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身體這樣不好,又怎麽不向父皇請醫?還有閑情逸致辦這等閑事。


    我下意識皺了皺眉頭,覺得今日這個宴辦得奇奇怪怪。


    可到底也是感覺,我不好說什麽,隻好拉了五姊的手親親熱熱進去。


    身為帝姬的好處不隻一點半點,今日的體現就是我可以不找借口地離席。


    姑娘家在一起說話本就容易爭風吃醋互相貶損。


    何況今日來的有崔家女。


    結果定乾坤,在與房家的賜婚沒下來之前我還得再忍耐幾分。


    想到這裏我驀地啞然,從什麽時候開始連高陽公主也需要忍耐了。


    我敲了敲腦殼,仔細想想,還是憶不起來,索性不想了。


    長孫府的小丫鬟不過總角,穿了件湖色的薄衫,還梳著丫髻。


    她腳步沉沉,看起來就不是什麽靈光的人。悶不作聲地在前頭挑了傘蓋走,領著我在偌大的府邸轉悠。水榭亭台都要走一走。沒有旁的人打攪也算偷閑,庭院深深,有桑榆如蓋。蒼綠夾著翠色,一深一淺,一收一放,一近一遠。


    “這院子做的頗有些意思,不曉得是哪個設計的。”


    我覺得這還是個妙人。


    小丫鬟有點懵,木訥地看我。


    這樣蠢笨的丫頭,五姊怎麽找了她來給我領路。


    “本宮是問這個院子是哪個布置的。”


    好脾氣地又問一遍,結果就聽一個清如泉水叮咚的聲音響起。


    “這是哪裏來的妹妹,何必與小丫頭為難。”


    我抬頭一望,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角門急竄出個少年,十八九歲,唇紅齒白,像個小倌倌似的,穿著件素麵的細褐袍子,正倚在廊下的朱紅柱子上衝著我笑。


    興許是他被我的眼神盯得心裏發毛,他伸手撓了撓後腦勺,衝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今日大嫂宴客,來的姊妹有些多,小丫頭講不好,不如某來給妹妹帶路。”


    原來長孫家的郎君!


    我挑眉,心裏想著不知道眼前這個是長孫家行幾的郎君。


    麵上卻不顯,毫不在乎道:“本宮還不屑於去為難一個丫頭。”撇撇嘴,我對上他的目光。


    他丹鳳轉了兩輪,稍縱即逝,做了個“請”的手勢,踏著木屐自顧自地朝他來時的路走回去。


    穿過長孫府的一壁回廊,就有一刷了朱漆的樓閣直入眼簾。


    這樣的場景,雖是盛夏,卻無端叫我想起去年冬日的凝陰閣,想起那個陰翳的四哥。


    那個冬日裏死去的宮女的手臂上的青痕似乎還隱約可見。


    “噓!”


    那少年驀然轉頭,食指覆在唇畔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我一愣,就聽見樓閣裏隱約傳來興奮隱忍的聲音。


    “阿姊,你不幫我哪個幫我?我就差一步了。”


    這個聲音……我低頭沉思,怎麽都覺得有幾分耳熟。


    是李泰!


    是魏王泰!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承乾與父皇可不一樣,等他上位,長孫府的人該有如何下場,阿姊和他一母同胞總不會不知道吧。何況……”


    說到這,李泰的聲音戛然而止,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時此刻臉上的得意,果然他低低地笑起來:“哧哧哧,我們的太子殿下恐怕和小倌倌們玩的正開心。”


    “泰兒!”有一女聲厲聲喝道,不用猜,正是我那久病在床的五姊的聲音。


    “阿姊,這件事隻有你能幫我。要說父皇最愛的女兒也就是阿姊了,這件事由阿姊這個同胞姊姊去說,父皇才會震怒。”


    五姊似乎含著口痰,聽得李泰話音剛落,便狠狠地壓著胸口咳了兩聲,說話卻依舊鏗鏘:“你太心急了,父皇最寵愛的女兒,今天這府裏分明還有一個。”


    李泰聽了半晌沒做聲,然後又“桀桀”怪笑了兩聲:“我的好阿姊,高陽是個什麽玩意兒?不過是個野種,和您這個嫡長女如何相比。更何況”


    他話鋒一轉:“不提她也罷,這件事您就應了我,弟弟自有報答您的時候。”


    逛個園子都能逛出一堆子事!


    我因為剛才李泰的一番羞辱我話氣的七竅生煙,更沒想到他還盯著太子的位置。


    夏日的蟬在焦躁的陽光下恣意地鳴叫,我麵皮漲得通紅,拂袖要走,一隻素手攔住我前進的道路。


    這種情況下我當然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偷聽了那兩姐弟的秘密,在有確鑿證據前我都不能叫他們發現。


    不然設計儲君這樣的大事被人知曉,必然是要殺人滅口的。


    可我看著眼前的少年,居然控製不住地勃然大怒,眼神化作一把把刀子直劈他麵門而去。


    我自幼在父皇膝下承歡,如何向一個人施壓再清楚不過。


    他到底年歲還小,此時叫我一瞪,隻好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側過身讓出道來。


    這個長孫氏,真以為我會去找李泰姐弟理論嗎?


    若是一年前的高陽必然是要大鬧一場,可自從李淼做文成公主代我嫁到吐蕃去,我似乎隱隱知道了父皇的為人,再沒了之前的自信。


    按原路返回,五姊果然不在水榭裏。


    長安城裏的貴族少女們都集中在這,或笑或鬧,一片和諧的味道。


    大多數以“喲”為開場白的話都不會討喜,比如此時。


    “呦!高陽殿下逛個園子逛了一上午,可別以為就長孫府那麽大點就丟了呢!崔家比長孫府大了這許多,恐怕殿下要多花心思去記路了。”


    是崔家姑娘裏的一個。


    原本事情還未塵埃落定,我不需與她計較。但有些事不是想避就避得開的,這個崔氏趕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自然一點好臉色都沒有。


    三步並兩步,我靠近她。


    俯身貼耳道:“不敬君上,是死罪。”


    說著,我扼著她的腕子三兩下拖到窗下,一個用力將人推了出去。


    窗外就是湖泊,炎炎夏日,就當讓她下去清醒清醒,免得整日胡言亂語。


    看著她在水裏撲騰,我這才感覺自己順了口惡氣,滿意地轉回過頭笑著和其他人說:“呦!崔姑娘怎麽坐著也能栽到水裏去,以後可得去漠北那樣沒湖海的地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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