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郭湛安又開始忙著處理許州的各項公務,而霍玉則逐漸克服冬日裏賴床的毛病,認真完成郭湛安布置的功課。


    過了元宵,冬日的寒風漸漸失去了往日的威力,草原上冒出了新芽,起初不過是指甲片長短的,不過幾天的功夫,就長成了一片。塔韃人驅趕著冬日裏幸存下來的牛羊在草原上放牧,雖然隻有少數,但到底是生的希望。


    與此同時,參加通商集市的塔韃人開始減少,最近一次,人數隻有年前的一半。


    郭湛安接到消息,轉頭看著窗外樹枝上的嫩芽,感歎了一句:“春天要到了啊。”


    出了正月,京城中來了四皇子的使者,領著人來到許州府衙門口,點名要見謝秉和郭湛安。門房見他衣著光鮮,腰上掛著的是上等的白玉,雖然一路顛簸,但始終紅光滿麵,喜氣洋洋,隻當是京城來的貴人,所以雖然對方沒有拜帖,也連忙把人迎到內裏上了好茶,自己則匆匆去向內裏的人匯報。


    謝秉得知消息,終於是鬆了口氣——之前四皇子的幕僚挪用了不少稅收,年前許州一年的稅收就要送往京城,這中間的差額是他墊上的。


    謝秉出身貧寒,從小就被教育要節衣縮食,精打細算,為了省下聘禮,他連老婆都沒娶。那四皇子的幕僚借錢都快兩個月了,他還真怕四皇子不還。


    現在京城裏來了人,謝秉覺得自己總算是看到希望了。


    另一邊,郭湛安有些疑惑,那欠條上並沒有他的名字,他又斷定留下來的那個幕僚不會告訴李紹錦在處理塔韃這件事情上有他郭湛安的事,為何現在指名要他也去見?


    雖然心中疑惑,但李紹錦貴為四皇子,這身份是郭湛安遠遠比不上的。他不願意在這些小事上給李紹錦借題發揮的機會,便暫時放下手頭上的公務,去前廳見那四皇子的使者。


    郭湛安來到前廳,隻見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坐在上座,而堂堂許州知州謝秉隻能坐在下首,與此人客套。


    郭湛安心中有自己的思量,麵上卻不顯,隻當什麽都沒注意,進了前廳和二人相互問好。


    謝秉見是郭湛安來了,起身迎道:“郭大人,你來的正好,來來來,我為你引見柴公子。”


    上座的柴公子卻不起來,反而是美滋滋地品著茶,隻拿眼角去看郭湛安。


    謝秉臉上一僵,隨後恢複正常,說道:“郭大人,這位是四皇子的好友,京城的柴公子。柴公子,這位就是我們許州的通判郭湛安郭大人。”


    那柴公子這才慢悠悠起身,臉上帶著一絲蔑笑,說道:“原來是郭大人,我在京城可是久聞郭大人的大名,如今見了,當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郭湛安並不清楚這人的真實目的,不過既然是李紹錦的人,鐵定不會安什麽好心,他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付:“哪裏的話,郭某不過是幸得陛下垂青,自幼跟在三皇子身邊,沾染了一些皇家仙氣罷了。”


    “嗬嗬,郭大人倒是有些自知之明。”柴公子皮笑肉不笑地說了一句,不等其他二人說話,自己率先坐下,“今日前來,是四皇子特地讓我來替他取回一樣東西。”


    謝秉聽了,心中不由焦急——這四皇子說是要取回東西,那就隻能是那張欠條,可錢呢?


    謝秉當然不會那麽輕易就交出來,他幹脆裝傻,問道:“柴公子,敢問您指的那樣東西,是哪樣東西?”


    柴公子眉毛一挑,說道:“怎麽?你們不就看四皇子好說話,趁火打劫,非逼著他的先生用四皇子的名義寫下欠條,現在不敢承認了?”


    謝秉急了,忙解釋道:“柴公子,當日的確是四皇子的先生急著用錢,這才從許州的稅收裏麵挪用了一部分,這些可都是在欠條上白紙黑字寫著的。”


    “行了,不就是要錢麽,”柴公子不耐煩地說了一句,從袖中的暗袋裏拿出一個袋子,扔到謝秉的腳邊,“就這些了,快些把東西交給我。”


    謝秉看著腳邊那錢袋子,真是彎腰也不是,不彎腰也不是。


    就在他糾結是要麵子還是要銀子的時候,一隻手出現,把錢袋子從地上撿起來,交給了謝秉——正是郭湛安。


    郭湛安麵色如常,說道:“大人,先數數吧,若是對不上,又要大人破費了。”


    謝秉忙應了一聲,堆起笑容對柴公子說道:“柴公子還先等等。”


    柴公子臉色一變,說道:“都在這了,你信不過我,難道還信不過四皇子麽?”


    郭湛安出聲打圓場道:“並不是信不過四皇子,這是官場的規矩,柴公子不入朝為官,對這些規矩怕是不熟悉。”


    柴公子臉色愈發不好了,冷笑了一聲,說道:“倒是忘了,郭大人年紀輕輕就是探花郎,聽說去桐花縣當縣令的時候還吃了不少苦頭,倒是讓我們這些世家子佩服。其實我們這些人,從小就是嬌生慣養,父親雖然嚴厲,但家中總有一個慈母在,就算在父親那挨了打罵,也有母親心疼。郭大人,你說是不是?”


    郭湛安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說道:“自然。”


    柴公子隻覺得自己就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本意是諷刺郭湛安年幼喪母,父親又不管他,是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哪裏想得到郭湛安居然不接招。


    這時候,謝秉清點完錢袋子裏的銀兩,喜滋滋地說道:“柴公子,這四皇子是不是給錯了?你看,這還有兩錠金子,可是比借用的稅收款項多多了。”


    柴公子像是想到了什麽,說道:“四皇子那時候是貴人多忘事,京城中還有要事等著他處理,這才忘了留下些銀兩。要我說,四皇子哪裏看得上那些銀子?對了,怕是你們還不知道呢,正月裏頭皇上為了嘉獎四皇子,已經下旨封四皇子為英王了!這可是這一輩皇子當中頭一個封王的,皇上高興,大擺了三天宴席,慶祝四皇子,哦,不對,現在可要稱呼他為英王了,為英王慶祝呢。”


    謝秉忙奉承道:“這可是大喜事,柴公子怎麽不早點和我說呢?我還能準備一份賀禮好恭賀英王。”


    “嗬嗬,英王家中藏寶萬千,你那些算得了什麽,還是少拿出來,免得丟人。”柴公子說話的時候,一直盯著郭湛安看,生怕錯過他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郭湛安知道,這個柴公子一開始不提,一直以四皇子稱呼李紹錦,直到現在才告訴他們四皇子封王,為的就是看他驚慌失措的表情。


    可惜了,他郭湛安豈是這麽沉不住氣的人。


    “四皇子是天之驕子,封王也是情理之中,”郭湛安淡淡地說道,“不知這英王是鎮國親王,護國親王,還是輔國親王?”


    “輔國親王不過區區三品,哪裏配得上英王的身份?如今英王是護國親王,那也是因為陛下說了,如果現在就是一品的鎮國親王,那改明兒可不就該是當朝太子了麽!不過,就算是輔國親王,英王也是兄弟裏頭一個的,什麽三皇子五皇子,都得以他為尊,越不過去。”


    郭湛安似笑非笑地看了柴公子一眼,說道:“太子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是所有人都當得了的。”


    “郭大人言之有理,”柴公子聞言一笑,“也隻有英王這樣的,才配得上太子的身份呢。可惜啊,像這樣的功勞哪裏是天天都有的,要是再有這麽大一個功勞,英王的太子之位指日可待。”


    郭湛安連連擺手:“柴公子慎言,我可沒這麽說。私下議論皇儲,傳出去可是殺頭的罪,郭某雖然不才,忠君愛國遵紀守法的道理還是懂的。”


    柴公子臉色一黑,咬牙切齒地說道:“多謝郭大人提醒。隻不過,現在隻有我們三個人,又有誰會說出去呢?”


    郭湛安笑著給了四個字:“隔牆有耳。”


    這一次交談不歡而散。


    柴公子炫耀沒成,反而被郭湛安好一通教訓,憋了一肚子氣回了下榻的酒樓;謝秉雖然拿到了錢,但被柴公子如此奚落,又不得不隱忍不發,麵子裏子全沒了,哪怕他當慣了孫子,都咽不下這口氣;至於郭湛安,他雖然是故意讓李紹錦先立功,可沒想到皇帝居然趁機封王,讓李紹錦成了這一輩皇子中頭一個封王的,現在京城裏李紹鈞明麵上都要退讓了!


    郭湛安回到書房,本想提筆給薑言年書信一封,可旋即想到幾日後的集市,又放下筆,繼續處理公務。


    等到散衙,郭湛安並沒有直接回郭府,而是去了酒樓,借著買些鴨爪醉蝦回去的機會,與酒樓老板聊了幾句。


    “寧古漢最近還來集市麽?”


    酒樓老板思索了一下,點頭道:“來的,查打他們都不來了,但他每次都會來。大人,是不是有什麽不妥?”


    郭湛安搖頭解釋道:“查打那些部落人數少,有了那些牛羊就夠支撐一段時間。寧古漢趁著冬天吸收了不少人,部落裏頭的食物還不夠,又擔心自己部落的人私下用鐵礦和我們交易,所以每次都會過來看著。這樣,你給我安排一個身份,下次集市我和你一起去。”


    酒樓老板不敢多打聽郭湛安去集市的目的,隻是點頭說道:“明白了,那就要委屈大人扮成我的夥計。”


    “好。”


    於是,幾日後,去集市的商隊裏多了一個陌生的夥計。


    與塔韃通商的集市規模越來越大,參加的人也越來越多,每次都會有生麵孔出現在商隊當中,所以盡管有人注意到了,也並不會去探究此人的身份。


    郭湛安扮成夥計,一直在攤子後幫忙,一雙眼睛則隨時注意周圍的動向,尋找著寧古漢的身影。


    等了半日,就在郭湛安擔心寧古漢這次不會露麵的時候,寧古漢終於領著部落的人來了。


    郭湛安稍稍放心,等寧古漢周圍的人散開,各自去不同的攤子前采購,而寧古漢則走到一邊盯著的時候,郭湛安便戴上用來擋風的兜帽,繞了一大圈找到寧古漢。


    對於郭湛安的突然出現,寧古漢有些驚訝:“郭大人,幾個月沒見,有事?”


    雖然旁邊有一車貨物擋住其他人的視線,但郭湛安還是沒有摘下兜帽,半低著頭說道:“春天到了,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你一個冬天就讓自己的部落壯大了一倍,這麽多人,你還打算像冬天一樣龜縮一處麽?最肥美的草原應該都被占了吧,這麽多人,你打算一輩子靠這集市養著?你們的貨物和銀兩夠撐下去麽?”


    寧古漢哼道:“郭大人什麽時候這麽關心我們塔韃人的死活了?”


    郭湛安笑著說道:“並不是關心你們的死活,隻不過我有些想法,對你我都好,所以才來找你商量。”


    寧古漢這幾日的確在愁這件事,就像郭湛安說的,冬天過去了,他們必須盡快找到一處水源豐富牧草肥美的地方紮根,但其他大部落的人都開始活動起來,他的部落裝備和馬匹都不能和那些大部落的比,如果發生正麵衝突,他贏的局麵很小。


    不過,寧古漢還記得眼前這個討人厭的中原人太聰明了,幾次三番算計他,從他手裏頭拿了不少好處。他可不笨,就算郭湛安提出來的很是誘惑,他也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問道:“什麽想法,說出來聽聽。”


    郭湛安向前走了兩步,在寧古漢耳邊輕聲說了兩句。


    寧古漢神色大變:“你瘋了!我是絕對不可能答應的!我要是答應了,我就是塔韃的罪人!”


    郭湛安則說道:“你要是答應了,你就是塔韃的王。你要是不答應,反正我還是許州的通判,至於你,我倒是想知道你能支撐多久。我聽說,有好幾個部落看中了你那塊地方,就看誰先起頭,剩下的好坐收漁翁之利。”


    寧古漢久久不語,最後才開口道:“你讓我再想想。”


    郭湛安很是體貼:“五天,我給你五天考慮的時間,過了五天,我就去找別人了。我想,沒有人願意放棄稱王的機會吧。”


    寧古漢猛地抬頭,怒視著郭湛安,罵道:“魔鬼!你是魔鬼的使者!”


    郭湛安不以為意:“我會在邊城裏等你五天,過時不候。你要是有了主意,就在那棵樹下放一塊塗成紅色的石頭,我每天都會派人去看。短則半日,多則一日,我一定會出現。”


    四天後,一個小兵匆匆趕來,將袖子裏藏著的石頭拿出來,遞給郭湛安:“郭大人,石頭。”


    郭湛安接過,仔細看了看,起身拍了拍小兵的肩膀,說道:“你辛苦了,後天你就要回軍營,替我給你家少爺傳句話,就說那人蹦躂不了多久了。”


    小兵點點頭,又說道:“郭大人放心,我是趁著巡邏的時候偷偷去的,絕對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郭湛安嗯了一聲,說道:“你是薑言年信任的,我當然也相信你。”


    小兵本來一直緊繃的臉這才笑了起來:“謝謝郭大人!大人,我先走了,省得有人生疑。”


    “好。”郭湛安將石頭扔進一旁的舊衣服堆裏,自己則坐下來,若有所思。


    第二天,郭湛安尋了個借口,獨自一人到了那大樹下,等了大約半盞差的時間,寧古漢來了。


    “我答應你,”寧古漢開門見山地道,“我隻有一個要求,如果你們皇帝要指派人和我商議,我絕對不要那個四皇子。”


    “自然,”郭湛安點頭道,“如果這事成了,於兩國百姓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絕對不能讓人給攪和了。不過,陛下的心思我不敢揣摩,而且我人微言輕,恐怕無法動搖陛下的想法,依我看,不如你書信一份,既顯示誠意,又能讓陛下慎重考慮人選。”


    寧古漢一想也是,便說道:“那你等等,我回去寫一封信給你,你替我給你們的皇帝。”


    “何必舍近求遠呢?”郭湛安將一旁的布囊解開,裏頭文房四寶一應俱全,“首領要是願意,就用我的吧。”


    寧古漢仔細敲了敲,說道:“你連我們塔韃特有的麻紙都準備好了?”


    郭湛安笑道:“若是用我慣用的,難免會讓陛下生疑,這樣正好。不光是紙,這筆墨也是塔韃人慣用的,首領可還滿意?”


    寧古漢突然歎了口氣:“如果你不是敵人,是我的夥伴該多好。”


    郭湛安糾正他的話:“首領錯了,隻要陛下答應,我就是你的夥伴。”


    寧古漢大笑起來:“有道理!”


    他也不含糊,當下就書信一封,等筆墨幹了,又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象征部落首領身份的火漆將這信封好,這才交給郭湛安:“有勞了。”


    郭湛安接過:“首領放心,一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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