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龍鎮石榴村,幾個頭戴鬥笠身穿雨披的人正立在樹下,仰頭看著樹上的幾個人影靈活地穿梭在樹葉之間。


    石榴樹下放了十幾個籮筐,籮筐裏磊著剛采摘下來的石榴,每個籮筐上均蓋上了用桐油浸潤過的防雨布。


    一個人影竄下了石榴樹,他的身後背著一個小一點的籮筐,右手裏還拿著采摘石榴用的剪刀,他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向幾人中的一位說:“劉村長,今年的收成實在不好。入秋以來雨水太多了,石榴沒成熟就吸了太多水,大多都裂果爛果了!”


    被叫做劉村長的老翁蹲下身,看了看那人剛卸下來的籮筐裏的石榴,那長勢好被選中摘下的石榴還沒鋪滿整個籮筐底,而整個果山上,開裂的、腐爛的石榴漫山遍野都是。


    劉村長歎了口氣,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膝蓋直起身,說:“看這天色,不知道這雨還要下到什麽時候哩。趁這幾天,咱趕緊把好果子都摘了,把壞果子也剪掉收集起來燒了,不然這壞果子還要影響到好果子的。這幾天就辛苦一些,能摘多少是多少,不然鄉親們今年怕是過不了好冬了。”


    身邊的幾個年輕些的男男女女點點頭,也拿好剪刀並背上籮筐上了樹。


    劉村長年紀大了,沒力氣上樹,就背著籮筐先把樹枝低矮處,已經開裂的爛果剪了下來,沒有剪幾個,就有人匆匆上了山,向劉村長稟報說:“村長,山下村子裏來了幾個人,說村子馬上就要被淹了,讓我們趕緊離開。大家都不願意離開,如今兩邊吵起來了,您快去看看吧。”


    劉村長一驚,忙匆匆下了山,剛到了村口,便見到村中百姓正舉著鋤頭,和一夥人對峙著。


    那一夥人,正是前來勸說村民們離開的葉瓊一行人。


    葉瓊沒有戴圍帽,隻是戴著鬥笠披著雨披。風大雨大,還是有不少的雨水打在了她的臉上,弄得她的鬢發微濕貼在了臉頰上,狼狽得全然不像個官家女子。


    盧少丹與葉瓊一樣的打扮,正伸著手臂擋在她的身前,眼神淩厲地看著那些氣勢洶洶的村民。


    盧少丹的身後,崔十九橫刀佇立,右手已經放在了身側的刀上,拇指頂著刀顎,隨時準備拔刀。


    劉村長見氣氛劍拔弩張,忙衝上前擋在了兩方的麵前,先向石榴村的村民們使了使眼色:“鄉親們,以和為貴,拿鐵鋤頭指著官家老爺們可不禮貌,聽我的都先收起來啊,我先和他們說說。”


    劉村長在石榴村中頗有威望,話中更是著重點了點“官家老爺們”幾個字,暗示了葉瓊幾人身份應當不簡單。村民們聽話地將鋤頭放下,手上卻依舊握著木柄,目光中滿是對外來者的敵意。


    葉瓊見劉村長似乎是個能說話的人,便繞過盧少丹上前了幾步,說道:“您就是石榴村的村長嗎?秋汛即將到來,整個石榴村必將被大水所淹沒,還請您盡快通知各位鄉親趕快離開此處,不然,怕是幾百條人命就要喪身在大水之中了。”


    葉瓊的話音剛落下,村民中就有人喊了起來:“你說會被淹,這裏就一定會被淹嗎,你又不是官府的人,我們憑什麽信你的!”


    “就是!”當即就有村民附和道,“我們山上的石榴還沒摘完呢,哪來的女娃子好好的閨房不待,來這裏耽誤我們的活!”


    還有一位婦人憂心忡忡地說道:“可不能離開!我家孩子還生著病呢,離開這裏風大雨大的,病更嚴重了怎麽辦?”


    劉村長的目光中也滿是疑惑與警惕,向葉瓊問道:“姑娘不是官府的人?敢問姑娘身份為何,又為何如此確定石榴村將會被淹?”


    葉瓊向劉村長和他身後的百姓行了一個標準的長揖禮,說道:“我是京城葉家三房的二女,我雖不是官府的人,也沒有任何官員派我來到此處。但我的父親葉祁舒曾經擔任過工部主事,與地理一道頗為熟悉,他計算出連日大雨過後,此處必將被淹。我父親雖然因為叫魂案還在獄中,但一直對百姓心中牽念,因此特地派我前來疏散百姓,還請各位相信我之所言。”


    劉村長眼中的狐疑更深,他說道:“令尊既然一直在獄中,又沒有實地勘驗過,更不知今年雨水有多少,是怎麽得出的結論?葉二姑娘,你說這話,可服不了眾啊。”


    葉瓊還沒開口,她身邊的普玄大師已經焦急了起來,說道:“各位施主,在下是大相國寺的住持普玄,若各位還不信,我願意為葉二姑娘擔保,還請各位盡快離開此處!”


    劉村長不信佛,認不出普玄,但他身後已經有婦人喊了起來:“我的天,還真的是普玄大師,我說怎麽這麽麵熟,我在大相國寺的佛誕日上見過普玄大師的,準沒錯。普玄大師可是大相國寺的住持,他願意作保,這事兒難道是真的?”


    婦人的這句話像是投進平靜水麵的一塊石頭,頓時打破了原本僵持的局麵,又有人不確定地說道:“那可是普玄大師,出家人不打誑語的,這事兒八成是真的!”


    有人已經徹底放下了鋤頭,猶疑地問向身邊的人:“這,這可怎麽辦才好,家裏還好說,山上的石榴還有大半沒摘完呢!”


    劉村長的神色變化起來,他眯眼仰頭看了看那壓抑黑暗的天色,心中也忍不住開始嘀咕起來。


    劉村長一輩子都撲在果樹上,果樹的收成和天氣息息相關,這麽多年來,他自然也練成了一番推斷天氣的好本事。


    自從入秋以來,這雨水就時斷時續,看這天色,晚間說不定還有場大暴雨,難道,這秋汛真的會來?


    劉村長無法做出判斷,而是先喊了自己孫子過來,說:“狗娃子,你去山上的泉水處看看,那水漲得高不高,快去!”


    狗娃子忙應下。


    另一邊,普玄大師焦急地轉著圈,而葉瓊雙手緊緊交握,眯著眼也看向天空。


    不一會兒,狗娃子就飛奔回來了,他氣喘籲籲地向眾人說:“那水漲得是有些高,但是離觸頂還有段距離哩。”


    劉村長和村民們都鬆了一口氣,隻有葉瓊的臉色倏忽一變。


    葉瓊的父親曾經教過葉瓊,有時候即使雨停了,低處的水位也是會越漲越高的,因為高處的水匯聚到低處是需要時間的。如今雨水甚至還在下,並且沒有停下的跡象,而堤壩處的水位已經很高,可能再過一會兒,堤壩都會兜不住大水了。


    水隨時會奔湧而下淹了整個村莊,晚些再走,可就來不及了!


    葉瓊當即將這一道理解釋給了在場的百姓聽,在場的百姓中恰好有個秀才,聽了臉色頓時黑了下來,向那些沒有聽懂的百姓解釋了一通,劉村長當即拍案:“走,大家快點回去收拾東西,趕緊走!”


    但,仍有不少人的臉上還掛著猶豫,有個中年男子焦急地向劉村長喊道:“村長,俺家的石榴都沒收呢,你讓俺收完石榴再走好不好?”


    此話一出,不少人應和地點頭,又有位婦人說:“對啊。我家小兒子還指望著今年的石榴收了賣了,好有錢娶媳婦呢!”


    那中年男子甚至急得抹了淚,說:“本來今年的收成就不好,這幾日雨水打下去不知道多少石榴要裂果爛果的。若這些石榴收不下來,俺家可沒錢過年的!”


    劉村長一臉難辦,這中年男子也姓劉,名叫劉大壯,還和他有著七拐八彎的親戚關係。劉大壯家中貧困,老母癱瘓在床,媳婦病弱不能幹活,卻還有三個娃子要拉扯。劉大壯的那幾棵果樹還是今年劉村長看不過去勻給他的,劉大壯對那石榴上心的很,整個石榴村就屬劉大壯的石榴樹爛果最少,讓劉大壯放棄石榴,劉村長實在是說不出口。


    葉瓊見狀,也很是痛惜,但還是狠下心說:“這位好漢,我問你,到底是人命重要,還是石榴重要?”


    劉大壯卻不管不顧地喊了起來:“我不知道那什麽大水不大水的!我隻知道,沒了石榴,我家就沒活路了!”


    劉大壯喊得聲嘶力竭,讓人聞之心酸,葉瓊剛想再勸幾句,就聽到有人大聲喝道:“何人大聲喧嘩?”


    來人是兩個衙役,身後跟著一個身穿青袍的人。來人三四十歲,青袍的下擺為了防止泥水濺到係進了腰帶裏,但依舊汙跡斑斑。若不是此人帶著七品官帽,腰上係的腰帶上有銀,葉瓊完全認不出來此人就是盤龍鎮的知縣汪卓。


    那知縣瞟了葉瓊一眼,倒是先和葉瓊打了招呼,和藹地笑道:“葉二姑娘。”


    葉瓊很是驚訝對方竟然認出自己,先行了一禮,才問道:“汪知縣是如何認得我的?”


    汪卓笑道:“葉二姑娘斷發保護你父親所建橋的那天,汪某剛巧進京述職,在那裏附近的茶館裏落腳。葉二姑娘義舉,我自然對姑娘印象深刻。不過,我來此,是聽說有人在此散布謠言說石榴村即將被淹,所以特地前來看看,此事,可是與葉二姑娘有關?”


    葉瓊微微安下了心。


    汪知縣願意親自來調查謠言,又稱讚自己斷發一行為義舉,可見應當是個品行不錯的人。


    葉瓊便點了點頭,和劉村長各自說了經過,那劉大壯卻瞅準了機會,向汪卓告起了狀:“知縣大人,俺不想走,俺家中的石榴還沒收呢!他們不懷好心,非要我們走,是堵了俺們的活路啊!”


    盧少丹忍不住勸了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石榴還可以再種,再不走,那可能就是人財兩空了。”


    劉大壯依舊搖頭,說:“誰能保證就一定會發大水呢,萬一沒發呢?”


    汪卓也點了點頭,對葉瓊說道:“葉二姑娘,這位鄉親說得有道理。即使有令尊和普玄大師作保,這石榴村萬一沒有被淹,又該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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