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矩(上)


    白錢的到來對周芳來說就是天神下凡,當他問她願不願意到演武場的時候,她能感覺到連馬家人都露出了羨慕的神色。再之後,白錢給了她一個身份牌,又給她找了一個地方安置,然後,她就盼星星盼月亮的盼到了今天。而現在,眼前的人卻說他不能帶東西進去,否則就是違規?


    周芳緊緊的抱著自己的包裹,因為太過用力,指甲都有些泛白。如果此時她懷裏抱的是金子,她也能舍棄,可是,這是她阿耶的東西啊!噗通一聲,她跪了下來:“將軍、將軍,我求求你,這是、是我阿耶的東西,我實在沒地方放,你讓我帶進去吧。”


    “你是在求我?”王教官眯了下眼。


    “是,將軍,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周芳哭著拜倒在台階上,小小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著,後麵的人都不免有些動容,但王教官隻是一抬眼:“魏曼曼?”


    “到。”他身後穿著黑色胡服的魏曼曼從桌子前站了起來。


    “記錄,周芳意圖以哀告爭取教官的同情,破壞規矩,現口頭警告一次。”


    “是。”魏曼曼坐下來在本子上寫了起來,這個動作令後麵的人一陣嘩然,雖然大多數人都不太能理解什麽叫口頭警告,可都本能的感覺到了不是什麽好事,再聯想到王教官早先說的話,當下就有人道,“這就警告了,那再下麵不是要記過了?再來一次,不是要上不成了?”


    “是啊,這也太嚴厲了吧。”


    “這小娘子真可憐,連阿耶的遺物都帶不進去,那是人家阿耶的遺物啊!”在場的有一半都是特招的,他們對周芳都有一種感同身受的同情,而就是那些交錢來上的,此時也覺得王教官太不講理了。先人遺物怎可輕棄?你劉家的演武場再了不起也不能這麽霸道。如果不是劉家的演武場條件好又難進,此時恐怕立刻就會有幾個學生轉身離去,但就是這樣也頗有幾個學生產生了,這演武場不上也罷的念頭。


    不過不管下麵怎麽議論,王教官的臉上都沒有絲毫變化,他低下頭看著周芳:“這是第一次警告,如果你再求我,就會被記過了,你現在,還要再求我嗎?”


    周芳抬起頭,茫然的看著他,一個求字已經到了嘴邊,到底沒有吐出來,而她的眼淚已經不自覺地掉了下來。


    “你還要再求我嗎?”王教官再次道。


    “這是我阿耶留下的東西……”周芳喃喃道,“我不能丟了……”


    “那這麽說你是準備放棄演武場嗎?”


    周芳的身體抖的更厲害了,早幾年,她阿耶就對她念叨演武場的條件。對她說演武場有肉有蛋還有隨便吃的飯,還能學到本事:“阿耶沒別的本事,也就是幫你爭取到了這個資格,雖說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排上,不過總是有指望的,而隻要你進了演武場,下半輩子也就有了依靠。不說別的,你學了本事出來,也好找個婆家呢。”


    那時候她羞的滿臉通紅,大叫著不要她阿耶說了,但心中早已充滿了各種向往。而現在她能進去了,可卻要放棄她阿耶留下的東西?


    “周芳,回答我,你是不是要放棄進演武場?”


    周芳說不出話,她想哀求,可是她知道不能。她想說點什麽,可是也不知道說什麽。對麵的王教官對她來說就像是一個魔鬼,令她痛恨懼怕更茫然。


    “這是我阿耶的東西,我不能丟了的……”她再次喃喃出聲。


    “周芳,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不是要放棄進演武場?”


    “這是我阿耶的東西,這是我阿耶的東西……”周芳喃喃著,她的聲音不大,但就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辛酸,來送行的有一些婦人,眼眶已忍不住的紅了。不用人說,隻憑早先的對話,他們已經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母親或早逝或遠離,總之這女孩是由她父親養大的。她父親作為一個士兵,想來也不能天天陪著女兒,可這孩子懂事,體恤自己的父親,和父親感情極好。現在她父親去了,她隻剩下一些東西作為念想。所以她舍不得丟棄,哪怕麵對演武場的逼迫。


    此時此刻,演武場特別是王教官已經完全成了負麵典型,但王教官依然板著臉:“周芳,我數十個數,如果你再不回答,我就當你是放棄了。一、二、三……”


    他數的並不快,卻也不慢,一聲接著一聲,很快就數到了第六下,而隨著他的聲音周芳的臉色也越來越白。


    “七、八、九……”王教官的眼眯了起來,眼眸深處有一抹很淺的歎息。


    “等一下!”就在他要說到十的時候,人群中傳來了一個聲音,“那是她阿耶的東西,為什麽不讓她帶進去?”


    “因為這是規矩。”


    “規矩不過人情,她就一個人,這些東西也沒地方放,難道要讓她丟了嗎?”


    “她可以寄存。”


    “她已經說了她隻有一個人,沒有親戚,你讓她寄存到哪兒?一個人如果連自己阿耶的東西都不能保留,那還有良心嗎?劉家的演武場難道是要教出一批沒有良心的人嗎?”這話一出,周圍的人紛紛點頭,雖然沒有人附和,但都覺得這話說的對,雖說現在不太平了,大家沒辦法的時候是什麽都吃的,可有能力有條件的話,還是會把自己的親人好好安置的,而親人留下的東西,一般也會盡力保存。眼下這周芳隻身一人,她阿耶留下的東西就是她唯一的念想,劉家連這點念想都不讓她留,實在是太不盡人情了。


    “是誰在說話,站出來。”


    一陣沉默,然後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站了出來,隻見他長了一張娃娃臉,個頭卻要比普通少年稍稍高一些,他穿了一件灰色的粗布衣服,看起來應該也是特招的,他身邊還有一個少年不斷的拉他,但在它站出來後,就閉上了眼,然後就認命似的也站了出來。對於後麵站出來的少年,大多數人都不是太在意,因為大家都看得出來,說話的並不是他,隻有張陽神色一動,因為這個少年正是早先站在他身邊的那一個,若不是這人咬牙死撐,他也不會落個第九了!


    “你叫什麽名字?”


    “秦風,大秦的秦,風向的風。我阿耶是秦六,目前在甜井胡同當值。”少年的聲音帶了幾分傲然,但很是聰慧。甜井胡同是管城的一個街道,因為有一口出甜水的井而得名,當然,這種甜水隻是水質好些,要說真像糖水似的那是怎麽也不可能的。不過因為水質好,住戶就多,而且還算是條件不錯的住戶,也算是比較熱鬧的地方,而所謂當值,其實就是劉家對那些傷殘軍人的安排。秦風這句話不僅說出了名字,更是亮出了牌子。


    王教官看了他一眼:“秦風,你擅自插話,頂撞教官,按規矩是要記過的,不過因為是第一次,就是警告,魏曼曼,記錄!”


    後麵的魏曼曼應了聲是,秦風頓時漲紅了臉,他到底年少,雖有幾分聰明,卻還是衝動,當下就道:“那麽教官,怎麽才不算頂撞?難道以後我們就不能說話了嗎?”


    “可以,不過是在我讓你說的時候才能說。”說到這裏,王教官看了一下四周,“這就是演武場的規矩,有不能接受的,現在就可以離開。至於你剛才的那個問題,我的回答是她可以先寄存在演武場。”


    “什麽?”


    “這是什麽意思?”


    王教官最初的話連一些來送行的大人都有些聽不過去了,其實要放在一般書院,先生的話那是對也要聽,不對也要聽。雖然一般的先生還說不上師父,可也是要尊重的,誰要是在課堂上亂說話,哪怕先生不打板子,家長知道了也是要罵一通的。但王教官早先就表現的不近人情,眾人都他乃至對劉家都有了些不好的看法。此時再聽他的話這麽霸道,也就更反感了。不過沒等他們有意見,王教官下麵的話又都令他們怔住了,寄存在演武場,這是什麽意思?不是說不能帶進去嗎?


    “不符合規定的東西自然是不能帶進去的,但在進去之前,可以先寄存在這裏。現在,周芳,我問你,是要寄存,還是放棄?”


    周芳完全被高蒙了,聽了這話,磕磕巴巴道:“那、那這些東西不會被丟了?”


    “自然不會。寄存的東西都有登記,待將來都會還給你,若有非自然損壞,演武場還會負責賠償。”


    周芳並不理解什麽叫非自然損壞,隻是像抓救命稻草似的道:“那我寄存了是不是還能進演武場?”


    “你沒有帶不符合規矩的東西,自然是可以的。”


    “我寄存,我寄存!”周芳連忙道,王教官點點頭,“趙進,你過來檢查一下她的東西,過來估算一下價值。”


    趙進應了一聲,走了過來。周芳帶的東西並不多,一件八成新的中衣,一把生鏽的小刀以及一雙半舊的布鞋。趙進把這些東西都檢查了一遍,然後道:“這件中衣是粗布的,而且已經穿過,應該在二十到二十五文之間,刀子磨一下還能用,應該在四十文左右,這雙鞋雖然還算結實,但破損的厲害,最多五文,這三樣東西估價七十文,不過考慮到其特殊意義,應該記為三百文。”


    三百文真是大大的溢價了,雖然大家都知道對周芳來說這些東西就是三千文也不換,但就算秦風也要承認,三百文真是一個良心價格。王教官道:“把這些東西定為三百文,你能接受嗎?”


    周芳點點頭,旁邊的趙進給她寫了一個條:“這個紙條你保存好,將來憑這個條來領你的東西。”


    周芳再次點頭,之後她拿出憑證,就走了進去。王教官看向秦風:“你還有什麽問題嗎?”


    秦風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我不明白,為什麽可以寄存在演武場,那為什麽不在最初說出來,差一點逼的她放棄?”


    “因為她沒有問。”王教官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我希望你們記得這一點,在演武場第一講規矩;第二,在你為難的時候記得以講規矩的方式向教官求助,否則你犯了規矩,那麽就不要講什麽情麵!現在,下一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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