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馬車的珍寶補品名義上是賞賜給郭湛安的,實則全都是給霍玉的。要不是礙於如今自己隻是太子,身後還有人虎視眈眈,李紹鈞真是恨不得立刻跑去郭府,親自把霍玉接到太子府來住著。


    郭湛安深知李紹鈞的本意,等那一馬車的賞賜都進了自家院子,他便喊來霍玉:“玉兒,這些都是太子賞下來的,你來整理入冊,暫時用不著的就先存入庫房,裏頭那些補品一類的,拿出來,交給廚房,讓廚房隔幾天燉給你吃。”


    霍玉應下,說道:“哥哥這幾日精神不濟,我聽說石耳燉烏雞很不錯。恰好廚房裏還有前些日子莊子裏送上來的烏雞,我先去看看有沒有石耳。”


    郭湛安見霍玉關切的模樣,想起昨天夜裏自己提及要霍玉盡早離京的事情,心頭湧出一股暖流。


    他揮手讓其他人都先下去,對霍玉說道:“你放心,我這些天精神不濟,隻是因為太子殿下交托給我的事情過於重大。今日那事情已經辦妥了,你陪我多休息一會兒,自然就好了。”


    郭湛安也不算撒謊,本來就是李紹鈞以霍玉的性命來威脅他,要他送走霍玉,害得他這三天來膽戰心驚。如今他把李紹鈞的太子名號拿出來用,順便在霍玉麵前小小地上點眼藥,也算是對李紹鈞的報複了。


    霍玉聽了,果然有些不悅:“縱然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哥哥也要注意身體。太子殿下麾下能人眾多,可我就隻有哥哥你一個人。”


    霍玉這人也許是從小便沒有同齡人的陪伴,孫老看他又看的緊,所以鮮少會對其他人說出心裏話,甚至可以說不擅於表達自己。可就是這麽一個霍玉,總是在不經意間,用短短的一句話就戳中郭湛安的心。


    “是是是,玉兒教訓的是,”郭湛安不願意霍玉擔心自己,便笑著逗他,“為夫都記住了。”


    “光記住不行,以後可不能這樣了,哥……”霍玉話說到一半才反應過來,一下子就結巴了,“哥、哥哥別打趣我了。”


    “怎麽就是打趣了?”郭湛安捏了捏霍玉的臉頰,一本正經地說道,“雖說你我皆是男子,但既然已經有了夫妻之實,我難道還不能以丈夫自居麽?”


    霍玉對上郭湛安便沒轍,隻好說道:“哥哥先去忙吧,我把這些東西整理好了再去看書。”


    霍玉這幾年來一直都是郭湛安親自教導的,尤其是這大半年來,郭湛安閑賦在家,除了出門與一些友人應酬交際完,呆在院子裏的大部分時光都花在了教導霍玉身上。正因如此,郭湛安對於霍玉如今學問的水平高低十分了解,知道這次秋闈的問題不大。


    正所謂勞逸結合,隨著鄉試的臨近,霍玉也變得越來越焦躁。郭湛安看在眼中,記在心裏,覺得霍玉與其一心撲在做學問這件事上,最後弄得神經兮兮的,還不如找些其他事情來轉移一下注意力。


    戲弄完了,郭湛安便放開手,說道:“左右我也沒事,就陪著你。”


    霍玉點頭道:“也好。哥哥,我把他們都叫進來吧,這麽多東西,光我們兩個人要整理到何年何月去?”


    郭湛安自然應允:“都聽你的。”


    因為全是送給自己離散了十幾年的弟弟的,李紹鈞一點都沒小氣,小到瑪瑙翡翠等各色寶石,大到珊瑚青鬆等各色盆景,文的有湖筆徽墨宣紙端硯,武的有三尺青劍九尺長槍,各色珍寶應有盡有。要不是馬車太矮,又不好大庭廣眾地送來郭府,李紹鈞恐怕連那價值連城的三丈高紅珊瑚都要送給霍玉了。


    不過光這些已經夠霍玉咋舌的了。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就算當初郭湛安為李紹鈞奔走籌集糧草輜重,也不見李紹鈞如此大方,如今各色珍寶已經把下腳站的地方都填滿了,霍玉難免生出憂心來:“哥哥,太子殿下為何賞賜這麽多東西?”


    郭湛安見霍玉並不怎麽高興,便問道:“怎麽了?不喜歡?”


    霍玉看著桌子上那紅珊瑚盆景,憂心忡忡地道:“正所謂無功不受祿,太子殿下一下子賞賜這麽多下來,哥哥要怎麽回報呢?”


    郭湛安不好說出李紹鈞的真實目的,便笑著說道:“當初太子還是秦王的時候,征戰西北,結果大軍斷了糧草,太子殿下被困荒山,我們冒死替太子奔走。如今太子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他念起舊情,便賞賜了這些。還有,他知道玉兒你在期間出力頗多,所以這些賞賜大多都是給你的。”


    霍玉聽後,糾正了郭湛安的說法:“我的自然就是哥哥的,就好像哥哥的就是我的,你我之間哪裏還需要分清楚這些?”


    這話郭湛安最愛聽了,從善如流道:“你說得對,這些都是給我們的賞賜。”


    因為李紹鈞賞賜眾多,郭湛安與霍玉兩人幾乎是花了一整天才把各色珍寶一一記錄在冊。其中青鬆盆景按照霍玉的要求,放在了花園裏,而紅珊瑚盆景則放在兩人的寢屋中。那些寶石郭湛安與霍玉都不喜歡,思來想去,兩人從當中挑了一些出來,等過些日子送去薑府。


    李紹鈞賞賜下來的東西裏還有好幾支人參燕窩何首烏等藥材,郭湛安與霍玉兩人又各挑了一些,用紅布包好,一一放在匣子裏,等明天就給一個人住在侯爵府的邵老將軍送過去。


    人參何首烏一類的他們兩個都暫時還用不到,郭湛安挑了些燕窩出來,讓福全每三天送一錢燕窩給廚房,讓廚房燉一盅冰糖燕窩給霍玉服用。


    霍玉本想拒絕的,結果郭湛安一句話就讓他歇了這心思:“玉兒你這些年雖然不怎麽生病了,但身子還是比較虛。燕窩這東西吃了既能強身健體,和其他人參一類的相比而言又不霸道,最適合你了。吃幾個月指不定還能長高。”


    霍玉一直覺得自己和別人相比太矮了一些,郭湛安一句話就戳中了他的死穴,一旁的福全就順利接過一包燕窩。


    至於那些筆墨紙硯和鈞窯筆洗等等,郭湛安也一並全都給了霍玉,美其名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霍玉找不到理由拒絕,也都一一接受了。


    之後一個多月裏,李紹鈞自己沒法跑去郭府看霍玉,隻好時不時賞些小東西給郭湛安,讓他當個中間人,把東西轉送給霍玉。


    李紹鈞自以為這法子絕妙,既不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也方便霍玉多多聽說自己的名字,卻沒料到霍玉一連數次接到這些價值連城的賞賜,還以為李紹鈞要讓郭湛安去行殺頭的事,反而對這位太子殿下心生不滿起來。


    郭湛安全數看在眼中,卻不戳破,仍舊當成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盡心盡責地把李紹鈞賞賜下來的東西交給霍玉,還時不時在霍玉耳邊讚歎幾句李紹鈞的大方。


    相比之下,郭顯通和柳翩翩的日子就沒那麽舒坦了。


    之前柳翩翩與宮中的柳妃合謀,意圖撮合榮福公主與郭灃安,卻不料榮福公主最後居然看上了郭湛安,鬧出好大一場笑話來。李崇浩因此遷怒於郭顯通,後者做了十幾年的五品小官一朝被貶,成了戶部七品筆帖式,和身為戶部八品筆帖式的夏誌遠沒成為親家,反倒成了實打實的同僚。


    郭顯通官場不順,又打聽不出來皇帝為何要貶了他的官,心中一口悶氣在外頭不好發泄,就輪到後院裏那幾個小妾倒黴了。


    柳翩翩早就把那幾個小妖精當成眼中釘,如今那幾個小妾遭難,她反而得意。


    不過,她也沒得意多久,就有宮中的內監前來,宣召她進宮。進宮後,沒有柳翩翩預想中的香茶,更沒有來自柳妃的好消息,那內監將柳翩翩帶到一處偌大而冰冷的宮殿前,拉長臉喝道:“跪下!”


    柳翩翩嚇了一跳,隨後把玩著手指,笑著說道:“這位公公剛才說了什麽,是我聽錯了麽?柳妃娘娘呢?”


    “柳妃娘娘?”那內監冷笑一聲,“如今已經沒有柳妃娘娘了,隻有柳常在了。”


    聽聞柳妃從二品妃位降到了六品常在,柳翩翩大驚,也不敢在內監麵前托大,諂媚地笑著問道:“公公,請問柳、柳常在是犯了什麽事,怎麽一下子就這樣了?”


    “嗬嗬,郭夫人難道不應該比咱家更清楚麽?”那內監一甩手,掐著又尖又細的嗓音說道,“太後口諭,郭柳氏品行不端,心思齷齪,今日起每天跪三個時辰,反省自身。今天就在太後寢宮前跪著,明日起,郭柳氏在家中於一開闊出下跪。”


    三個時辰,那簡直就是要了自己的命啊!


    柳翩翩摘下自己手腕上的玉鐲子,塞給內監:“公公,還請公公明示啊。”


    那內監不肯收,反而雙手背在身後,說道:“郭柳氏,你不知悔改,還想收買內監不成?你跪著吧,什麽時候太後娘娘覺得你改過自新了,什麽時候就不用跪了。”


    太後是後宮所有妃子巴結的對象,她在太後寢宮前跪著,不出一個時辰整個後宮就知道了,再不出三天,隻怕京城的貴太太們也全數知道了。而且太後還要她從明日起在郭府一處開闊的地方下跪,就算她提前下令不準其他人經過,但長時間下來,她如何瞞得過去?


    太後這是要她死啊!


    柳翩翩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內監見狀,不急不緩地說道:“打一盆冷水來。”


    郭府的男女主人這些日子過得都不順,尤其是柳翩翩,沒過兩天那些官太太們就都知道她被太後責罰,每日都要跪三個時辰反省。好在李崇浩要麵子,太後又保護孫女,才沒有人知道起因竟然是昔日的柳妃如今的柳常在與柳翩翩合謀,要榮福公主下嫁給郭灃安。否則,柳翩翩受的折磨可不光就是下跪而已了。


    郭顯通與柳翩翩吃癟,並沒有影響郭湛安與霍玉。隨著秋闈的臨近,郭湛安開始替霍玉打點起去永安府參加科舉的行李和隨從。而霍玉除了早上起來之後打一遍拳,用過午飯後歇半個時辰以外,白天其他時間都花在了讀書上麵。


    李紹鈞聽聞自家弟弟要回永安府參加科舉,也選了四個暗衛,以便將來一路上好保護霍玉。


    這一日,李紹鈞突然召見郭湛安,麵色沉重地說道:“老四要動手了。”


    郭湛安眉毛一挑,問道:“有多快?”


    “就這幾天了,”李紹鈞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塊令牌,交給郭湛安,“這個令牌你拿著,回去收拾一下,帶著玉兒去郊外的莊子上住一段時間。”


    郭湛安並沒有立刻接下,而是問道:“殿下此話怎講?”


    “當初柳元亨做宰相的時候,提拔了禁軍中的幾個人。過了十多年,這幾個人在禁軍中都當上了頭頭,還有兩個調去了守城的那支隊伍裏,一個是副將,另外一個職位也不低。這些人一塊動手,到時候想出城也出不去了。”


    郭湛安大驚:“莫非他們想在京城動手?”


    李紹鈞點頭道:“按照線人傳來的消息,自從柳妃徹底失寵,老四他也跟著丟了身上的差事。柳家起複已經無望,再這麽拖下去,老四就更加沒有希望了。如今父皇已經徹底離不開那凝神香,看似精神矍鑠,實則身子骨已經被掏空,相當於一條命交給了老四。他現在不動手,難道打算等父皇駕崩後動手?”


    郭湛安忙問道:“殿下有何打算?”


    李紹鈞冷靜地說道:“老四要動手,也算是幫了我一個忙,我當然不可能告訴父皇了。到時候老四提前得了消息,偃旗息鼓,而父皇則猜忌於我,必然會懷疑我在他和老四身邊布下了眼線。禁軍和大理寺一並出動,我這麽多年來布置的情報網全數暴露,豈不是得不償失?”


    這話說得冷血,但郭湛安倒是能理解,畢竟他與郭顯通兩個人父子情就十分淡薄,捫心自問,他也不會做出害自己利郭顯通的事情。


    他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從小被李崇浩無視甚至打壓的李紹鈞了。李紹鈞做這個太子後如履薄冰,比以前更加不自在,更加小心翼翼,生怕一舉一動被李崇浩拿捏出錯處,隨便尋個理由廢了他的太子位。


    而事實上,李崇浩的確是在全麵打壓李紹鈞,不光不讓他在六部曆練,還多次因為李紹鈞與其他人來往而當眾責罵李紹鈞。其中一次最嚴重的發生在四個月前,那次李崇浩就隻差直接問李紹鈞是不是要殺父奪位了。


    與其在太子的位置上窩囊地呆上幾年甚至十幾年,還不如借李紹錦的手替自己掃清登基之路上的障礙。


    因為屋中隻有他們兩個人,李紹鈞也不再隱瞞了,繼續說道:“邵老將軍在軍中餘威猶在,京城外二十裏駐紮著五萬大軍,那邊的統領是邵老將軍的弟子,他已經接了消息,就等我一聲號令,便率領五萬大軍前往京城鎮壓叛謀逆。”


    郭湛安思索了一會兒,說道:“殿下,京城的城牆外層用米湯澆築了三次,城門由純鐵製成,縱然有五萬大軍,一時半會也難以攻破。”


    李紹鈞點頭道:“邵老將軍也是一個意思。不知道算是老四倒黴,還是我走運,禁軍裏也有幾個統領不是柳元亨的人,其中有兩個已經察覺出禁軍中的不對,答應聽我的號令,準備來個裏應外合,到時候當場嗬破老四手底下那幾個人的計謀。至於京城四個城門都有我的人在,隻要五萬大軍一到,就立刻開城門。”


    禁軍裏大部分士兵其實並不知曉太子與四皇子之前的明爭暗鬥,他們隻聽從統領的命令。等雙方對峙,那些士兵不知該如何是好,就給了李紹鈞寶貴的機會。


    城門一開,五萬大軍長驅直入,就算那時候禁軍盡數倒戈李紹錦,也沒辦法與李紹鈞抗衡了。


    郭湛安聽後,在心中長歎一聲——李崇浩這麽多年來殫精竭慮防著自己的兒子,最後身體毀在偏愛的四兒子手上,而一直遭受打壓的三兒子選擇了冷眼旁觀,甚至是推波助瀾。


    若是李崇浩知道有這麽一天,他還會做出一樣的選擇麽?


    但這已經不在郭湛安的考慮範圍內了,五萬大軍一旦進入京城,京城就徹底亂了,到時候肯定會有渾水摸魚趁火打劫的歹人。郭湛安有自信能夠保護自己和霍玉,卻不相信同樣住在府中的郭顯通與柳翩翩。


    隻是郊外地廣人稀,周遭沒其他能救援的人,同樣不是什麽好去處。


    李紹鈞看出郭湛安的猶豫,便道:“還有一個法子,你不是很久沒有去探望過邵老將軍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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