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萌芽(上)


    在說這一句的時候,劉燦的表情是似笑非笑,語氣帶了幾分調侃,石守信不知怎麽的,臉就有些發熱。她明知道劉燦這一句開玩笑的成分居多,可就是下意識的想解釋,但張張嘴,又有種無從解釋的感覺,最後隻有幹巴巴的道:“我看無論是他,還是張家,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劉燦這一次是真笑了,她沒有說什麽,隻是眼角上挑的看了石守信一眼,後者的臉更熱了。這一次連幹巴巴的話都擠不出來了,站在那裏就覺得手足無措。


    “多麽青蔥的少年啊!”劉燦在心中感歎了一句,很有一種調戲小鮮肉的快感,不過她到底沒有這方麵的趣味,一笑之後很快就罷了:“張振這個人是利益至上,一向是有好處就上的。我的身份他不見得不知道,但他就裝作不知道,而且看這個樣子還沒告訴張陽,隻從這一點來看,他對張陽的情分也實在有限。”


    她的身份並不是什麽秘密,張振又是看著她長大的,早先又在管城活動了一圈,說不定早就把她的身份摸清了,但他並沒有露絲毫的跡象,原因無外乎就那麽一點:沒什麽好處。


    是的,她女扮男裝了,但她一沒有官身,二沒有襲爵,了不起了也就是有些風化問題,放在太平時節隻要家裏給撐腰也不過是到外麵躲躲,在這個世道那最多也就是引出些話題。當然,她的身份要暴露了會有麻煩,可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劉成身強體壯正值鼎盛,隻要有他在,就能給劉家撐住場麵。如果現在還是和李蒙爭位的時候,那張振把這一點曝光也許能為李蒙壯壯聲勢,現在,不過就是徹底惡了劉家。當然,這並不是說張振以後就不會拿這個做文章,以此人的尿性,這事還真可能是個隱患,不過那也是以後了。至於他連這點都沒同張陽說……這到底是忽略了啊,還是他就沒想讓這個兒子得好啊!


    “教官的意思是不用理會張陽嗎?”


    “也不能說完全不理會,你找人暗中盯著一些也就罷了,他若真就此鬧出來,也不見得就不是個好事。”


    石守信一怔,劉燦笑了笑道:“你也說了,張振並不看重他,他要鬧起來也不過就是造些輿論,說些流言,而流言……最怕的是什麽?”


    石守信低頭想了想:“周厲王時期,民不聊生,民怨沸騰,他下令不準百姓議論,最後卻被流放了。議論和流言雖不太一樣,大體卻是相同的。若流言是錯的,就以強大的事實證明,若流言是對的,就不去理會,若和百姓息息相關的,也許還能多傳一段日子,若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過也就是一時熱鬧,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劉燦拍了拍巴掌:“冷處理,的確是一個辦法,不過還有一個更好的辦法,那就是製造更引人注目更火爆的新的流言!”


    想到這裏,她微微一笑。在近兩年,無論是張陽還是別的什麽人,想拿她的身份做文章,隻有製造新的流言。對於這樣的流言,一般人會當做一件新鮮事傳傳,大多數聰明人會不為所動,隻有那種別有用心的人才會趁機出動。外麵的人是不說了,反正他們也沒想過把鄭州打理的如何——地方太大,水太深,時間則太少。可要是內部的,正好趁這個機會一並收拾了,以後倒也幹淨了。當然,對於那些外麵人也不用手軟,這個世界,就沒誰是絕對幹淨的。


    “所以到時候誰挑起這把火,我們就把這把火,引到誰身上。”在說這一句的時候,她的語氣很輕,聲調很慢,還帶了幾分笑意。石守信則不由的產生一個感覺——這到底是誰壞啊!可就算這麽想著,他卻覺得眼前的劉燦有一種說不出的光彩。


    又過了十多天,演武場基本安定了下來。雖然新學員還不能說都適應了這裏的生活,但也沒鬧出什麽亂子,張陽也非常安分,這一點令劉靜微微的有些失望。是的,對劉燦來說,張陽基本是可以忽略的。劉靜雖然也沒太把他看在眼裏,但有時候也會想起一二。看這邊安定下來了,劉燦也就開始著手到河東的事情了,其實早先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這時候也就是再確認一下人員馬匹的情況,然後再到鄭州與劉成王氏作別。


    這一段劉成也是忙的不可開交,不僅鄭州這邊他需要應付,開封那邊也不能忽略了。一般的節度使不會像他這樣,但誰讓鄭州離開封這麽近呢,不過在劉燦來時候,他還是抽出了一整天的時間,從頭過問到尾,從帶的糧食夠不夠,一直問到人員的匹配。問到最後,劉燦忍不住笑了起來,劉成瞪眼道:“別以為你去過滎陽就算出過門了,滎陽再怎麽說也在鄭州界內,這出了鄭州,外麵的天大著呢。”


    “我知道。”


    “我看你不知道。”


    “我真知道,阿耶,我笑,是因為想到一句話。”


    “什麽話。”


    “又當爹又當娘,阿耶現在,可不就是這樣嗎?”


    劉成也怔住了:“你這孩子……”


    他本來是帶著笑意的,但話沒說完,嘴角的微笑就凝固了。劉燦知道他想到了張氏,上前輕輕的擁住了他。劉成微微一僵,隨即就放鬆了下來,父女倆相互依偎,過了好一會兒劉燦才道:“阿耶,若有合適的……你不妨就定下吧。”


    張氏是她心中永遠的痛,這不是說她對張氏的感情多麽深刻,她對張氏自然是有感情的。在那幾年裏,張氏以自己的方式愛著她,也許她是重男輕女的,也許她的方式不見得就是她想要的,但她是真的愛她,她不是中二期的少女,這一點還是知道的。可她與張氏畢竟是半路母女,她們沒有經曆那種不需要理由的付出以及理所應當的索取。當然張氏對她是始終如一的,可她,畢竟有著過去的記憶。再怎麽說,她的記憶裏也永遠會有過去的母女,會有那些抱著高燒的她急匆匆的往醫院趕的腳步,那在風中艱難的背影……


    可是,張氏死了,而且被吃了!


    她是先死了,還是先被吃了?那些人是把她活吃了,還是做過什麽處理?她被吃的時候還有意識嗎?她臨死前想的是什麽?這些事情不能想,想起來就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痛。


    可是再痛,張氏也死了,而劉成……還活著。雖然她說這句話是有些給自己找麻煩,可第一她實在不想劉成每每因此自虐,第二,她也相信那麻煩是她能解決的。當然也許將來她會後悔,可現在她實在有些不忍心。


    “定什麽?”


    “找個人吧。”


    劉成笑笑:“找什麽人,有你們姐弟就足夠了。何況,你大母可是早警告過我了。好了,不說這些了,我還是不太同意你去河東,你想遊曆,大可往南方走。河東與契丹接壤,可不是什麽好地方。”


    劉燦一笑:“我看開封的契丹人也不少。”


    “那可不一樣,你看開封的契丹人已經夠跋扈了,其實是收斂了許多的了。要在別的地方……我也不說你不出去,反正東西已經準備好了,你直接換個方向,河東那邊我再安排其他人就好。”


    “阿耶你莫不是擔心我去鬧婚禮嗎?”


    “你胡說什麽,憑那小子也配?”


    “既然如此,那河東我就去定了,阿耶你不用再勸,這一遭,我是必定要走一次的。”


    劉成看著他,過了片刻,歎了口氣。


    在這一刻,鄭州的天是平靜的,雖然劉家父女之間有一種矛盾的情愫,都在為對方擔心,但這種擔心是充滿溫馨的。而就在不遠之外的開封宮城內,氣氛則是緊張和憤怒的。


    “為什麽!”石敬瑭在李氏麵前忍不住怒吼道,“為什麽他們要這麽對朕!我有哪裏對不起他們!供著、哄著,他們還想要造反,還想要坐上我的位置!我的位置就這麽好做嗎?三娘,我沒有對不起百姓,我給契丹稱臣,那是我自己的事是不是?我割讓燕雲十六州……這天底下打來打去的,這邊是蜀,那邊是唐,割出一塊地方又有什麽大不了的?為什麽他們每個人都在罵我?每個人都看不起我?”


    “二郎,二郎,那是他們不了解你。”二郎這個稱呼由別人來叫是一種侮辱,隻有李氏來叫,石敬瑭才會覺得溫馨,但此時他也不能完全平靜下來,他喘著粗氣,“我不會讓饒了他們的!我一定不會饒了他們的!打!他們不要以為我就是好欺負的!”


    李氏拍著他:“打,他們自然是打不過你的,不過也不慌著同他們打,總要有個章程。而且陛下也不要為這些小人生氣,總有同陛下一心的。”


    石敬瑭笑了笑,雖然在暴怒中,他也不是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剛才雖然大吼大叫,但心中是清楚的。他說的隻是自己的理,別人卻有別人的看法。至於所謂的一心……這個世道,又有多少?劉知遠早先是他手下的頂梁柱,現在,也有自己的想法了。


    “有些得了些功勞的可能會不識好歹,但那些由陛下親自提拔上來的,當然是陛下的人了,特別是那些沒有後台又沒有什麽根底的。”


    李氏慢慢道,石敬瑭皺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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