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李連平教我們廣播體操,廣播體操就是現在中學生做的那種。上過中學的都會做那種操,但金三玲和其餘幾個小學畢業或不識字的卻不會,教起來頗有難度,一直到下午下班她們還沒學會。


    不過據說以後,新入廠沒滿一個月的員工每天早上都要接受這種軍訓和廣播體操訓練的,所以隻要不是傻瓜,每個人都會學會的。


    當下午的下班鈴聲響起時,每個人都長舒了一口氣,我來亮光廠的第一天就這樣結束了,明天要正式開始上班了。我不知道等待著我的,又將是什麽?


    我們這批十六個人,生產部要十四個,注塑部隻要兩個。我也搞不清什麽是注塑部什麽是生產部,不過我和一個叫柯蘭蘭的女孩子被分進了注塑部。注塑部員工宿舍並不是麗娟住的那棟,而是在飯堂所在樓層的五樓,正好從飯堂入口處的一個樓梯上去,屋內床鋪擺設和麗娟宿舍一樣。


    五樓住的全都是注塑部女員工,501到505住的是a班員工,506到510全都是b員工。柯蘭蘭被分到502,是a班,即現在的白班;我被分到506,是b班,b班現在正在上夜班。我進去時,她們都起床吃飯。我把東西放在最左手第二張床的上鋪上,便也拿著碗筷去飯堂。


    麗娟聽說我分在注塑部,很為我高興。她說注塑部雖然味道大一些,但每天有一塊錢的健康補助;雖然有夜班,但半個月的夜班,每天都有兩塊錢的夜班補助,上夜班還有一塊錢的夜宵票。所以,注塑部的員工工資比生產部高得多。麗娟車間的女孩聽說我分在注塑部了,紛紛誇我命好。


    夜班是晚上八點上班,七點二十五,我便和夜班的六十多個女員工和六個男技術員準時站在注塑課每天訓練專用位置。指揮我們向左轉、向右轉、唱廠歌、喊口號的夜班組組長張培。張培大約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看上去很黑很壯實。我因為沒穿廠服,很是顯眼。點到我名字時,他便交待一個叫吳少芬的女員工帶我,巧的是,吳少芬正好住在我下鋪,長得很白淨,笑起來很甜。


    張培交待完畢就是注塑課的馬課長講話,馬課長不過一米六五的個子,人很瘦小,和張培差不多的年紀,說的是鄉土氣息很重的湖南普通話。他竭力挺直了脊梁,看上去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


    八點差五分,我們準時進入注塑車間。還沒進車間我便聞到了一股刺激的塑膠味,非常難聞,我晚上吃的飯差點吐出來。吳少芬說聞慣了就行了,她介紹,說車間有38台注塑機,38台注塑機整齊地擺放在房間裏。看到我們來,白班的女孩子便起身到中間的一個很多長條桌和凳子的地方,吳少芬說她們去削披鋒。


    吳少芬帶我到一台注塑機前坐下,注塑車間有一百三十多人,除了十二個男技術員、兩個班的組長及馬課長,其餘的都是女員工。在注塑部,女員工有一個統一的稱謂就是“啤工”。很奇怪,這個”啤”字在這裏並不念“啤”酒的“啤”,而是念成“癟三”的“癟”。


    不時有加料員將各種各樣的塑膠小顆粒和染料放進注塑機內,我們“啤工”的工作就是負責把注塑機內成型的各種塑膠零件摘下來分類放好,有毛邊的削去毛邊,毛邊行話叫“披鋒”。當吳少芬將我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用醫用白膠布纏好,並遞給我一個纏著透明膠的小刀片時,我的“啤工”生涯便正式開始了。


    那些零件從注塑機裏出來時,就象一條條樹枝上結的果實,大多數是黑色的,我看到別的注塑機台前也有其它顏色的,非常可愛。這些小“果實”有的自己會從“樹枝”上掉下來,有的要我們用手摘下來,然後“果實”分門別類放好,把“樹枝”扔在一個大塑料筐內。後來我才知道,這些“樹枝”叫水口料,還可以再用的。


    剛從注塑機出來的小零件是滾燙的,所以不要立刻去摘。有時候,那些小樹枝會因為機器不好或別的原因出不來時,我們要把手放進機器裏去拿的,好象除了燙並沒有別的危險。因為沒有經驗,我的手總是被燙。最煩的是削披鋒,開始的時候覺得很好玩,但削的時間長了,拿著小刀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便很疼。我看了吳少芬的右手,有的地方裂了幾個口子,有的地方還掉了皮,比我媽媽的手還要粗糙。


    我問她:“會流血嗎?”


    她笑笑:“開始的時候會,因為那地方皮肉很細,時間長了就沒事了。”


    因為無聊,我們便講話,我才知道,她男朋友就在我們這個班,叫盧猛,是個打料員,有時也會過來加料。正說著,盧猛就提著一包料過來了,濃眉大眼的,非常帥氣。盧猛衝我友好地笑笑,偷偷遞給她一把瓜子。


    鼻子漸漸適應了車間的那股塑膠味,手上的工作也順手了,感覺時間也並不那麽難挨。十一點半的時候,我們每人得到一張宵夜票,宵夜票是一塊錢的,隻有一碗湯米粉。因為注塑機是不能停的,我和吳少芬輪流去吃,我先去,快迅吃完再換她去吃。否則注塑機前的桌子上要堆很多零件的。吃了米粉,磕睡卻上來了。


    那個困呀,恨不得倒頭就睡。當然是不能睡的,就是趴在桌上休息一下都要被罰款。到午夜兩三點的時候,這種困簡直達到了極致。為了驅走瞌睡,我使勁揪著胳膊上的皮膚,想讓自己清醒些。可平時很敏感的皮膚卻因為困而麻木了,揪了再疼也沒了感覺。我隻好不停地瞅著牆上的鍾,希望過得快些、再快些,可那鍾上的三根指針好象也睡著了似的,很久很久才動一下子。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時光象流水啊。


    最後實在受不了了,我隻好借口上廁所,然後蹲在廁所裏合一下眼睛。第一次,我大約合了五分鍾,第二次十分鍾,第三次我再想進廁所時,吳少芬不幹了。


    她生氣地說:“你是新員工,我跟你在一台注塑機上己經很吃虧了。你看看桌子上堆這麽多貨,你要是再這樣跑廁所,我們明天要加班到十點鍾也做不完呢。”


    一直在車間巡視的張培聽到動靜走過來問:“怎麽了?”


    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吳少芬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還能怎樣?有人偷懶總是跑廁所!”


    張培厲聲說:“楊海燕,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羞愧難當,低著頭訥訥說:“我,我第一次上夜班,太困了。”


    張培斥責道:“你來這裏是來上班的不是來睡覺的!這次就算了,下次不許再這樣!”說完怒氣衝衝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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