車位是這次被解雇的首要職位,每一個被解雇的男工都是由各部門的主管點名的,那些主管都在想方設法留下自己的老鄉或朋友,哪有多餘的名額讓給別人?再說我在車間的地位本就是非常尷尬,英姐又哪裏會給我麵子?想到這裏,我暗中歎了一口氣,極不忍心地搖搖頭:“對不起,明蘭,不是我不幫,實在是,我沒有這個能力。”


    聽了這話,她神情愈發憂鬱了起來,無助地說:“那我們該怎麽辦啊?”


    我看準四下無人,小聲引導她:“或者,可以去勞動局投訴。”


    她苦笑道:“勞動局?之前被解雇的那些人早就去過了。”然後她敘說了那些男工投訴的遭遇,聽得我的心冰冷到了極點。


    原來,那些被解雇的男工們在親友的指點下,先是打電話給hm鎮勞動局,hm鎮勞動局讓他們找勞動仲裁機構,勞動仲裁機構讓他們找勞動監察部門,勞動監察部門要他們找社會保障部門,社會保障部門卻讓他們hm鎮找勞動局,終點又回到了起點。萬般無奈之下,他們隻好打電話給東莞市勞動局,東莞市勞動局卻又要他們找hm鎮勞動局。他們象皮球一樣被人家踢來踢去的,後來他們聯合了幾十個人硬闖進hm鎮勞動局,hm鎮勞動局第一次態度很好,讓他們回去等待處理。


    他們就聽話地回來等處理了,焦急地等了三天,什麽處理結果也沒有。從廠裏出來後,他們並不是住在同一處,第二次再去就剩十幾個人了,hm鎮勞動局的人就讓他們拿勞動合同,他們拿不出,因為廠裏根本沒有和他們甚至任何人簽訂勞動合同;勞動局又讓他們拿辭退通知書,他們拿了,是複印件,但上麵結算工資那一欄有他們的簽名,勞動局便以此認定既然己經領了工資並在辭退通知書上簽了名,就是同意被解雇,還告什麽告?如是還要告下去,叫他們去找勞動仲裁機構。


    他們再想去找勞動仲裁機構討說法時,才發現隻能聯係到幾個人了。同時也明白,這樣來來去去,就算討了一個說法,就算補償了一個月的辭退代通知金,還不夠車費、電話費的錢,還有這這一切所付出的精力和所受到的屈辱呢?最重要的是,還不知道要被這些人當皮球踢多久?當猴兒耍多久?


    她語無倫次地說完,我完全傻住了。她哀哀地對我說了聲:“打擾了。”便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不遠處一個黑瘦的男孩。我知道,那就是她的男朋友謝軍了。


    一周後,針、梭織兩廠竟然又分兩次解雇了180人。這180人解雇得更加突然,名單是早就擬定好的,甚至連原先的手續都省略了,隻結了工資便將這180人打發走了。


    這次解雇,連治安隊都沒有出動。但所有被解雇的人都垂頭喪氣,自認倒黴,第一次解雇那160名針織廠男工的混亂局麵,再也沒有出現過!


    這180人中有謝軍的名字,再看到段明蘭時,我感到十分慚愧。而她,除了不停地歎氣,什麽也沒有說。


    雖然我現在是助理了,但我知道這個職位於我是名不副實的。不但幫不了段明蘭,甚至自身難保。以前在學校,我一直拚命用成績證明我的勤奮,用一點一滴的善良與寬容來證明我的人品。所以自從來東莞後,我一直認為,少出錯最好不出錯就可以證明我有能力勝任本職工作,與人為善可以證明我的友好。


    可惜事實證明,我錯了,並且錯得很離譜。無論我如何努力、如何與人為善,辦公區的人依然對我刻意疏遠了,即便偶有同事和我多說兩句話,看到孟姑娘、英姐及珍姐等人,也立刻會訕笑著離開,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雖說孟姑娘對我不象過去那樣疏遠了,特別是有時高總進車間時,她對我是益發親熱了起來。我隱隱感覺有些不安,但腦子卻總也轉不過來彎。所以在工作上,我並不開心。


    幸好因為非典,很多人轉移了視線。人們更多的是擔心自己有沒有發燒,以及非典會不會大規模爆發。一有發燒或咳嗽的員工,馬上會被送去醫院,或搬進特定宿舍進行隔離觀察。


    這種特殊的禮遇連職員也不例外,衛夢不過是輕微的咳嗽,去醫院馬上被要求照x光,打針吃藥花了不下三百元,回來後還被廠裏要求搬到特定宿舍隔離起來。在非典如此嚴峻的形勢下,上級己有文件嚴禁打工者返鄉,回家己不可能。搬家那天,衛夢身後跟著一個勒令她搬宿舍的保安,她委屈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我有一種兔死狐悲的哀傷,剛想直上去幫她,旁邊的朱蜜卻一把拉住我,小聲說:“別去,小心傳染上也把你隔離了。”


    我怯聲說:“她好可憐呢。”


    朱蜜也歎了一口氣:“這還算好的,要不是政府現在硬性規定非典期間不能解雇人,廠裏早就象解雇那批男工那樣把她解雇了。”


    我隻好眼睜睜地看著衛夢拿著行李,低著頭跟在保安身後。那一刻,心裏有說不出的愧疚。


    更讓人鬱悶的人,在發放三月份工資時,我們每人亦被扣除了16元的植樹費。在東莞的各個鎮,每年的3月12號,各廠都會向所有員工收取“義務植樹費”。所謂的“義務植樹費”,就是每個人先交8元的“購置樹苗費”,然後再交8元的“代植費”。鎮上想得很周到,知道我們天天加班,便幫我們買好樹苗,然後還要雇人為我們“代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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