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湛這一去,大抵要大半個夏季,這還是二人成親以來的第一次分別,分別前日,溫蘅親自檢點沈湛的行囊,生怕他帶漏了什麽,路上過得不舒坦。


    她忙碌了兩三個時辰,一直檢點到天黑,終於覺得應該再無遺漏了,輕籲了一口氣,拿起青羅小扇,一邊輕輕地搖著,一邊吩咐春纖去前院,將那幾個即將隨行沈湛離京的侍從喊來,將這幾隻箱籠搬走。


    春纖奉命去了,沈湛卻走到她身邊道:“還缺了一樣……”


    ……還缺了一樣?


    溫蘅心中疑惑,放眼看向這幾隻尚未鎖扣的箱籠,仔仔細細地瞧了一遭,並無遺漏,她含惑問沈湛:“缺了什麽?”


    沈湛沒說話,隻是忽地將她摟腰抱起,放坐到一隻堆滿衣物的箱子裏,笑道:“還缺了我的夫人。”


    箱內堆疊地整整齊齊的衣物,因她這一坐,全都塌陷下去,溫蘅人也往裏“陷”,起都起不來,拿羅扇輕拍了下沈湛的頭,嗔道:“胡鬧什麽呢!”


    沈湛將她抱坐好,親吻了下她的臉頰,“沒胡鬧,真想把你帶走,你不在,我的心就像是空的,怎麽不是缺了一樣?!還是缺了最重要的一樣!!”


    溫蘅其實心中也是眷戀不舍,她手摟住他脖頸道:“要不,我真的跟你走吧?”


    明明已經同皇後姐姐說好,但在這最後的分別時刻,沈湛竟還真認真想了起來,但想了許久,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罷了,一路車馬勞頓、風塵仆仆,天氣又十分炎熱,跟我走,就是去受苦……”


    溫蘅低低道:“我不怕受苦……”


    “可我舍不得你受苦”,沈湛勸道,“你還是同姐姐在一起吧,紫宸宮是天下最好的避暑所在,你又生性怕熱,跟姐姐一起在宮中,享享清福……”


    溫蘅低首不語,沈湛抵額安慰道:“我很快就回來了……”


    他正輕輕地說著話,外頭傳來了腳步聲,應是春纖帶著那幾個侍從來了,溫蘅忙抬頭道:“快扶我起來,坐在箱子裏像什麽樣子?!”


    沈湛卻沒依言扶她起身,而是直接將她打橫抱起,笑著轉到了內室。


    一夜恩愛纏綿,第二日晨起,夫妻二人相依下榻,一個親自為丈夫束冠更衣,一個親自為妻子描眉簪釵,年輕夫妻離別前的繾綣情濃,自不必多說,小小的梳發更衣之事,也耳鬢廝磨了許久,方才做至尾聲。


    沈湛將最後一支海棠流蘇長簪,簪入溫蘅的剛梳好不久的雲髻之中,手拂著那細碎的流金流蘇,小心翼翼地使之垂落在溫蘅紺青的鬢側,望著鏡中眉目如畫的女子道:“真美……”


    他微低了身,在她耳邊噙笑低道:“真怕你被小賊惦記了去……”


    溫蘅輕聲嗤笑,“哪裏來的小賊,也就你沈明郎,把我當個寶了。”


    沈湛笑將溫蘅摟轉過來,“可不是寶,我的絕世珍寶。”


    他輕輕抱了一下她,笑著問:“等我回來,你會不會比現在重一些?”


    “重?”溫蘅奇怪道,“炎夏熬人,隻會清減一些,怎麽會重?”


    沈湛笑而不語,隻是慢將目光落在她的腹部,溫蘅忽地明白過來,雙頰微微一紅,但心中卻又盛滿了甜蜜,輕聲問:“你覺得會重嗎?”


    沈湛道:“不好說,但為夫昨夜真的盡力了。”


    這回溫蘅真臉紅了,原要羞地伸手去錘他,可揚起的手落到他身前,卻柔柔地摟依了上去,沈湛亦摟著她道:“我不知道你會不會重些,但我一定會清減許多,因為,思君令人老……”


    溫蘅心中柔腸百結,萬般愛戀沉浮,最後凝成《行行重行行》的最後一句,低低絮語,“努力加餐飯……”


    朝陽初升,沈湛一步三回頭地登上馬車,溫蘅也一直守在門口,等到車馬徹底絕塵而去,再也望不見了,方返回府中。


    不久後,皇後娘娘派人來接,溫蘅攜春纖、碧筠,帶上早收拾好的衣物,登上宮車,來到了位於京城西郊秀麗林峰間的避暑行宮——紫宸宮。


    皇後娘娘一如往年避暑,住在椒房殿,將她安排在距離椒房殿不遠的一處清幽居所——南薰館。


    南熏館外遍植碧桐翠竹,院落三進,十分雅致僻靜,常人不會路經此處,關起來門,自成一片天地,且因此館,曾作為書院用過,內藏有大量書畫,徜徉其中,一日下來,時間過得飛快,可解相思之苦。


    溫蘅十分感激皇後的細心照料,日常皇後傳召說話,便踩經著一條彎彎曲曲的白石小徑,穿過森靜桐竹,繞轉過幾處堆秀假山,走到大路上去,前往皇後所居的椒房殿,或品茶閑話,或刺繡對弈,陪伴皇後打發寂寥漫長的夏日時光。


    這一日,皇後娘娘未傳她至椒房殿,而是邀她到臨池而建的疏雨榭,一同賞看池中新開的碧台蓮。


    正沐著清香涼風、隨意說笑著時,遠遠見馮貴妃在侍女的擁簇下,從水上長廊走了過來,溫蘅忙起身行禮,馮貴妃亦大著肚子,要向皇後行禮,皇後忙命素葭攙她起身,賜座後笑著問道:“你身子不便,怎麽不在自己殿裏好好歇著?”


    馮貴妃在宮人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坐下道:“臣妾也想躺著歇歇,可腹中這孩子太過活潑,踢鬧地臣妾坐立不安,像是不願悶在殿裏,急催著臣妾這個做母親的,快出來走走似的。”


    馮貴妃一邊輕撫著隆起的腹部,一邊柔柔說話,眉眼間流露出將為人母的溫情,神采奕奕,宛如一道豔陽,幾能刺傷皇後的雙眸,皇後靜了須臾,含笑道:“這說明孩子身體健壯,是好事呢。”


    馮貴妃溫婉笑道:“陛下和太醫,也都這麽說呢,教臣妾寬心,凡事不要多想,安安心心地把皇子生下來。”


    皇後捧著茶盞的手一僵,“……已經知道是男孩了嗎?”


    “太醫倒沒這麽說,隻是臣妾自有孕以來,總是愛吃酸的”,馮貴妃淺笑著道,“不是都說,酸兒辣女嗎?臣妾私心想著,會不會是個男孩,這樣和陛下說了,陛下說臣妾是有福之人,會心想事成的,最要緊的就是安心養胎,母子平安地把孩子生下來。”


    其實馮貴妃作為一位寵妃來說,不說與史上那些仗著帝王寵愛、呼風喚雨的妖妃相較,就單與先帝那位恃寵生嬌的秦貴妃相比,都算得上十分安分守己,麵見皇後,從未禮數有缺、麵露矜色,性子婉順柔和,若她不是宮中的妃子,皇後或還會有幾分喜歡她,可她是,不僅是,還是陛下心尖上的人,獨占陛下的寵愛,懷了陛下的第一個孩子,還很有可能,是個男孩……


    太後壽宴那日,母親私下對她說,既然陛下心中隻有貴妃馮氏,看不上別的女子,無法進獻女子分寵生子,那麽目前可走的就隻有兩條路,一是,讓馮貴妃腹中這孩子,根本來不了這世上,二是,去母留子,女子分娩,就相當於在鬼門關走上一遭,若馮貴妃不幸“難產”而死,所誕下的皇子,自然當由她這個皇後親自撫養……


    皇後哪裏經受過這樣的宮闈之事,當時就聽得心頭一震,忙請母親慎言,母親懊惱將她教得太過淑善,教她硬下心腸,速下決斷,說是等到馮貴妃真的母子平安地生下皇子出來,一切就都晚了……


    ……可是……


    生性淑善、手上從未沾過鮮血的皇後,一時怎狠得下心來,於是馮貴妃的肚子,就這麽一日日地大了起來,直拖到如今……努力維持著唇際端莊溫和笑意的皇後,有些無法坦蕩直視馮貴妃,為使自己轉移注意力,轉看向身旁的弟妹,笑著問道:“什麽時候,能有孩子叫本宮一聲‘姑姑’?”


    溫蘅想起沈湛臨走前說的那番“戲言”,臉一紅道:“……不知道呢。”


    思念就如潮水,這般輕輕挑起後,再也壓製不住,溫蘅望向池外的碧台蓮,憶起二人當年在青州時,於餮逃曛校褐凵土囊菔攏鞘彼朊骼殺舜誦鬧杏幸猓步災苑接幸猓炊家恢泵揮刑裘鰨鋇揭蝗輾褐凵土保骼墒終艘恢渙睿嵐櫻言諡厴係囊恢恍〉永錚榱肆右裕骼尚ψ諾潰骸叭跡勻說淖烊恚閎舫粵蘇飭櫻崳椅誓鬩患攏憧刹灰芫


    她猜到他將要問什麽了,雙頰細細密密地燒起來,拿起羅扇假作遮陽遮在麵前,指尖處拈著的一枚蓮子,卻沒有放回碟中。


    小舟已蕩入藕花深處,四圍的碧葉紅蓮,迫得她的心,像喘不過氣來,她躲在羅扇罩下的陰影中,聽他鄭重地問:“溫小姐,我沈湛,可以愛慕小姐嗎?”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放下扇子看他,隻是將那枚在指尖都攥熱了的蓮子,放入了口中輕嚼,明明是清清涼涼的苦,可心裏,卻似調蜜般甜。


    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分別多日,也不知明郎現在到了哪裏,可也有這樣一池夏蓮賞看,可有空寫家書寄回……


    疏雨榭中,溫蘅對著一池風蓮,心頭一寸相思,如化作千絲萬縷,散漫無盡,禦殿之中,趙東林捧呈著一道奏折,躬身趨近禦前,“陛下,這是武安侯命人快馬加鞭送來的水利折子,內還附有一封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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