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涼京城內,一位工部員外郎的家中。


    這位年逾半百的工部員外郎滿頭大汗,正在指揮著家人仆婦趕緊將金銀細軟打包好,而另一邊他穿得花枝招展的小妾猶在嬌嗔:“老爺,難道真的要立刻走嗎?老爺在工部幹了那麽多年,哪會查到老爺的頭上!”


    工部員外郎喝道:“你懂什麽?再晚一些你老爺我就沒命了!”


    這邊正說著,就有下人屁滾尿流地前來稟報,說:“老,老爺,錦,錦衣衛上門來了!”


    下人的一句話尚未說完,兩隊錦衣衛便如疾風過境一般湧了進來,為首的正是錦衣衛指揮僉事崔利,他冷淡地瞟了一眼那已經嚇得尿了褲子的工部員外郎,宣讀了皇帝的旨意後,便擺擺手讓手下抄家抓人。


    崔利的身邊還有一人,正是與崔利同階的另一位指揮僉事,名為祝越,比起崔利公事公辦的嚴肅,祝越倒是臉上一直掛著笑,隨手翻了翻這家中還未來得及收拾的一件瓷器,語帶嘲諷地笑道:“琺琅彩的雙耳瓶,可真是富貴,可惜這富貴都是從工程款裏偷的。要不是秋汛衝垮了那麽多房屋建築和橋梁,錦衣衛還不知道這世上竟有這樣的蛀蟲呢!”


    說到這裏,祝越不免想起了近日裏人人稱讚的葉家,問向崔利:“這家和你之前見識過的那葉家相比如何?聽說葉家的太夫人出身靖武侯府,三房的夫人又出身江南謝家,理應富貴得很。”


    崔利的神色卻變得古怪起來,說:“葉家家底再厚,連日施粥救災下來,怕也不剩多少了。”


    “聽你所言,你倒是對葉家觀感不錯?”祝越笑道,目光卻是冷淡的,“也是,全京城交通要道上的橋,隻有他葉祝錦和葉祁舒的沒塌,可見是真的愛護百姓。又是施粥,又是送藥材的,還請了那位孫院判出義診,京郊還有三個地方的百姓還是葉家人通知疏散的。如今京城內誰要是說一句葉家哪裏不好,還要被流民們群起而攻之呢。”


    崔利歎了一聲,說:“此事的實際情況還是得報陛下知道,至於是非對錯,就不是我們這些臣下能置喙的了。”


    “頭兒也這麽說,這事幕後像是有推手,不過咱隻負責報消息就好。”祝越讚同地點了點頭,又靠近崔利壓低聲音問了一句:“你兄弟有消息嗎?”


    崔利搖了搖頭,說:“我不清楚,十多年未見了,我不止一次問過頭兒,他隻肯說陛下自有安排。”


    祝越頓時失了興趣,不再追問。


    不遠處又傳來了女眷的哭喊聲,崔利蹙了蹙眉,忍不住就想起了當日前去葉家時,葉家雖然滿府慌亂,但依舊不失氣節、井井有條的樣子。


    私心裏,崔利不免對葉家有了偏袒之心。但願葉家那兩位大人能被早日放出來吧。


    ……………………


    皇城角門,葉家的馬車緩緩停在了不遠處。


    葉瓊扶著素鳶的手從馬車上下來,早有小太監等在了角門處,見到葉瓊便笑著問道:“是杏花葉家的葉二姑娘吧?”


    沒有提及家父官職,隻是隱晦的一句“葉二姑娘”,小太監卻喊得真心實意。


    這就是那位百姓口中人人相傳的葉二姑娘啊!


    葉瓊今日難得挽了個高髻,外罩了一件蓮青色素緞披風,上衣穿著一件藕荷色的立領小襖,下裙是茜紅色梅花紋百褶裙,一身莊重卻又不失少女的俏麗。


    葉瓊頷首,讓身邊的素鳶塞了個紅封給那小太監,說:“如今還下著雨呢,天氣濕冷,公公留著買些茶酒喝暖暖身子也好。”


    小太監笑著收下,又問葉瓊道:“皇後娘娘愛畫,聽聞貴府太夫人收藏了一副前朝畫聖的《夜宴圖》,便想品鑒一二,不知葉二姑娘帶來了嗎?”


    葉瓊讓端著一個木盒的素鳶上前,說道:“畫在此處,還是交給公公保管吧。”


    木盒內不是吳道子的畫,而是被葉瓊父親畫了圈的輿圖,皇後的懿旨中點明了要葉瓊帶上的。


    那小太監雙手接過那盛畫的木盒,往裏看了一眼就闔上了,然後領著葉瓊和守著角門的禁衛軍說:“皇後娘娘懿旨,請了葉家三房裏,葉老帝師的孫女進宮說話,咱家是來帶葉二姑娘進去的。”


    這聲招呼不過是走個過場,禁衛軍簡單地檢查了一下葉瓊身上是否有什麽利器,就很快放行了,小太監一路領著葉瓊向宮闈深處走,見葉瓊並不如其他除進宮的官家女子般,要麽喜歡東張西望,要麽戰戰兢兢路都走不穩,反而恪守禮儀,就連走路時的步幅都保持一致,倒像是對宮中禮儀很熟悉似的。


    小太監沒有多想,隻道是葉家家教好,對葉瓊更加高看幾分。


    葉瓊一路無言,跟著小太監不斷向裏走,走著走著卻發現路越走越偏,心中暗自生疑。


    葉瓊前世一直服飾在太後身邊,宮中的路閉著眼睛也能走一遍,這根本不是去坤寧宮的路。這個小太監前世似乎也未在皇後身邊見過,他是想把自己帶到哪裏去?


    葉瓊心中驚疑,悄悄地拔下發間一根珠簪藏在袖間,繼續跟著小太監前行,卻偷偷注意著小太監的舉止。兩人走到皇城裏的一條少有人至的小弄堂裏時,小太監忽然一個閃身消失了蹤影,葉瓊大驚,卻冷不防被人從身後捂住了嘴巴。


    葉瓊慌得忙要用珠簪刺向那人的手,卻在刺下那一刻時就被奪去了珠簪,那人在葉瓊耳邊壓低聲音說道:“師姐,是我!”


    葉瓊怔愣在了原地,確認葉瓊不再掙紮的張景之放開了她,饒有興致地把玩著手裏的珠簪,說:“師姐,想不到你的警覺心這麽高呀?”


    “你來做什麽?”葉瓊有些驚魂未定地望了望四周,確定無人才長鬆了口氣。


    這裏可是皇城!要是在皇城裏被人發現自己和張景之在悄悄說話,就算自己是清白的,也會變得不清白了。


    張景之笑著將珠簪插回葉瓊的發間,說:“我聽說皇後召見了師姐,所以特地來提醒你幾句。葉家最近在京城做的事情,還有陡然暴漲的聲望我都知道了,可惜那時候我在京郊別莊裏泡溫泉,不然我也會來幫你。皇後娘娘大概就是想替陛下問問葉家這些事情。你放心,她身體不好,但是脾氣不錯,連我姑姑都說她是持身公正之人,你別怕,照實說就好。”


    張景之的姑姑就是二皇子的生母,被封為淑妃。


    淑妃所言,不過是站在她的角度罷了。


    當今皇後姓王,出身江南名家王家的一支邊緣別支,而淑妃是出身於韓國公府的嫡長女,王皇後自然不會為難淑妃。


    這並不意味著王皇後沒有手段。


    比起謝家,王家早已沒落,王皇後並沒有強大的家世背景卻掌著鳳印,因此隻能盡量地借助中宮之權保證持身公正,不落他人話柄的同時,平衡各方關係。最好的例子便是幾個皇子中出身最為低微的四皇子。


    當時,順和帝剛剛即位,他不喜女色,便沒有廣開後宮。三皇子生母麗妃仗著娘家長著軍權,飛揚跋扈為難宮人,甚至頂撞中宮。皇後二話不說,將自己的貼身侍女送到了龍床之上,那個貼身侍女後來封了美人,就是四皇子的生母。


    麗妃容不下四皇子,屢次向順和帝鬧騰,皇後卻讓那美人吹了枕頭風,讓麗妃的親哥哥被暫時奪了兵權。


    皇後雖持身公正,但確實手段高超,是要小心應付的。


    葉瓊心中湧過暖流。


    張景之應當是買通了領路的小太監,特地來見她的這一麵。雖然張景之身份貴重,行事一向自由散漫慣了,但此處是皇宮,張景之不可能不知道此舉的危險。


    葉瓊眉眼彎彎地說:“我知道了,你是從淑妃娘娘那裏出來的吧,快些回去吧,不要讓人起疑了。外麵還很冷,記得回去以後先飲一杯熱茶,別染了風寒了。”


    張景之笑了起來,倒像是個得到了糖果的孩童,他說:“那好,我先回去了。那個小太監是小柯子,你有事找我和他說就好。”說著,張景之就向葉瓊揮了揮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小柯子又不知從哪冒了出來,笑著說:“葉二姑娘,跟咱家走吧?”


    葉瓊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小柯子一路引著葉瓊來到了坤寧宮,將她帶到了一處茶室內請她稍等片刻,不久後又有一個公公笑著進來,歉意地說道:“南平郡主正在前殿和皇後娘娘說話,還請葉二姑娘稍等片刻。”


    葉瓊看著那位公公,心中五味雜陳。


    這位公公是王皇後從娘家帶來的,名為趙安,是坤寧宮的總管太監,宮中人人皆稱一聲趙公公。


    趙公公,是前世葉瓊在宮中的三年裏,最感謝的人。


    前世,叫魂案最後波及到了太子,王皇後深受打擊,一年後便仙逝了。順和帝和王皇後伉儷情深,允準趙公公一直留在宮中守著空了的坤寧宮。那一年葉瓊聽說坤寧宮附近少有人來,便悄悄地在那裏祭奠父母,不巧卻被趙公公發現了。


    葉瓊沒想到,趙公公沒有說什麽,隻是連連歎氣,甚至悄悄分了一些紙做的金元寶給葉瓊,說:“這本是要燒給皇後娘娘的。皇後娘娘常說人死如燈滅,這些東西不過是活人寄托哀思的而已,你拿去用吧,但是隻許在坤寧宮裏燒,別人問起就說是給皇後娘娘的。皇後娘娘寬慈,不會在意這些的。”


    此後,葉瓊若是受了什麽委屈,便會躲到坤寧宮來,一來二去的,也就和趙公公熟絡了。前世太後給葉瓊定下了和韓國公府的親事,趙公公知道了,隻是說好,甚至給了厚禮讓葉瓊做壓箱銀。可惜,葉瓊嫁人後,就失去了趙公公的消息。


    沒想到今日,還能再遇故人。


    葉瓊壓抑住心中的酸澀,笑著說道:“我再等一會兒就是了。公公看著麵熟,敢問怎麽稱呼?”


    趙公公笑道:“咱家姓趙,葉二姑娘喊我趙公公就是了。”


    兩人說到此處,又有小太監跑來說了“皇後娘娘有請葉二姑娘”,趙公公忙說:“哎喲,看來是南平郡主也想見見姑娘呢。來,葉二姑娘請跟咱家走吧。”


    葉瓊跟上趙公公,兩人來到前殿,遙遠地就聽到殿裏傳來銀鈴般的笑聲,走近一看,就見一與葉瓊同齡的少女正在拍著手說笑著什麽。


    那便是王皇後的養女,已故南平郡王的女兒姬沁兒。


    姬沁兒見葉瓊進來,好奇地打量著葉瓊。


    有宮女過來放了蒲團,葉瓊按禮行了大禮,然後遵從皇後的命令安靜地坐在一旁。


    王皇後笑著對姬沁兒說道:“葉二姑娘可是鄒雙瑞老先生新收的弟子,學問好著呢。算起來,她還是你四哥的師妹。你看看葉二姑娘,一瞧就是個有學問的,哪像你,活脫脫一個皮猴!”


    姬沁兒更是好奇,王皇後口中的四哥,就是大涼朝的四皇子姬淵澤。能做鄒老先生的關門弟子,肯定不簡單。


    王皇後還想說笑幾句,坤寧宮外就有宮人高聲通稟道:“陛下駕到——”


    一行人忙迎上前,向信步走來的皇帝行了禮,皇帝招手示意免禮,目光先掃過了王皇後,最後停留在了葉瓊身上。


    汪卓已經將奏折遞到了皇帝的案前,錦衣衛中也有葉家的消息送到,皇帝對葉家很是好奇。


    但召見葉瓊這樣的閨閣女子多有不妥,皇帝便請了王皇後做了中間人。


    皇帝對著王皇後笑道:“聽聞皇後這裏多了一幅前朝畫聖的《夜宴圖》,我實在心癢難耐,因此特地前來也品鑒品鑒。”


    葉瓊心中清楚,皇帝的意思是,他想親眼見一見那被父親畫了圈,總共救了五百多條性命的輿圖。


    葉瓊不禁在心中一笑。


    見過輿圖,陛下自然會懂父親是怎樣的大才。


    父親起複之事,成敗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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