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家不起眼的針線鋪的後院中,葉瓊正一個人坐在簡陋的石桌邊上喝茶。


    沒過一會兒,後院的門簾就被杜鵑掀了起來,從杜鵑身後出來一個人,走到葉瓊麵前,鄭重地向葉瓊行了一禮,說:“曼兒見過姑娘。”


    葉瓊隨意地指了指自己對麵的座位,說道:“隨便坐吧。”


    曼兒看了葉瓊一眼,並不如普通奴仆一般誠惶誠恐,反倒撩起裙擺規規矩矩地在葉瓊對麵坐下了,行為舉止間不像個賣了身的丫鬟,倒像是個規矩人家出來的小姐。


    葉瓊對著曼兒輕輕一笑,心中清楚,曼兒敢在自己麵前展露真實的自己,便是已經將葉瓊當成了自己人。


    曼兒此舉,是在告訴葉瓊,即使現在葉家二房風雲變幻,她仍站在葉瓊一邊。


    葉瓊沒有讓杜鵑插手,而是自己親自給曼兒倒了杯茶水。推到了曼兒麵前,說:“茶是我從葉家帶來的,是我母親釀的花茶,你嚐嚐可好?”


    曼兒果然綴飲了一口,神色一黯,過了會兒才笑道:“三太太的手藝,果然不錯。”


    葉瓊輕笑一聲,突然說道:“比之你母親的手藝,如何?”


    曼兒並不驚訝,反倒笑道:“上次在四老爺的宅院中相見,因為有小蠻在,姑娘沒有把話點透。現在,姑娘要用我了,便和我開門見山了?”


    葉瓊頷首,話語間也更加真摯起來:“我清楚你的身世,你其實不是簡單的殷實人家出身的,你的父親是正八品縣丞,雖然官職不高,但你也是正兒八經的官家女眷。你的生母是江南人士,原本是賣花茶為生的商人之女,機緣巧合才嫁給了你父親為妻,那時你的父親不過是個窮秀才,全憑丈人接濟。”


    說到這裏,葉瓊的眼中不禁帶了同情,她繼續說道:“你的父母原本也過著舉案齊眉的日子,直到後來你父親做了官,便覺得糟糠之妻人老珠黃了起來,開始一房房地往家裏納妾。你母親因此鬱鬱而終,你父親守了一年便又迎娶了上官的女兒。繼母蠻橫,轉頭就把你和你妹妹這個原配的女兒賣給了人牙子,是這樣嗎?”


    曼兒的眼中滿是仇恨與譏諷,她憤恨地說道:“瓊姑娘,你知道我最羨慕你什麽嗎?我羨慕你的父母是真心相愛、琴瑟和鳴。我的母親是糟糠之妻啊,他怎麽能如此寵妾滅妻,甚至還睜隻眼閉隻眼讓後母賣了我,連我那才七歲的妹妹也沒有放過!”


    葉瓊歎息一聲,說:“你是閨中女子,有一點或許你不知道。後母發賣原配子女,按大涼律法來說,是有罪的。一般說來,設計以誘騙等手段發賣子女為奴婢者,杖八十,還要戴著枷鎖在監獄外示眾一個月。你是被後母所賣,情理上來說可罪加一等,因你是官家女眷,還可再加一等,這麽算,你的繼母至少該得個絞刑。”


    曼兒驚訝地目瞪口呆,突然嗚咽一聲,捂著嘴巴就哭出聲來,葉瓊歎息一聲,對杜鵑說道:“你去找店家要個不透水的布條,把一些幹淨的雪包進去拿過來吧。”


    杜鵑應下,葉瓊抽了自己的帕子遞給曼兒,說:“你不知道,這不怪你。至少你現在知道了,不是嗎?”


    曼兒接過葉瓊的帕子,聽了葉瓊的話,便咚地一聲在葉瓊的腳邊跪下,拉著葉瓊的裙擺說:“瓊姑娘,我知道你有大本事,我求求你幫幫我,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你熟讀律法,一定能幫我打贏我和我繼母的官司。我別無所求,我隻要她死!”


    葉瓊眨了眨眼睛,消去眼中的濕意。


    這才是她看中了曼兒的原因。


    看中小蠻和曼兒,最主要的原因,確實是她們二人確實有可利用之處,但另外的原因,卻是葉瓊從她們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小蠻為了親人可以丟棄尊嚴努力往上爬,曼兒與自己一樣,被人所害胸中始終燃燒著複仇的火焰。


    這樣的人,也能理解葉瓊,她們之間不隻是簡單的合作與主仆關係,也是惺惺相惜。


    葉瓊抓著曼兒的手,笑著和她說道:“你先起來,雪地上凍。我答應你,但你的條件裏,真的不再加一個幫你找到你妹妹嗎?”


    曼兒一愣,激動地道:“姑娘,你真的能找到她?”


    葉瓊搖頭,說:“我本不該說些打擊你的話,但我還是要明白告訴你,隻能盡力一試罷了,能不能找到,我並不敢作保。”


    曼兒的眼睛裏卻閃著光,說:“姑娘願意找,我就相信,我們姐妹倆一定還有相遇的那一天。”


    葉瓊點了點頭,杜鵑已經拿了包著雪的布條過來,幫忙敷到了曼兒的眼睛上。


    葉瓊說:“若是還被他們問起,你就說在買針線的時候受了欺負,說針線鋪的人看著二房沒落了便明裏暗裏貶低你,所以你暗自哭了一會。你很聰慧,知道該怎麽說更讓人信服。”


    曼兒頷首,又說:“姑娘也不用和我定書麵契約了,我信姑娘。姑娘若有想問的,便也直接問吧,我必無隱瞞。”


    葉瓊喜歡曼兒的爽快,便問道:“你在二房的時候,可曾注意到二房的收入都在何處?”


    曼兒思忖一會兒,才說:“我並不清楚。府內各人的用度都是定數,不過環少爺那邊,倒像是經常能拿到些很好的筆墨紙硯之類,我聽他的小廝炫耀過。”


    葉瓊用指尖敲了敲石桌,陷入了沉思。


    不久前,二伯的判決下來了,葉環和薑氏的娘家多方奔走,向官府繳納了定額的罰金後,刑部才鬆了口將原本主張的絞刑改判為了徒刑。


    徒刑就是坐牢的別稱,二伯要坐多久的牢,判決裏沒說,看來是要一直等到天下大赦的時候,二伯才會被放出來了。


    葉瓊並不在意這些,她最在意的,還是二房竟然真的如數繳完了罰金。


    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葉瓊在謝氏那裏看過當年分家時,三房分到的家產單子。祖父不會在分家產這件事上不公,那麽各房除了四叔五叔是庶子分到的少一些以外,二房分到的應該是和三房一樣的,二房的家產,可是還不上那麽多的罰金的!


    就算加上了薑氏的嫁妝,或者還有薑氏娘家的幫助,那罰金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補齊的,二房說拿出來就拿出來了,而且那罰金裏,可還沒算上二房四處奔走打通消息花的銀錢。


    二房,什麽時候這麽有錢了?


    若二房真的還有這樣一筆不知來處不知數量的銀錢,二房便有了死灰複燃的可能。無論如何,這都是自己該防備的。


    葉瓊暫且將這疑問和憂慮擱在心底,又對曼兒問道:“葉環近來如何?我隻知道他好久沒去國子監了。”


    曼兒說:“環少爺被人折了右手,正在休養之中。二太太和玫姑娘問了好幾次是怎麽傷的,環少爺都隻說是自己不小心。但我先前在環少爺屋裏當過差,知道他是左右手皆能書的”


    葉瓊蹙眉道:“葉環的右手,應該是謝家派人弄折的。不愧是叱吒朝堂多年的內閣大臣,謝永彥果然知道對於葉環這樣的學子,應該如何報複最好。可惜了,百密一疏。對了,我還聽到消息,二房近來有要去西北投靠薑氏娘家的打算?”


    曼兒回答道:“是。姑娘,我要不要也跟著去呢?”


    葉瓊略一思忖,歎了一聲,才說:“二房如此情景,西北薑家又情況不明。我本不該讓你去冒險,但我實在需要你跟著去一趟。你放心,答應過的事情我不會食言,而且,二房最晚三年後便會回京城,一來葉環要參加科舉,二來以二伯和葉環唯利是圖的性格,葉玫不會在西北出嫁,而會嫁入京中。我知道我這樣是難為了你,你若不願,我也可另想辦法。”


    曼兒豪氣地笑道:“我信任姑娘,更敬重姑娘。姑娘既然願意幫我打官司,還幫我找妹妹,我自然願意為姑娘赴湯蹈火。不過是跟著他們去西北罷了,我就走這一趟。”


    “好!”葉瓊笑道,“如今二房式微,正是人心渙散之時,這個時候,是最容易賣忠心的,你不如抓住這一時機靠近葉玫。記住,隻能是葉玫!葉環為人陰險多疑,你盡量避開他些。況且,你若不願意做妾,葉玫也是最好的選擇,她身邊的丫鬟是要帶到夫家去的,在這之前,為了葉玫的清譽考慮,無論是葉環還是之後可能的薑家人,都不會強納你為妾,你也能安全些。”


    曼兒頷首,心中感動。


    葉瓊的一番叮囑,是真的將她的安危記在了心上。


    葉瓊猶豫了一會,才壓低聲音說道:“若有機會,還請你幫著我盯著二房的收入開支,我懷疑二房私下裏還在做別的不好曝光的營生。這點隻是我的猜測,你記得,還是要以你的安危為上。”


    曼兒應下,葉瓊又倒了兩杯花茶,笑著舉杯說:“好了,你這一去,少說得有幾年才能相見。我便以茶代酒,祝你心願得償吧。”


    曼兒笑著舉杯,兩杯相碰,二人對視一眼,一同飲下。


    ……………………


    葉瓊回到葉府時,剛下了馬車,就見守門的婆子說:“姑娘可算回來了,大老爺正在三老爺的書房等你呢,請姑娘趕緊過去。”


    葉瓊便到了書房,書房裏除了葉祝錦和葉祁舒外,還坐了葉琅和葉瑾,見葉瓊過來向她點了點頭,葉祝錦笑道:“瓊姐兒來了,來坐下吧,聽我們說說話。”


    葉瓊知道大伯父這是有話要說,便坐在了末座,葉祝錦果然開始緩緩說道:“你們二伯……現在該稱葉禪衍了,他的事情你們都清楚了,不隻他一人坐了牢,還連累了全家不得不離開京城遷到西北投靠他人。行賄乃是大罪,得到這樣的下場,也是他自食其果罪有應得,你們當引以為戒。”


    在場之人皆說了聲是,唯有葉瓊應下之後,說:“大伯父,你我心知肚明,葉禪衍所犯之罪,不僅僅隻有行賄,甚至很有可能還有許多我們不知道的部分。”


    葉祝錦一愣,他和葉瓊是親耳聽過四弟葉祖輝的供詞的,自然明白葉瓊的言下之意,便細心聽著葉瓊繼續講道:“葉家看似和葉禪衍撇清了關係,但畢竟做了多年的血脈親人,我們不知道他,他卻是將我們摸得透徹。葉禪衍是還在牢中,但他要是在牢裏突然想起什麽話要抹黑我們葉家,眼下陛下不信,可以後若是再來一遭叫魂案之類的事情,那他這話,可就變得很關鍵了,更何況,還有個葉環呢。”


    說到葉環,葉琅和葉瑾的臉上都出現了懷疑的神情,葉瓊卻笑道:“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哥哥和琅堂哥可不要小瞧了他。我聽說,他前日裏被人折了右手,這樣看,是不是就能說他前程盡毀了呢?”


    葉琅懵懂地點頭,說:“折了右手,豈不是連筆都不能握了,可不是前程盡毀?”


    葉瓊微微一笑,說:“我還得到一個消息,葉環可是左右手都能書的,但,你們可曾見過他在眾人麵前用過左手?就算他的慣用手是右手,隻要他有心,練個三年、五年甚至十年的,難道還練不好左手字嗎?我們,可不要小瞧了人家呀。”


    葉祁舒讚道:“瓊兒說得對。琅哥兒和瑾兒將來都是要考進士的,你們見過的人少,等考過了會試多認識幾個學子就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些越是謙虛恭順的,說不定背地裏比任何人都要用功,可記住了嗎?”


    兩人稱是,葉瓊才說:“我已經派了人繼續盯著二房了,謹慎些,總不會出錯。”


    葉祝錦點了頭,說:“二房的奴仆裏,有一些是你們祖父和我生母的老仆,年前,我也和他們接觸一二吧。”


    說到這裏,葉祝錦又將目光投向了葉琅和葉瑾,說:“瓊姐兒和三弟的話,倒是讓我想起了一件事。琅兒和瑾哥兒的學問基礎已經在文山書院裏打得很牢靠了,對於官場交際、人情世故卻知之甚少,尤其是琅兒,你明年可是要下場的。葉環先前進國子監的時候我就在想了,明年年後,國子監就要招新的監生了,琅兒和瑾哥兒或許也到了進國子監的時候了。”


    葉環被謝家塞進國子監的時候,葉瓊也想到了這點。


    隻是,國子監祭酒如今還是大伯母胡氏的父親胡哲章。


    胡哲章嫉妒自己師父鄒老先生在士林中的名望,大伯母胡氏又因先前蘇氏小產之事,和葉家三房結下了梁子,胡家和葉家三房的關係,可實在算不上好。


    琅堂哥是胡哲章的親外孫,或許還會被照顧一二,自己的哥哥若是進了國子監,怕就隻有被穿小鞋的份了。


    對了,她沒記錯的話,先前大伯父說,大伯母胡氏自請從家廟出來,是因為胡哲章病重,胡氏這個做女兒的要前去照顧?


    葉瓊正想到這裏,門外葉祝錦的小廝就敲了敲門,向裏喊道:“大老爺,大少爺,大太太讓你們趕緊回去,說是胡哲章胡祭酒大人剛剛病逝了。”


    葉瓊一驚,沒想到這就聽到了胡哲章病逝的消息。葉祝錦已經站了起來,向葉祁舒拱了拱手,說:“嶽父辭世,我要趕緊回府一趟,就先作別了。”


    眾人行了禮,葉瑾在葉祝錦走後和葉祁舒小聲地議論起來:“之前隻說是重病,沒想到這麽快就……”


    葉瓊坐在椅子上,低眉思忖。


    胡哲章病逝,國子監祭酒的位置便空了下來,接任的人會是誰呢?


    她沒記錯的話,蘇氏的父親蘇青義,正是國子監司業。


    葉瓊鬆了眉眼。若是如此,將哥哥和琅堂哥送進國子監,或許也不會是件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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