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積分(下)


    在張陽的記憶裏,自己的娘是不怎麽看得起劉家。家底薄,劉成又是步兵,還不怎麽會撈油水,所以雖然那時候張振和劉成要好,他們倆家的關係卻相當一般。可是再一般,他也還記得劉燦是娘子啊!那時候他最高興的,一是過節,二就是他爹從劉家拿吃食過來。在他的記憶裏,再普通的東西,由劉燦做出來,那就不是一般的好吃。他還記得他爹給他開過玩笑:“你這麽喜歡劉家大娘子做的東西,將來阿耶給你討來做媳婦。”


    那時候他還不是太明白媳婦是什麽意思,但想著經常能吃到這麽好吃的就一陣猛點頭,不過沒等他點幾下,就被他娘訓斥了:“看你那點出息,一點吃食就把你迷住了,你將來可要娶個好媳婦,劉家那個可配不上你!何況,她還比你大呢。”


    “嘿,劉家那個大娘子可不一般,再說大一點又怎麽樣,女大三還抱金磚呢!”


    ……


    因為這些話往往和吃食聯係在一起,所以他的記憶也就特別深刻。這怎麽看,怎麽想,劉燦也不該是男的啊!但眼前這些人的態度,還有劉燦剛才說話的那個感覺……張陽眼前浮現出劉燦先前的身影,她的身上並沒有多少多餘的裝飾,比起京城的那些郎君甚至可以說是簡陋,可往那裏一站,整個人就仿佛會發光似的。而當他把那些話說出來,就是給人一種不一樣的感覺,張陽說不出那到底是什麽,但他知道在剛才他是把劉燦的那些話聽進去了。


    這樣的人,就是男子已極為出色,要是女子……張陽覺得不是、不會、不可能。劉家大郎君比他強上許多這已經讓他臉上無光了,要是女子……在感情上,張陽是怎麽也無法接受的,但理智上他又覺得這是最可能的。


    糾結啊難受啊,這個晚上張陽都沒睡好,第二天直接頂了兩個黑眼圈,好在頂黑眼圈的倒不隻是他一個,不少人因為來到新環境不適應也都沒有休息好,教官看到這種情況也就沒有安排太高難度的訓練,這一天也就讓他們混過去了。不過張陽卻是再也忍不住了,當天晚上就找到了石守信:“石頭,我問你個事兒,劉教官到底是誰?”


    石守信看了他一眼:“劉教官不就是劉教官,還能是誰?”


    張陽左右看了看:“昨天的劉教官,你知道吧,就是講話的那個。我聽他們說,那是劉節度的大郎君!”


    “怎麽了?”


    “你忘了,劉節度的大郎君才多大?倒是大娘子的年歲同這劉教官差不多。石頭,你是第一批的,給我個實話,這劉教官是不是就是劉家的大娘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張陽一怔,石守信又道:“張陽啊,你來演武場是學本事的吧,我記得你早先還同我說過,其中也有你阿耶想修複與劉節度的關係的原因。那麽,劉教官是誰很重要嗎?”


    “是不重要,可是若劉教官是女子……這、這總不太好吧。”


    “誰同你說劉教官是女子了?”石守信上前摟著張陽,笑道,“你看劉教官像女子嗎?不像吧。她穿的是女裝嗎?不是吧。既然既不像又不是,那她就是郎君!我說她是郎君,這演武場上下都會說她是郎君,你明白嗎?”


    張陽看著他,再也說不出話了。石守信拍了拍他的臉:“別想那麽多了,你能留下來才是正經的,再怎麽說,你阿耶也是交了那麽多錢呢。”


    他這話說的溫和,張陽卻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看著對麵的石守信他突然有一種自己很傻很天真的感覺。而把他打發走之後,石守信就來到了劉燦的院裏,不過他一進去,就不由得皺了下眉——趙匡胤竟然也在!


    看到他,趙匡胤就笑了起來:“四郎快過來,我寫了一首詩,正找教官點評呢。”


    石守信臉一黑。雖然趙匡胤比他們更晚進演武場,但因為早先有底子,所以武藝上並不差。而功課上,則還比他們更好一些。這三年下來,他們雖然都能寫會算,可大多也就是讀個千字文,學個《論語》,連學唐詩的都不多。偏偏趙匡胤因為家世比他們好些,不時的卻能做出首詩,雖然那詩寫的連他都不覺得怎麽樣,可他卻能拿著不時的來騷擾劉燦——趙方毅一代學子,實在看不上那些打油詩。


    他扯了扯嘴角:“二郎你又得詩了?”


    “今天早上晨練,看到日出,突然有所感悟,就寫了一首,寫完後又琢磨了一天這才定下。四郎,我這次寫的可和早先的不一樣,你看了絕對要說好的。”


    “你平時寫的,我也要說一聲好。”


    石守信皮笑肉不笑,趙匡胤卻仿佛沒聽出其中的奚落,洋洋一笑:“我在這上麵,是有些天份,我娘經常說多虧了我來這裏,要去京城就毀了呢!”


    對於他這種厚臉皮石守信實在無語,也不再理他,當下對劉燦行了一禮,劉燦卻是一怔:“咦,四郎,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教官,我剛才就來了,已同趙二郎說了幾句話了。”石守信麵無表情,心中卻不免有些抑鬱,他這麽大一個人,劉燦竟然沒看到他!不說別的,他剛才來的時候也是經過通報的!


    “哦,對對,主要是我在看趙二的這首詩,一時就失了神。”


    這話一出,趙匡胤自然是越發得意,石守信則更為鬱卒了。


    “我就說我這次的詩不一樣吧。”


    石守信沒有出聲,不過心中也不免有些好奇,這趙匡胤的詩真寫的那麽好,連劉燦看的都失神了?這麽想著,他不免向劉燦看去,接觸到他的目光,劉燦把手中的紙遞給他:“趙二這次的詩的確不一樣,你也看看吧。”


    石守信接了,低頭看去,隻見上麵寫道:“太陽初出光赫赫,千山萬山如火發。一輪頃刻上天衢,逐退群星與殘月。”


    整首詩看起來平常,卻有一股撲麵而來的氣質,石守信不由得一怔。


    “怎麽樣怎麽樣,是不是寫的很好?”


    石守信把紙遞給他,淡然道:“教官說好,自然是好的。”


    “我就說是好的嘛。”趙匡胤興致不減,“我這一篇是詠日,等回來我再寫一篇詠月,將來再寫一篇詠星,這就是日月星辰都有了!”


    “嗬嗬。”


    “四郎啊,我同你說,這寫詩就是慢慢練的,寫著寫著就能得出好詩,你沒事得時候也練練吧。”


    “嗬嗬!”


    “我寫日月星,你可以寫江海湖泊,將來咱倆的詩放在一起,那就包羅萬象了。”


    “……嗬嗬……”


    “哎呀,你別不好意思嘛,我知道你也是想寫詩的,要不你為什麽每次看到我來找教官點評,臉色都不對?而且幾乎我每次來都能碰到你,這次也是,我前腳剛到你後腳就來了,這說明什麽,說明你和我一樣,有一顆愛詩的心啊!”


    “……我來找教官有事,趙二郎,你要沒事的話先避避吧。”


    趙匡胤一怔,對劉燦行了禮,臨走的時候拍了拍石守信的肩,後者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強自按捺著噴發而出的衝動——搖晃著趙匡胤,大聲的對他喊,他絕對不是妒忌他寫出了詩,絕不是!他根本就沒什麽愛詩的心,一丁點都沒有!


    他的嘴角抽了又抽,臉黑了又黑,不過到底克製住了,他非常清楚,就算他把趙匡胤拽過來了,後者也能以一種“我都理解”的目光看著他,就像他剛才的那兩下拍肩。


    看到這一幕的劉燦暗暗一笑,早年的石守信就是個機靈的小子,這幾年越發練的喜怒不形於色,在演武場裏也很有幾分威勢了,隻是每次碰到趙匡胤就免不了吃癟。難道這就是帝王與將軍的區別?想到這裏她又不由得想到了剛才的詩,說實在話,那首詩是不錯,但在中國詩詞曆史上最多隻能說一般,之所以能流傳下來,因為那是一首帝王詩。


    是的,那首詩的確是趙匡胤寫的!


    作為一個主講北宋曆史的導遊,劉燦對這首詩可以說是印象深刻。這首詩是趙匡胤寫與未發跡之前,後人的評價是,詞句雖然一般,卻自有一股煌煌大氣。


    也就是說,在她所知道的曆史上,趙匡胤的確寫了這首詠日,雖然在她所知道的曆史上,趙匡胤隻寫了一首半詩,可的確有這首的,而現在,他的命運明明有了變化,可還是寫出了這首。這代表著什麽,曆史的潮流無法阻擋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他們劉家、她劉燦又算是什麽呢?


    “教官?教官!”見她久久不語,仿佛還在思忖趙匡胤的那首詩,石守信忍不住開口道,劉燦回過神,“哦,什麽事?”


    “教官,剛才張陽來找我打聽你的身份了。”說到這裏他心情不由得一暢——趙匡胤再會作詩又怎麽樣,他卻知道劉燦更多的事情呢!


    “他反應倒還算靈敏,你怎麽同他說的。”


    石守信把他們的對話說了一遍:“看現在的情形他是被我嚇住了,但我看他不是個安分的,將來免不了要拿此事做文章,不如找機會把他退出去,他在張家的日子並不好過,要從咱們這裏出去了,就連他阿耶也不會理會他了。”


    劉燦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四郎,你可是越來越壞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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