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初見


    暫時在榮國府安頓了下來,史墨便要開始入塾讀書。因寶玉座師去歲家鄉去了,是以寶玉見這麽個讓人歡喜的小表弟之後,便向賈母等人請求一同去家學讀書。


    賈母沉默片刻,摟著寶玉笑道:“你身子弱,才剛大好了,遲些日子再去不遲。”又道:“你林妹妹自入秋便不大好,我昨日又聽她犯了咳症,你們兄妹曆來親近,你若有心,就該去看看,好她說說話,也免得她在屋子裏悶得慌。”


    寶玉先前還欲在磨上一磨,聽得黛玉有恙,他生性本又不喜讀書,便把與史墨作伴入塾的心思散了去。


    其他姊妹隻一笑而過,並不把這事放在心上,隻覺是寶玉三分熱度的性子又犯了。獨熙鳳站在下首,聽到賈母的話眼裏閃過什麽,轉臉兒隻做沒聽見,又和姊妹們說笑打諢哄老太太開心起來。


    等晚上回屋歇了,鳳姐兒推賈璉道:“我今兒瞅著,怎麽老太太卻似不大喜歡史家表弟的模樣?”


    賈璉下晌給王夫人辦事,被人好灌了幾口黃湯,此時有些不耐煩,模模糊糊道:“那個史表弟?老太太心裏頭隻歡喜寶玉罷?”


    鳳姐聽得,默了半刻,嘴動一動不說話了,賈璉翻個身鼾聲重起來,鳳姐卻被他那句醉話攪得整宿都沒睡踏實,也分不清心裏頭是個什麽滋味,總之,清早起來看著自己這處在二太太正房後頭角落裏的屋子,心裏複雜的很,沉甸甸的。


    明日入塾,史墨想起賈家家學裏那一處各色的貓兒狗兒就頭疼的慌,索性用罷晚飯就早早歇了。


    “珊瑚姐姐,墨少爺可是歇息了?”一個身著淡紫外裳月白羅裙十三四歲的女孩兒悄聲兒問道。


    史墨聽見外麵有人說話,便披衣起來,問道:“是哪位姐姐?”


    外麵一個溫柔女聲忙道:“我是林姑娘屋裏頭的紫鵑,我們姑娘遣我給表少爺送些小物件兒。”


    史墨忙讓:“姐姐請坐。”自己就要穿上外裳出去。


    幸好頭發未解,不用珊瑚等人進去侍候,便整理好衣裳出了內室。


    卻是黛玉遣紫鵑送來了一整套的湖筆徽墨,還有幾遝上好的宣紙。


    等親自送了紫鵑出小院,又命掃灑的粗使婆子跟去持燈,史墨把東西擱在書案上,心裏狐疑紛紛。路上的紫鵑也納罕的緊,林姑娘是什麽性子,自己侍候她兩年了還不知道,那真真就是個玲瓏心肝的人,從不多行一步,除了老太太,就連太太、大太太也不輕易奉承的,即便是寶玉,倘若一句話冒犯了她也是不饒的。絕勿論像今日這般對個才來沒幾日的小孩子這樣上心。


    紫鵑把疑惑壓在心底,隨口應付著引路婆子絮絮叨叨的討好。一夜無話。


    及第二日一大早,史墨穿戴好,便到上房去跟賈母請安,隻是上房靜悄悄的,還不等史墨發問,裏頭琥珀便打簾出來了,一邊道:“表少爺快請進。”一邊跟進來掩嘴小聲笑道:“表少爺不知,寶二爺前些日子病了些時候,這幾日才好起來,寶二爺素有孝心,老太太怕怏症反複,遂命請安晚上一個時辰。”


    史墨聽在耳中,心裏隻咋舌,在保齡侯府這一年許,戚夫人如此溺愛史桂,史桂請安也不敢晚了時辰,這榮國府倒好,因著這賈寶玉愛睡晚覺,便生生讓一個府裏請安晚上一個時辰,傳出去可真是惹人笑話,須知這時代就是鳳子龍孫,那也是卯時就晨起讀書的。


    琥珀說因著身子不康健,史墨半點都不信,這賈寶玉雖然比女孩子還要嬌貴許多,可他這身體卻是好的很,要不然能在十一二歲就和他房裏那大丫鬟襲人成了好事?能被賈政打了那麽重的板子還有心思享受被姊妹們圍著的感覺?


    幸而賈母卻是年老覺少早醒了的,見史墨早早來給她請安,少不得拉著親熱說了一通,末了,才道:“你小人兒家家的,並不必如此,咱們家沒那麽些繁規縟節。”


    當今聖上最重孝名兒,賈母說的這話史墨是不敢信的,他如今出了保齡侯府,在榮國府讀書,多少眼睛都看著呢,這才是真正開始入學攻書,這些請安問禮的小事兒忍忍就過去了,倘若真信了不來,日後隨便一個“不尊長輩,客居姑祖府上卻憊懶任性,日常請安都不履”大帽子就可能讓他翻不過身來。這與保齡侯府上戚夫人誣陷不同,那樣的事兒已經被鬧的各家心裏都有了數,史桂的風評有不好,想拿出來攻訐他都得好好掂量掂量,而請安這回事責任卻全在他自己。


    而且,史墨樂得把自己孝順有禮的名聲傳揚出去。


    都暫時離開保齡侯府了,好名聲,就從現在開始!


    等到卯時末,史墨已經領著幾個小幺兒進了家學,將書筆文物擱在最後一個空座上,便去後頭給先生磕頭。他前幾日已經由賈政的一位素為心腹的清客帶著來拜過賈代儒了,但今日頭一日進學,該有的禮節規矩還是要尊的。


    賈代儒年歲已高,除了對他那獨孫賈瑞,對書塾裏的這些年輕小子們並不上心,咳嗽著隨口勉勵幾句就讓史墨出去了。史墨回轉到前麵,此時學裏的人物已經來了一半兒,幾個聚在一起嬉鬧說笑,見他進來,卻靜了一下。


    一個天生一雙上翹勾魂眼的十一、二歲光景的小子見史墨生的不凡,周身亦有些氣度,便上前來說話:“我是賈薔,你是哪個?今日剛入學來的,可是寶叔家親戚?”


    史墨愣了一下才想起這個賈薔是誰,說起來他們的身世還挺像,這賈薔原也是寧國府裏的正經玄孫,若非父母早亡,這寧國府合該他繼承,不過這賈薔跟著賈珍過活,卻是備受寵愛,和賈蓉十分親厚,如此,這性子,也隨了賈珍父子倆,賞花玩柳、鬥雞走狗。


    這小小的賈家族學裏卻是風流事多,日後還有那爭風吃醋的呢,史墨知道自己樣貌的,若非還有一雙細直劍眉,那可真是比女孩兒家還要精致,如今不端著架子,隻怕日後有一番好糾纏呢。


    故而,也隻是冷淡道:“史墨。”


    這賈史王薛,賈母又是出身史家,故而史墨名字一出口這房中人就有了底了。


    賈薔本是驚豔史墨的相貌,有心交好,卻見史墨冷冷淡淡,心裏邊就有些惱怒,但也隻當他性子如此,心裏想著來日方長,又因史墨的出身,當下也不敢為難,隻好讓史墨從身邊走過去。


    史墨坐下來,並不理那些隱隱或者直白的打量目光,抽出一本書來默誦,他可沒時間和這些小紈絝消磨。隻是他身邊一個穿著一身淡青色繡蘭竹外衫的小孩兒惹他看了好幾眼,滿屋子裏俱是打鬧的人,這小孩卻端端正正的在讀書,讀書上進不奇怪,能進這賈家族學的大抵都是家族人丁和外姓親戚的子弟,多少也有真心上進的,可奇怪的是這小孩讀的認真,卻沒有人過來打擾。


    剛剛進來時,史墨可是親眼見前頭有幾個小子掀了人家的書,不讓人家溫書的。


    “我是史墨,今日才來學裏,你是?”史墨看了看,這會兒又鬧開了,倒少有人注意他們這個角落裏,便道。


    小孩抬起頭,氣質十分溫文,有些靦腆道:“墨表叔,我是賈蘭。”


    史墨這才明了,怪不得沒人敢來擾,這賈蘭縱使不得寵又沒了父親,那也是二房賈政堂堂正正的嫡長孫。不過,這小孩看著才五六歲,就入學攻書了,那二房那個庶子賈環呢,他應該和自己是一年的罷?


    環顧一下,史墨確實沒看見形容猥瑣的人在。倒是這賈蘭,在賈府裏各色主子大都是美男子的情況下,容貌還真有些平常,不過,氣質美如蘭,卻是說的上的,隻是,卻不知為何這麽不入那王夫人的眼,他來了幾天了,就沒聽人提過賈蘭一句。史墨歎口氣,比起來,還不如自己這孤家寡人呢,至少自由些,比不得賈蘭還要處處受鉗製,有個偏心到骨頭裏的長輩更糟心呀。


    上了多半日,下晌日頭將將西斜就散了學,史墨算是知道一山還有一山高了,這賈代儒老先生比起陳夫子來還不如,他哪是給眾學生上課呀,是專門教導他孫子來的吧,初上課時,賈瑞起來背誦昨日所講,課中,老先生講完一段,必要他這孫子複背,等放眾人各自誦讀後,老先生依舊叫賈瑞起來檢查,總之,……賈瑞……賈瑞……就這樣過來了,全不管各子弟進度程度不同。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老先生夠老,積累是有的,講解起來還算明白,引經據典,比陳夫子底子厚實些。


    史墨身後跟著兩個戚夫人給他帶出來的小廝和榮國府配給的兩個年級大些的長隨,別過了賈蘭,慢慢悠悠的往榮國府裏去,暫住榮國府該見的人該做的事兒已經差不多了,他得好好思量下接下來的路,也該早作謀劃了。


    “嗚,嗚~~”史墨轉進一條偏僻些的小道便聽見抽抽噎噎的嗚咽聲。


    本來史墨不打算多管閑事,卻聽聞那聲音雖然清脆卻是個男孩子的聲音,這可就有些奇了,躲在園子裏哭的不大多是些小丫頭麽,哭的巧了還能得到寶二爺犯癡的憐惜。


    擺擺手,示意後麵四人站住腳。史墨的動作太自然太天經地義,那四個本來不大看得起他的小廝們竟然真的站住了腳。


    史墨剝開花葉走進山石後麵,一打眼便撞進了一雙被淚水泡的剔亮的眸子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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