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帝都行之十九


    為什麽何家忙得連衣錦還鄉的空都沒啊?


    就是因為,阿念這探花一中,何家上下人等,沈氏這有身子的除外,都投入到了賣書的光輝事業中去。


    春闈榜一貼,何子衿就把她家的書連帶她舅的書一並上市了。是的,在何子衿的鼓動下,沈舅舅也寫了一本介紹春闈經驗的書。何子衿還跟書鋪子約定了,三本書一起買打九折。


    同時,她傳授了書鋪子葛掌櫃許多賣書的竅門,時下賣書的鋪子一般也兼賣文房四寶之類,故此,書鋪子一般是個文雅的地方,不興大聲吆喝。何子衿看葛掌櫃那一身長衫的斯文樣,估計他也不是個會吆喝的,但,不讓吆喝,又不是說不讓打廣告。何子衿感慨一聲,“酒香也怕巷子深哪。”然後,她弄了許多油布,寫的大條幅,什麽“當界探花親傳讀書經驗!”還有什麽“如何把你的孩子培養成探花!”還有“進士堂的不傳之秘!”哢哢哢五六幅一房高的大字幅的油布廣告掛出來,趁著春闈東風,簡直不火都難。


    尤其,何子衿還精明的把書分了兩種,一種普通讀本,一種是精裝讀本,憑君挑選,啥款都有。


    要是尋常文人這樣賣書,肯定覺著臉都沒了,阿念不愧是沈素的義子,完全不在乎這個,沈素在帝都人稱“死要錢”,阿念頗有其風範,並不覺這般賣書如何不好意思。阿念還計劃好了,他跟子衿姐姐就要成親了,待賣書得了銀子,他們就在帝都郊外置些田地,也就有自己的產業了。不然,他雖是住在嶽家,卻也不能白吃嶽家的。男子漢大丈夫,就得能養活自己養活妻兒才成!


    阿念自小就是個有誌氣的孩子,倒是後鄰梅家十分看不上何家這種行為,梅員外郎還親自來勸了一回,與阿念道,“汝何人也?當朝探花郎是也!焉能用此銅臭醃臢之氣擾君一身清白?”


    阿念心說,我可算知道你家日子咋越過越一清二白了。


    阿念還是很耐心地道,“晚輩勉強算在念書上有些心得,從老家到帝都,都有人同我問起念書可有訣要。故此,想寫出來,倘能有益於一二學子,豈不好?晚輩一番好意,不知又何來醃臢之處?”阿念自稱晚輩委實是客氣,這位梅員外郎年紀不輕了,頭發都是花白的,瞧著也就略比何老娘略年輕一些罷了。入仕途的確比阿念早,但梅員外郎身上並無功名,這樣的官員,倘是高官則罷,如梅員外郎這六品官,也就比阿念高兩級而已。可論起出身來,梅員外郎在阿念這當朝探花麵前充大輩就有些可笑了。阿念是想著街坊四鄰的住著,且梅員外郎這把年紀,故而給梅員外郎留足了麵子。


    梅員外郎並不是個知進退的,還繼續勸道,“既是想有益學子,如何能去外麵書鋪子大肆買賣,行商賈之事?”


    阿念有些不明白了,不賣,難道白送?


    阿念便道,“我生來父母早亡,孤身一人,今寄居嶽家,故此想自食其力罷了。何況,書隻是印出來,給書鋪子代售罷了。”


    “便是自食其力,也不能失你我這樣人家的體統啊。”梅員外郎一幅語重心長我為你好的模樣。


    阿念唯有耐著性子聽他絮叨幾句,心說,這帝都當真是奇人多,以往在老家,都以吃不上飯為恥,哪裏管什麽商賈不商賈的,就是阿文姐夫家也有好幾處買賣呢,怎麽在帝都倒以賺錢為恥了?


    阿念與沈素說起此事,沈素笑道,“那等酸生,何必理他。家裏都要花用閨女的聘禮了,還往你這兒來講體統?聖人都說,倉廩實而知禮節。餓著肚子說些空話,有甚用?哪天家小都餓死了!”


    何沈兩家的書,非但在沈素在郊外的書鋪子賣的好,到帝都城內的推廣更是順利的了不得,商人多精明,春闈東風尚在,可想而知這探花以及探花奶奶以及進士堂最有名的沈翰林的書有多好賣了。


    何老娘見自家丫頭片子見天的撥拉算盤珠子,就咂巴著嘴,湊過去,一臉關切的問,“丫頭,如何?賺了多少?”


    “勉勉強強吧。”何子衿揮著鵝毛筆刷刷刷在帳本子上記了個數字,問,“祖母,是明兒個家裏擺酒不?”阿念天街誇官結束了,探花兒的名兒也坐實了,何家有何恭何洛阿念這三個進人,自然要擺酒慶賀的。


    何老娘擺擺手,“那不急,我都安排好了。快說,到底賺了多少銀子!”


    “總共就印了五千本書,沒想不大夠賣,又去加印了五千冊,銀子都在周轉呢,現錢也就二百兩。”何子衿道。


    何老娘瞪大眼,“就這幾日,你就賺了二百兩!”我了個神哪,丫頭片子還真有財運哩。不要覺著二百兩少,在碧水縣,二百兩買兩處何家老宅那樣的院子了。當然,帝都啥都貴,故此書賣的貴些也是有的。


    “也沒多少。”何子衿道,“您不曉得,帝都地貴,我想原想,要是能賺到五百兩,到時找一找牙人,看可能買個鋪麵兒來。到時也能讓三姐姐阿文哥一道過來,咱們的烤鴨鋪子,在老家能有多少生意?這帝都卻是沒有專做烤鴨生意的鋪子的,要是咱們開個這鋪子,也能賺些花用。不然,以後阿念和我爹都在帝都做官,翰林俸祿有限,總不能都指著老家捎銀子過來,那才有多少呢。”


    何老娘很是感動了一鼻子,道,“丫頭片子,會過日子哩。”想了想道,“你先時說要給我一成分紅哩,哎,看你銀錢緊,你當給我四十兩滴,這樣吧,給你減十兩。等你書都賣完了,給我三十兩就行啦。”


    聽這話,何子衿都快感動死了有麽有~


    其實,何老娘雖有些摳門兒還有些貪財,但何老娘其實很有原則,起碼,何子衿賣花的銀子她不伸手,當然,一半是給她老人家拿去置了地的,但地契都是何子衿的名字。而且,這些年,何老娘也沒衝沈氏的醬菜鋪子伸過手。何老娘是那有啥說啥的性子。別人聽到何家祖孫就在屋裏討論銀子,能嚇死。可何家這樣慣了,反是分明,從不會因銀錢壞了情分。


    何老娘打聽出自家丫頭片子在賣書上的賺頭,知道自己將有三十兩銀子入私房,心下很是歡喜。


    何子衿手裏積蓄其實也有一些,她先時賣花的銀子,一半給何老娘在老家置的地,另一半是給她娘收著的。還有何子衿在老家出租鋪子、交給江仁經營的書鋪子的收入,每年不多,也是銀子啊。她手裏還有阿念的私房,林林總總算起來,並不是沒銀錢的人。


    可既然是在帝都過日子了,勉強糊口,坐吃山空,跟把日子過好是兩回事。


    阿念的書賣的如火如荼,一時間,江探花的名字竟比被蘋果砸下馬的段狀元更響亮了幾分。


    第二日就是家裏擺席慶賀的日子,家裏中了三個進士,擱誰家都得樂瘋了,故此,這酒宴是早定下了的。何家尤其選了個休沐的日子,街坊四鄰都來了,連帶著先時說要來的紀將軍夫婦,何涵,還有沈舅舅的朋友郝禦史,以及小唐大人夫婦。唯後鄰梅員外郎沒來,梅員外郎覺著自己苦口婆心勸過阿念後,阿念仍要行商賈事賣書,一身銅臭,非是可交之人,故死活不肯過來吃酒。隻把梅二太太氣個倒噎,梅二太太隻得自己個兒帶著兒女們來了。一過來見到紀太太江氏和唐太太鐵氏,可是把梅二太太驚嚇得了不得。這兩人,紀太太江氏是正經的三品淑人,小唐太太鐵氏還不是誥命,但鐵氏她爹是當朝左都禦史,正二品高官。鐵氏跟小唐大人的媒,是當朝太子妃做的……而小唐大人的爹,是當今戶部尚書。


    一看今天的來人,梅二太太就恨不能立刻回去掐死自己丈夫!沒出息的東西!


    小唐大人還跟著媳婦進來見了見何老娘,他一見何老娘便作揖行一禮,笑道,“老太太,你寫的書我看啦!唉呀!寫得真好!我看過之後立刻又命人定了五十套,送給我在外地的兄長侄兒們。以後我就按您寫的那書教導我家兒子!老太太,您有大學問哩!”


    何老娘聽這話,險沒笑成個花椒,嘴裏假假謙虛著,“小唐大人客氣啦!也就是有啥說啥,沒藏一丁點兒的私!”心說,小唐大人可真是既有眼光又有銀錢的大好人哪!一下買她家五十套書!唉喲!大主顧!世間就需要多幾個像小唐大人這樣的可人兒才好啊!


    小唐大人道,“有學問!真有學問!您不愧培養出探花郎的老太太呀!您是咱們帝都清流界裏老太太裏頭的楷模!”


    “不敢當不敢當!比起狀元他祖母,榜眼他祖母,我差的遠咧。”何老娘道,“我這些年,也就培養出一個探花,一個庶吉士罷了!”


    “您可別這麽說,我要能跟您似的培養出一探花兒來,這輩子也值啦!”


    “這事兒對別人來說不容易,對小唐大人你來說,已經成一半兒啦!”何老娘道,“看你跟你媳婦都生得這般清俊,孩子必然長得好。聽說這做探花,除了文章好,相貌也得出眾,不然,長個鍾馗樣,也隻好去做狀元啦!”


    小唐大人哈哈大笑。


    何子衿:咱家快把狀元得罪完了好不好~


    小唐大人與何老娘頗有些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感,不過,眼下客人頗多,不好深談。於是,小唐大人略說幾句,便去外頭同男人們一道說話了。後來何子衿才知道,為何小唐大人這麽與何老娘說得來呀,原來小唐大人也出過書,而且,那文采,唉喲喂,反正看了就知道了。


    丈夫去了外頭,小唐太太終於能說些正常人該說的話了,笑著與在座諸位太太打過招呼,尤其多與何子衿說了幾句話。見紀太太與何家頗是相熟,小唐太太這才知道紀太太與何家在蜀中就相識的,還是老鄉來著。


    因有小唐太太紀太太在場,整個宴席的檔次就高大上許多,好在何家別個不講究,唯在吃食上是極講究的。再加上有何家的不傳之秘——脆皮烤鴨……故而,小唐太太雖覺著何家隻是小戶人家,但一家子都是實在人,就是飲食上也算可以。


    更甭提戶部主事家的陳太太與武官家出身的祁太太對小唐太太與紀太太有多麽的熱情了,小唐太太主要是,她公公唐尚書正管著陳主事,陳太太自然奉承她。祁太太的丈夫祁副將則是在禁衛軍當差,說來與紀將軍並沒什麽關聯,可紀將軍已是北靖大將軍,都是武將一途,祁太太自然願意交好紀太太的。


    所以,這一場席麵兒竟是吃得熱鬧無比。


    外頭男人們那裏更不必說,小唐便是個好熱鬧的,孫禦史也是個會樂的,宋翰林雖是翰林,卻並非梅員外郎那等迂腐之人,於是,大家更是將一席酒吃到了下晌去。待得告辭時,男人們都有些微醉,幸而街坊們離得都近,小唐大人是坐車來的,紀將軍酒量好,並不覺如何。


    待得客人們都散了,說到今日吃酒的事,何老娘對小唐大人讚譽有佳,一個勁兒的說,“小唐大人這樣的人,當真值得深交啊!有眼光,人也好!”


    何子衿忍不住道,“不就是誇您老人家書寫得好麽。您這愛聽好話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啊。”


    “切,誰不愛聽好話啊。”何老娘理所當然道,“何況,小唐大人可是大師的徒孫,他難道會說假話?”


    何老娘振振有辭,“知道那位大師多有名不,跟薛帝師齊名的大師哩!”說著話,何老娘忽然腦洞大開,問自家丫頭片子,“你說,我那書,是不是給大師看過了都?”


    何子衿表示:……


    其實,何老娘的話是有幾分道理的,甭看小唐大人說話口無遮攔的樣子,人家可是正經江北嶺的徒孫,而且,正經二榜進士出身。


    雖然後來何子衿看過小唐大人出的第一本書《情義賦》非常之肉麻,但後來小唐大人出的遊記啊,地理方麵的書,都是很不錯的。


    經小唐大人一提醒,何子衿才發現,此次書籍大賣,出名的非但有近來在帝都頗有名氣的今科探花阿念童鞋,還有一直在帝都補習界執牛耳沈素沈翰林,同時借著此次賣書,名聲毫不遜色於二人的,就是何老娘了!


    何子衿發現,她家祖母,出大名咧!


    然後,連整條巷子最酸的梅家的梅二太太,都會過來跟何老娘請教科舉時的心態問題之類的事。何老娘甭看勉強算個半文盲,她守著兒孫考這許多年,當真是十分有經驗的。她說起話來還一套一套的,何老娘道,“最要緊的是,別讓孩子怕考試。許多人平日裏文章寫得好,可一進貢院就不成了,文章孬的很,為啥?心思重!其實想一想,這有什麽好怕的?我常說,你要把眼睛放在秀才上,你肯定見到縣太爺就怕。你把眼睛放到舉人上,你肯定見到知府老爺就膽小。要是把眼睛放到春闈上,那一見皇帝老爺必得癱了。這就是眼光不夠長遠。你得讓孩子這樣想,以後咱是去朝廷當大官兒的,在朝廷當大官兒的人,那天天能見著皇帝老爺的。要這樣想,還怕考秀才不?還怕考舉人不?還怕考進士不?所以說,不論念書,還是科舉,先把心塌下來……”


    當何子衿聽到何老娘這一套話時,先是覺著她家祖母無師自通學會了用排比句表示不可思議,然後細分析一下,何老娘雖然說的質樸,但把這“明誌”“立誌”也說到了。


    連梅二太太這種向來以書香門第自詡的,都愛到何家來串門子了。


    真正的書香門第,同巷子宋翰林家的宋太太也喜歡過來一道說話,因各家都有念書的孩子,大家一並探討下如何把孩子培養的出息啥的,梅宋二位都很擅長養孩子,衣食住行的,講究,細致。可要說到科考上的經驗,她們二位當真不如何老娘為曾親力親為,經曆過無數打擊波折的。


    因為梅宋二人給了何老娘不少啟發,何老娘同自家丫頭片子商量,“我這心裏,又有許多想寫的事,丫頭,你說,我能再寫一本書不?”


    何子衿目瞪口呆的看向自家祖母,何老娘有言在先,“這回出書,咱們都按分成,你可不能再買斷了啊。”


    何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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