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蘅不知聖上心中所想, 遵他所說,將那蘅蕪香囊解開,見那裏頭不僅放有那道“蘅”字紅色剪紙,還似放有一顆明珠,於幽暗的香囊內,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皇帝見她隻看不動手, 自己伸手探入香囊內, 將那顆明珠取出, 笑問她道:“夫人可還喜歡?”


    溫蘅雖然隻是七品文官之女, 家境並不豪奢, 但自嫁給明郎以來, 隨他遍覽武安侯府私藏, 金玉珠寶不知見了多少,卻還從未見過這樣碩大圓滑、毫無瑕疵的明珠,看它被聖上握在手中, 在秋陽的灑照下, 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明華流轉, 耀眼奪目,一時也不由看怔在那裏。


    皇帝滿意她的反應,一邊將這明珠塞入她的手中,一邊道:“這是南境邊國蒼胥所獻,蒼胥盛產明珠,但這樣碩大無暇的寶珠, 舉世通共也隻有兩顆,他們將一顆奉為國寶供之,一顆獻與天|朝,朕將它轉送給夫人,供夫人無事時把玩……”


    皇帝話還沒說完,就見這顆大梁朝絕無僅有的珍貴明珠,自她手中掉落下去,“噗通”一聲,落入了欄外的清池中。


    溫蘅還真不是故意的,她是望著這顆璀璨耀眼的明珠,想到去年冬日她嫁給明郎時,花冠上所用的珍珠,乃是明郎所贈,那時他派人送了滿滿一斛來,雖然每顆都不及這顆三分之一大,所折射的光芒,也不及它璀璨奪目,但她望著它們滿滿當當地盛在玉斛中,光華溫潤柔和,心裏也是溫暖柔軟一片,滿滿充盈著將為新婦的羞澀與歡喜。


    她記得她當時指撫過那斛中顆顆珍珠,想起了李後主押韻“一斛珠”,所寫的一首詞——曉妝初過,沈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這是李後主描寫他與妻子大周後閨房之趣的一首絕妙佳詞,她當時著指撫著斛中珍珠,心念著這首詞,擬想著她與明郎未來的夫妻生活,心中之憧憬甜蜜,就似手下的一斛珠,滿地似要流溢出來時,又忽地想起,李後主終是負了大周後……


    她當時想,明郎絕不會負她,所以隻一瞬,便將這不祥的心緒,拋之腦後,是的,明郎不會負她,是她負了他,成為夫妻一年不到,她就已淪落到這種境地,負了明郎,還要如此欺瞞於他,長長久久地負下去,這樣的日子,何時能到盡頭呢……


    溫蘅心事沉鬱,想得出神,遂在聖上把這明珠塞到她手中時,也沒有真的握緊,手虛虛攏著,沒有用力,這明珠又重又大,於是就這般從她手中滑落下去,直接落入欄外水中。


    “噗通”一聲,水麵漾起圈圈漣漪,皇帝喋喋不休的話語瞬間頓住,清波榭安靜地針落可聞。


    溫蘅微抿了抿唇,垂下眼簾,皇帝默了默道:“……夫人豪氣……”


    他想他親手所剪的剪紙,她能隨手遺棄,價值連城的寶珠,她也敢當著他麵直接扔了,他還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不能也不願把她怎麽樣……


    水麵圈圈漾開的重重漣漪,漸漸歸於平靜,皇帝在心底無奈了歎了一口氣,想著回頭再找人撈上來,起身握著她的手道:“日頭漸涼,這裏靠水風大,夫人隨朕去榭裏坐坐吧。”


    他將她摟帶進清波榭中,手掩闔了花窗,回身看她低首坐在那裏,手裏拿著那隻蘅蕪香囊,深深懷疑等到黃昏時分,她離了這裏,轉頭就能把這香囊給扔了。


    皇帝在心底又歎了口氣,上前挨著她坐下道:“夫人將這香囊收好,朕不比夫人手巧,為剪這‘蘅’字送與夫人,可費了不少功夫。”


    他原想給她展示下他為剪“蘅”字賀她良辰,手指邊緣被剪刀磨出的血泡,可許多天未與她相見,他的手指早已恢複如初了,皇帝展示不了他的“苦勞”,又看她神色淡淡的樣子,捉了她的手笑道:“要不夫人回頭也給朕剪個字吧,朕的名字。”


    他拂展開她的手,以指為筆,在她掌心一筆一畫地認真寫下·一個“弘”字。


    皇帝隻是隨口說說,他知道她不會剪的,也不能剪。


    天子之名,民間寫來需缺筆避諱,若她真將這“弘”字一筆不缺地剪出,不慎叫明郎看見,明郎心中,可會起疑?


    那時在宮中禦花園與她,無意間一同撞見明郎與嘉儀相擁,明郎當時著急地要和她解釋,她卻搖了搖頭,提醒明郎“洞房之諾”,明郎動情說出了那八個字,“永不相疑,永不相負”,但人世這樣長久,真的會一生一世永不相疑嗎?


    一個簡單的“弘”字,因皇帝暗懷心思,寫得極慢,他微礪的指腹,劃過她柔軟的掌心,一筆一畫地,將這字緩緩“烙”在她手上,不知怎的,竟隱隱生出了些托付一世、執手一生之感。


    “弘”字最後一筆寫盡,他蜷握住她的手,如此她就像將那“弘”字溫柔護在掌心,如握至寶般,緊緊攥握著,皇帝這般看了一會兒,又覺自己這想法太過童趣,啞然失笑,牽著她的手,送至唇邊吻了一吻。


    她仍是垂眼寂澹的模樣,可皇帝知道,怎麽能叫她白皙如玉的雙頰,染上紅胭,豔如三月桃花,怎麽能叫她清淡如煙的眉眼,星眸曳漾,如蒙水霧……他想得心熱,手撫著她的麵頰,靠了上去。


    溫蘅故意遲來,正是存了避開此事的念頭,可聖上如此惜時行事,她亦無可奈何,皇權如天,輕飄飄一句話,就能折了人的一生一世,隻能被他擁至小榻處,沉默地閉上了雙眼。


    但聖上的動作,卻忽然停了下來,溫蘅睜開眼,見聖上指撫著她衣襟下的肌|膚,眉宇沉寂,默然不語。


    ……前日她與明郎行事的痕跡,想是還有些許殘餘未消,既然這般礙了他的眼,那倒正好……溫蘅手攏住衣襟,正欲坐起,卻被聖上按住肩頭,疾風般的吻也隨之落下。


    暮色漸沉,聖上卻仍似不知疲倦,比之從前更是縱|情任性,溫蘅再怎麽忍耐,也已失了耐性,她的心頭火,已不知如地底岩漿憋了多久,煎熬地她日夜不寧,這等情境下,心火灼燒,再難忍耐,就勢朝他右肩泄恨咬去。


    皇帝先是被她嚇了一跳,而後任由她這麽咬著,靜靜地望著她不動,見她在他對望的眼神下慢慢鬆了口,主動將左肩湊送上前,“來,對稱一下……”


    氣恨到極致,也真是無話可說,溫蘅咬牙閉上了雙眼,如此事畢,皇帝仍是依依不舍,攬抱著懷中佳人,不讓她起。


    溫蘅忍著心中恨火,冷聲道:“天色晚了,明郎該回府了……”


    皇帝撫|摩著她的臉頰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輕輕在她耳畔問了一句,“夫人覺得如何呢?”


    溫蘅沒聽明白,皇帝輕啄了下她唇,提醒道:“方才之事……”


    溫蘅已經氣不動了,垂睫不語,偏皇帝又追著問,“與明郎比呢?”


    溫蘅見他如此不知廉恥,簡直是要氣極反笑,暗暗磨牙半晌,吐出七個字,“恰如紅娘評張生。”


    皇帝沒聽明白,想要開口問一問,可如此好像顯得他沒有學問,不懂典故,便又暫時忍住了好奇心,默默地閉了嘴。


    他知道她出身詩禮之家,好收珍本,喜愛看書,真正的腹有詩書氣自華,也不想在她麵前露怯,希望在她麵前,也是個飽讀詩書的好形象。


    天下人萬萬,他從前最渴望得到父皇的重視與肯定,而現在,他最在乎她的肯定,最怕她看不起他。


    每一次相會前,總是時間漫長,度日如年,而相會時,時間就過得飛快,再怎麽珍惜,也如流沙逝於手心,抓握不住。


    轉眼又到分別的時候,暮色之中,皇帝將她送上了離去的馬車,依依不舍,而她,人上了馬車,立即放下車簾,命碧筠驅車離開。


    皇帝記著她那句話,回到宮中,讓趙東林尋了本《西廂記》來,一邊用晚膳,一邊翻看。


    看著看著,皇帝一口飯噎在喉嚨裏,隻見那書中紅娘怒罵張生道:“你原來是苗而不秀,呸!你是個銀樣蠟槍頭!”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今天收藏可能可以慢慢磨過千,就先發一章吧~


    如果過千會有第二更,但可能18.00來不及寫完,要到晚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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