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瓊篤定地說道:“汪大人敢不敢與我打個賭?就賭這石榴村今夜會不會被淹,若石榴村今夜沒有被淹,我葉家三房願意賠償村民所有的損失。若石榴村今夜被淹……”


    葉瓊向在場的所有百姓團團一拜:“我父親猶在獄中,是他請我來此疏散百姓的。若石榴村今夜真的被淹了,那等於是他救了大家的性命,還請各位鄉親多多宣揚我父親在此事中的作用。”


    劉大壯有些動搖,汪卓說:“葉二姑娘,此事官府不會參與。但是,如果此事真的發生了,我也會向朝中上奏折替你父親留情。當然,相對的,若石榴村沒有被淹,葉家三房不隻要賠償百姓的損失,我也是會向朝中上奏折追究你和你父親的責任的。即使是這樣,你也願意賭嗎?”


    風雨中,葉瓊長身玉立,雖因狂風暴雨的吹打顯得有些狼狽,依舊難掩她的風華,她自信一笑,說:“賭,為何不賭?汪知縣可以開始思考替我父親求情的奏折怎麽寫了。”


    葉瓊當然敢賭!


    在拿到父親畫出的輿圖,看到了那被紅圈圈出來的石榴村後,葉瓊終於想起了秋汛的日子。


    前世,有一條曾轟動了整個大涼京城的消息:


    順和二十二年十月廿四,大涼京郊盤龍鎮石榴村,一夜之間被大水淹沒,上百性命喪身水底,隻有少數幾位年輕力壯又善水者才逃出了生天。


    知道了消息的順和帝震怒,連穿了七日的素衣上朝。


    葉瓊清楚地記得那條消息,是因為那日是她的父母七七四十九日喪期過後的第二日,是她被太後接進了宮中的日子。


    葉瓊心中感念順和帝,因為順和帝的愛民之心,自己得以多穿了幾日素衣,權當是為家人多守了幾天孝,因此她才對石榴村的變故和那日期記得格外牢。


    這,便是葉瓊的底氣。


    天災的時間並不會因為人力而更改,但是天災的影響卻可以因為葉瓊的幹預降到最小,葉瓊自然願意定下這一賭約。


    汪卓驚訝與葉瓊的底氣,微微頷首。


    一邊的普玄大師沒想到葉瓊竟以葉家三房全部家財、和她一家的前途生死作保,一時間感動得熱淚盈眶,向葉瓊行了個佛禮,說:“葉二姑娘實乃大善之人,我向你保證,若賭約輸了,大相國寺願意出所有的賠償,我也會和我師父一起上書向陛下言明此事,請你放心。”


    盧少丹沒有理會崔十九的欲言又止,也向葉瓊承諾道:“若賭約輸了,我也會讓家中替你求情的。”


    葉瓊微愣,她心裏清楚,盧少丹其實指的是他本家鎮國公府。


    盧少丹的言下之意是,若賭約輸了,他願意以身份暴露為代價,為葉瓊求情。


    葉瓊眼眶酸澀,忙低下頭撇了撇淚水,才向普玄大師和盧少丹鄭重地道了謝。


    汪卓則親自扶起劉大壯,說:“葉二姑娘做到如此地步,你也放心了吧?”


    劉大壯憨厚地撓了撓腦袋,說:“行吧,既然汪大人也這麽說,俺同意了。村長,俺家那老娘還癱瘓著呢,要怎麽移動啊……”


    盧少丹主動說道:“我來,我跟你去接人。”


    劉大壯笑著應了一聲,兩人說笑著向村中走去。


    葉瓊看著盧少丹和劉大壯的背影,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


    盤龍鎮上有座山,名為棲霞山,山上有一廟名為棲霞廟。


    如今已是戌時,棲霞廟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整個石榴村的百姓都匯聚在此處,寺廟內甚至還有幾條狗和幾隻雞,狗還能安安靜靜地伏在主人的腳邊,雞卻竄上竄下喔喔叫著,鬧得棲霞寺的大殿裏宛如菜市場般熱鬧。


    天色已經很晚了,對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石榴村村民來說,這個時辰本該進入夢鄉了,但卻無一人睡著,就連伏在母親懷中的孩子都睜著眼睛,問向母親:“阿娘,村子裏真的會被淹嗎?”


    他的母親無法作答,隻是拍著孩子說:“快睡吧,葉二姑娘說了,她帶了肉,明早給我們煮肉粥吃。”


    小孩子果然心大,雖然依舊睡不著,但果然被轉移了注意,拉著母親的衣襟說:“阿娘記得喊我!”


    看了全程的普玄大師心中酸澀又感慨,不知該作何勸慰,隻是向大殿中低眉的佛像說了聲“阿彌陀佛”。


    普玄大師年紀大了,一天下來也有些吃不消,便隻和葉瓊帶來的婆子看著大殿內的燭火。


    葉瓊卻還未休息,正和棲霞廟的住持普雲大師一起提著燈籠,在棲霞廟內打著鋪蓋的百姓間穿梭。葉瓊的身後,盧少丹抱著劍緊緊跟隨,身姿若鬆,讓人無法忽視。


    原本葉瓊給石榴村定下的安置地並不是棲霞寺,還是普玄大師從葉瓊父親圈出的輿圖裏,點出了棲霞寺。棲霞寺雖然在輿圖上看起來離石榴村較遠,但實際上兩地之間有一條較為平緩寬闊的大道相連,並且棲霞寺的住持正是普玄大師的師弟。葉瓊和普玄大師與劉村長一番商量後,才重新定了此處。


    不久前,葉瓊也收到了葉瑾和葉琅帶來的消息,他們那邊也成功地疏散了百姓,讓葉瓊長鬆了氣。


    葉瓊跟著普雲大師,先走到了一位婦人麵前,她就是之前說孩子病了的那位,葉瓊蹲下身,看著她懷中的孩子,關心地壓低聲音問道:“這位姐姐,你家孩子還好嗎,這樣來回奔波可加重了他的病?”


    村口對峙時,葉瓊穿著蓑衣帶著鬥笠,又隔得比較遠,婦人完全沒有看清楚葉瓊生得什麽模樣。如今離得近了,又有燈籠的光照著,婦人才猛然驚覺這葉二姑娘原來年紀這麽小,見葉瓊眉目如畫,語氣和善,心中更添了幾分親近與同情。


    劉村長可都說了,如果這大水沒來,葉二姑娘承諾賠償所有損失,那得是多少銀子啊!


    婦人的神色和緩了許多,主動讓葉瓊摸了摸孩子的額頭,說:“吃了帶過來的藥,已經好多了。葉二姑娘把多分給我們的被子收走吧,給更需要的人就好。”


    葉瓊卻搖了搖頭,說:“孩子的病容易反複,這被子你們放心用就好。我們帶的被子雖然不多,但是分出幾床來還是夠的。”


    那婦人笑著點了點頭,沒有推辭。


    葉瓊身側的普雲一直注意觀察她的行動,滿意而讚賞地悄悄點了點頭。


    葉二姑娘沒有官家女眷的傲氣,平易近人,也難怪師兄普玄一直和自己誇讚她。


    葉瓊剛起身,劉村長卻帶著另一位婦人急匆匆地找上了葉瓊,焦急地說:“葉二姑娘,不好了,劉大壯去石榴山上了,現在還沒回來!”


    葉瓊瞬間變了臉色,忙問:“這是怎麽回事?”


    那婦人生得病弱,似乎有不足之症,哭得簡直要背過氣去,葉瓊見狀,忙讓那婦人先坐下,又讓劉村長去請石榴村裏略懂醫道的過來,向那婦人勸道:“你別急,先緩下來,沒關係的,萬事有我們呢。”


    劉村長帶了一個大夫過來,大夫見狀先紮了幾針,又讓人給婦人喂了藥,那婦人的病狀果然緩解了不少,抓著葉瓊的衣袖哭道:“先前雨勢小了一會兒,我丈夫劉大壯又想起石榴山山腰上,有兩戶人家為了時時看著石榴不和村子裏住,他們還沒有被通知到,就過去喊他們了。我原本見雨勢小也沒怎麽擔心,可這雨突然又大了起來,他又整整一個時辰沒有回來了。我實在擔心,怕他和那兩戶人家是出了什麽事,還請葉二姑娘去救救他們,是死是活,我都得知道啊!”


    葉瓊當即下了決定:“這位姐姐你放心,我這就帶人上山去看看。”


    說著,葉瓊又向劉村長問:“村長,煩請你請兩位對石榴山上的情況比較了解的好漢給我們引路,我願意每人出十兩銀子,還請鄉親們幫個忙。”


    劉村長連連擺手,他還未說話,大殿中就有一對兄弟站了起來,向葉瓊自薦道:“俺們兄弟去,俺們都是摘石榴的好手,對那片山上可熟了。葉二姑娘也不用給俺們錢,都鄉裏鄉親的,誰有難都該幫把手的。”


    葉瓊誇讚了一聲“好漢”,又向盧少丹和崔十九福了福,說:“在場之人中,就屬少丹哥哥和崔大叔武功最高,不知你們可願意陪我走這一趟?”


    盧少丹蹙眉問道:“你也要去?”


    葉瓊頷首,堅定地說:“我該去看看的。一來我不放心,二來此事因我而起,我對所有人的生死平安都有責任,我必須跟著。放心,我知道我有幾斤幾兩,我隻遠遠看著,你們不讓我動,我絕對不動。”


    盧少丹歎了一聲,隻能點頭同意。


    崔十九一路跟來,心中早就對葉家這位二姑娘十分歎服,見盧少丹同意,便也向葉瓊抱拳道:“崔某也願意跟隨。”


    那病弱的婦人哭得更大聲了,抽噎著就要給幾人跪下,葉瓊卻直接扶起她說:“這位姐姐,我們不耽誤時辰了,你好好待在這兒,我必給你一個答複。”


    言盡於此,葉瓊立刻跟著幾人穿上雨披鬥笠,踏入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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