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兩日,許宣全身心地投入了婚禮的籌備中,他將大廳裏的花全換成了火燒雲,開席前招待賓客所用的糕點,也再三叮囑務必用雲樂居的桂花糕,他還從冷凝那裏暫時要去了嫁衣,說是要稍作改動。許姣容接連感慨,可能真是老天爺開了眼。


    冷凝見許宣如此用心婚禮,心中十分感動,妖性也因為清音鈴而再未發作,她滿心以為自己就此可以和他過上平靜的生活,是以也沒有再搭理白夭夭依舊居住在藥師宮中沒有離去的事情。


    而白夭夭看著許宣人前人後地忙碌婚事,心中更是淒愴,卻無法對人言。


    小青見她收拾東西,不解地問她:“小白,明明是你先認識許宣,你等了他一千年,說走就走,豈不是前功盡棄?”


    白夭夭停下手上動作,微微一笑道:“若是真能和他此生長相廝守是好,若他能恢複記憶當然也是好,可他今生愛上了冷凝,我怎麽能忍心苛責和打擾?畢竟連我也不知道,不記得前世的他,究竟是不是紫宣……我又該用什麽身份告訴他,我喜歡他……”


    “你怎麽這麽糾結!”小青聽得眉毛眼睛都快皺成了一團。


    “若他自己不願和我在一起,我就不能貿然去打擾他的生活,這樣對失去記憶的他是不負責任……”白夭夭笑意加深,她俏皮地歪了歪頭,續道,“何況,他活著,對我來說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我不想貪心。”


    小青跺腳:“小白,你未免也太傻了吧。換成是我,就一把火燒了藥師宮,說什麽也不會讓他們成親!”


    白夭夭聽得“噗嗤”一笑,揉了揉小青的頭發:“我與你完全不同,我本打算默默守在他身邊,看著他懸壺濟世,看著他兒孫滿堂,看著他白發皚皚,度過幸福平凡的一生。隻要看著他,就心滿意足了。”


    “你喜歡他,又不和他在一起,心滿意足個鬼呀!”小青性格直來直去,對她來說,喜歡就是喜歡,喜歡就要說出來,喜歡就要在一起,她如何理解得了白夭夭的百轉千回。


    白夭夭站起身來,望著窗外四處貼上“囍”字的藥師宮,徐聲說:“我等了他一千年,你知道那是怎樣的一千年?第一個百年,我日夜難眛,站在九奚山頭,看遍漫山白雪,生怕一眨眼,就錯過了他的身影;第二個百年,我潛心修煉,總想著修成正果上天入地,可以用法力將他救回來;第三個百年,我遊曆大江南北,想著若有他作伴,會是怎樣的光景;第十個百年,在見到他的那一刻,我已別無他求,不敢有任何奢望……”


    小青聽得呆了,白夭夭回過神,笑著拉起她的手,柔聲道:“你還小,等你長大了,自然就會明白。”


    小青卻搖了搖頭:“若是喜歡一個人這麽辛苦,那我永遠也不要明白。”


    她這直截了當的話卻戳中了白夭夭的心窩。


    若是可以選擇,她會不會還要喜歡上紫宣?


    小青走後,白夭夭靜靜思索了許久,最終卻明白了,麵對紫宣,她根本無從選擇。


    隻有沉入他漫無邊際的溫柔,自此永遠無法自拔。


    眼下,縱是她被遺忘,被放棄,隻要能還他當初的傾心相待稍許,哪怕付出生命,她亦無悔。


    入夜。


    許宣約了冷凝在藥師宮祠堂相見。


    他當先對著冷回春的牌位跪下,滿是敬意與愧悔地徐聲說道:“師父,你曾說師妹自小沒吃過半點苦,如今,我卻一再讓她陷入險境,徒兒辜負師父的托付。”


    冷凝隨他跪下,反駁道:“不是的,師兄!師兄一再維護我,若不是師兄出麵,這回小王爺之事,我怕是隻有自毀容貌方能保全自身,而在饕餮麵前,也是師兄智勇雙全才將我救下……明日,我便要和師兄成親,這就是我最想要的生活,爹爹在天上看到,也是會開心的……”說到這裏,她心懷柔情地看向許宣,許宣則是輕歎一聲,將她扶起,在她麵前比了那個他倆自小用來欺騙的手勢暗號。


    許宣問道:“你還記得這個手勢嗎?”


    冷凝輕車熟路地比出一模一樣的手勢,思緒陷入回憶,輕聲道:“小時候我不愛讀書,又怕爹抽查,你我便定下了這個手勢,用作暗號,師兄便會替我掩護。”


    許宣點頭,又不解地問:“既然如此,你便該知道婚約之說,隻是為了應付小王爺的謊言,為何偏要假戲真做?”


    冷凝轉過身子,已是呼吸不穩,卻依舊冷而決絕地道:“婚約之事,豈可信口開河?”


    許宣有些心痛,不認可地緩緩搖頭:“你方才說這是你最想要的生活,可知由謊言開始的婚約,終究不會長久……”


    冷凝複又回身望向許宣,笑意淒苦:“我愛著師兄,這份情意不是假的,你說這場戲是假的,可對我來說,再真不過。我此生從未想過嫁他人,若我終究不是嫁與師兄,又何來幸福可言?”


    許宣無奈輕歎道:“我對你的感情從小到大,從未改變……”


    冷凝以為許宣終究是疼她的,不由喜悅道:“這回師兄對這場婚禮盡心盡力,我明白是心疼我,”她嬌羞地低下頭,囁嚅道,“等我們成了親,這就不僅僅是一場戲……”


    許宣見她如此,隻得冷聲打斷:“過去你是我的師妹,未來我仍待你如此。”


    冷凝一震,淒惶搖頭:“我們成親後,我的身份將不僅僅是你的師妹。”


    “我對你的感情,僅止於師兄妹之情,不是你盼望的愛情,”許宣深深看入冷凝眼中,一字一句鄭重說道,“這是一場沒有愛情的婚姻,繼續下去隻會傷害你。”


    冷凝唇邊蔓延開苦澀笑容,眼中已是有淚水盈然:“師兄真的擔心我?你心中擔心傷害的不過是白姑娘,”眼見許宣沉默不語,竟是默認了,冷凝唇邊笑容更苦,顫抖的聲音中隱藏著冷冽恨意,“若是沒有白姑娘,師兄會否對我回心轉意?”


    許宣聽出了她語聲中的偏激,便嚴肅勸道:“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隻不過我的愛情卻不是我與你之間的糾葛。”


    “嗬,”冷凝眼淚終於再無阻攔地落下,她搖搖晃晃後退兩步,回手指向院中,厲聲質問許宣道,“明日就是婚宴了,你大張旗鼓的籌辦婚禮,然後竟是想在眾人麵前悔婚嗎?師兄,我倒想看看,你會如何殘忍的對待我!”


    見許宣一時無言,她抿了抿唇,賭上全部的氣力與尊嚴,冷笑道:“這場婚禮,我絕不會取消,即使我得不到你的愛,我也要將你留在我身邊!”


    許宣聽罷,不免神色愈發複雜,這些日子以來,他直覺自己的師妹不知何處出了差錯,但無論她身上有任何變故,他這個做師兄的,都是難辭其咎……一時,他不免深感痛心,苦道:“師妹,你從來不會勉強他人,如今,卻像變了個人,婚禮會如你所願如期舉行。隻不過……”


    冷凝急急追問:“隻不過什麽?”


    許宣緩緩搖頭:“結局不會如你所願。”


    冷凝滿是疑惑地望著許宣,不明白他話中的深意,隻見他背轉身走出祠堂,她便趕快追出去:“婚事不會改變的,師兄,對不對?事到如今,咱們的婚事已經沒有轉圜餘地了啊師兄!”


    許宣剛一出門,清風便捧著一個包裹迎了上來。清風將包裹恭敬地遞到許宣手中,似是忍不住想看冷凝一眼,卻最終沒有,彎腰退開了。


    許宣停住步子,轉身,將那包裹遞向冷凝:“這是那件嫁衣,我自作主張做了些修改。”


    冷凝不知他是何意思,忐忑不安地接了過來:“師兄你這是……”


    “煩請師妹將這件嫁衣交給我姐姐!”許宣看向她的眼神十分複雜,有疼惜,有冷漠,有愧疚,而最多的,卻是無從抗拒的堅決。


    冷凝在這樣的眼神中,如跌入冰窖,渾身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她倉惶退後兩步,緩緩搖頭,否認心中猜想:“我不明白,為何要交給姐姐……”


    許宣半垂鳳眸,輕聲道:“我曾經答應過,將來有機會,要為她和姐夫辦一場盛大的婚禮,以彌補當年他二人倉促成婚的遺憾。”


    冷凝手上一鬆,那包裹便直直墜落地麵,下唇幾乎被她咬出了血,她必須全力控製,才能不痛哭出聲,可眼淚早就席卷臉頰:“師兄……你在說什麽?明日分明是你我二人的婚禮,怎能轉交他人呢……師兄,你一定要如此羞辱我嗎?”


    見她哭的如此傷心,許宣亦是心痛難當,若不是最初幾日暈倒,他或許該早些對冷凝重申他心中所想,以免她自欺欺人這麽些日子,現今才如此難過……可是從那夜他比出手勢告訴冷凝婚事是假,到他暈倒之前,他也幾番想要告訴冷凝不會和她成婚,但她不僅故意打斷,還趁他昏睡將婚事一點點籌備完畢……冷凝這幾日所露出的自私與驕縱,讓他一度確認自己這樣給她個不大不小的教訓是沒錯的,可此時看來,他終究輕估了冷凝愛他之心,這教訓給的太重,她怕是會傷得極深……


    長長地歎息,許宣彎腰拾起那件嫁衣,對冷凝沉聲道:“這場婚事從來就不是為你我準備。師妹你應該明白,從一開始,我就說過,婚約不顧是為了應付小王爺的權宜之計。終身大事,豈有一錯再錯的道理。”


    冷凝拉住他袖子,苦苦搖頭道:“可你我明日若不成親,萬一被小王爺知道了真相,再來糾纏,恐怕不是那麽容易善了。”


    許宣長歎一聲:“也是幸好,前日的時候,我救了王府的老夫人,她已經親口允諾我管束小王爺,阻止這件事……”這兩日他也是在等老夫人神智清楚後與她說定此事,否則他怕隻有聯合小青去使計嚇唬小王爺了。


    冷凝一點點鬆開他的袖子,唇邊彎出一抹淒涼笑意,她眨了眨眼,望向今晚無星又無月的夜空:“我早該清楚,師兄做事向來滴水不漏,絕由不得別人輕易做主。”


    許宣有些想像小時候那樣毫無男女之情地拉住她的手安撫她,如以往她每次背書沒背上來被師父責罵時那樣,或者去為她采摘些花,哄她笑顏,可畢竟是不能了……如果早知她有天會對自己生出師兄妹之外的情感,他也許會從一開始就對她冷漠相待,好過如今讓她如此悲痛。


    許宣退後了一步,望著冷凝的眼神依舊懇切:“我不願意做的事,從沒有人可以逼我。明日的婚禮一來是為了彌補姐姐多年來的遺憾,可更重要是為了替你解圍,免得招人猜忌。”畢竟,大家都看到冷凝如此興奮地籌備婚事,若直接取消,對冷凝而言,便是毫無退路了。


    冷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是,這哪裏是她想要的了。


    冷凝嗤笑兩聲,聲音逐漸淒厲:“明明讓我陷入如此難堪的境地,我卻不得不念著師兄的恩情,你就是這麽對我嗎?”


    “冷凝,我是真心為你著想,與你執手白頭的,應該是一個真心愛你的人,而不是我。”


    “真心相愛?”冷凝又哭又笑,婆娑淚眼直直望進許宣,“將師兄的心拿去的人是誰?或許我隻是多此一問,你對白姑娘的心,誰看不出來,隻有白姑娘自己不清楚!”


    許宣垂眸,低歎一聲:“冷凝,你始終不明白,我跟她之間的事情,與其他人都無關……即使沒有她,我亦不會勉強自己跟你成親。”


    “勉強……”冷凝不禁笑出聲來,接連後退幾步,橫手將臉上淚水一抹,冰涼的聲音仿佛從齒縫中強硬擠出,“師兄,終有一日,你會後悔的!”說完,她便轉過身跑了。許宣提著那嫁衣,亦是神情哀傷地望著她遠去。


    冷凝跑回房間,將妝台上所有東西掃往地上,漆黑瞳孔逐漸變為鬼火一般的幽綠,清音鈴隨風而響,她狠厲目光隨之掃了過去,再狠狠扯下清音鈴,往地上一摔,清音鈴應聲而碎。


    如今是人是妖,再無任何不同,既然嫁不得許宣,她何需再壓製心中妖性!


    “白夭夭……”淒豔唇中緩緩吐出這三個字,冷凝笑的妖媚異常,“若你得知真相留下也罷,我就算成妖,也不會輕易與你善罷甘休!”


    2


    夜裏雖是黑雲壓城,次日卻偏偏是晴空萬裏的好天氣。


    藥師宮被喜慶的紅色包裹,祝賀之人絡繹不絕地到來。


    白夭夭站在遠處,見到新娘在眾人簇擁下從房中走出,朝著大殿走去,心中如鈍刀剁肉,又悶又疼。


    她心中暗道:“冷凝,既然你自身不願放棄邪念,眼下便隻能我用我的辦法來除去你體內的妖性了……無論你是否領情,為了許宣,我都會這樣做……”


    許宣……


    想到許宣,白夭夭竟是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眼眶酸脹莫名,她抬眼,望向碧色長空中忽然侵襲而來的厚重烏雲,低喃道:“許宣……再見……”


    “姐姐!”小青突然出現,看她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便拉著她手,“紅芯約我們去西湖,說是有要事相商……”


    “哦?”白夭夭逼回自己的眼淚,“那我們去吧……”


    再回首瞥一眼那滿目刺眼的紅,白夭夭攜小青去往西湖。


    可左等右等,始終不見紅芯身影。


    小青急得跺腳,對白夭夭說:“姐姐,你先等著,我去尋尋,看這紅芯在搞什麽鬼!”說罷,小青便徑直消失了。


    西湖上忽然起了風,吹動白夭夭寬大的衣袖,攪起河堤上翠綠的柳葉盤旋。


    沒有小青作陪的白夭夭,終於放縱自己沉浸在了傷感之中。


    許宣……從今天起,你就要做別人的夫君了……


    你可以和她討論醫理,舉案齊眉;你可以在深夜挑燈夜讀,她在旁邊紅袖添香;你們會成為妙手回春的一對眷侶,天下聞名;你還可以為她撫琴,用我教你的曲子……


    白夭夭走上斷橋,舉目四顧,將要變天的西湖上空無一人。


    她努力想要控製,可眼淚終究是無法阻擋地直直落下。


    西湖上下起漫天大雨,西湖之景霎時間變得迷蒙。


    白夭夭想起了千年前,也是在這裏,紫宣環抱著她,為她取名白夭夭,再化作齏粉,從她指尖消散。


    千年後,她卻要在這裏獨自懷念,再孤身離開嗎?


    突然間,一把傘傾來,擋去了她頭上的雨,白夭夭怔住,緩緩回眸,隻見撐著傘站在她麵前的,不是許宣是誰?


    白夭夭愣住,聲音在無法控製地顫抖:“你……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今天不是……”


    許宣唇邊微微上揚,抬手,為她輕柔拭去麵上的眼淚:“我成親,你分明是難過的……可為何不說?”


    “我……”白夭夭張口結舌,委屈的情緒卻無止境地蔓延,致使她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再也落不完……


    許宣側眸望著四周的磅礴雨勢,輕歎道:“今天本是個好天氣的,卻因為你哭,偏偏又是暴雨傾盆……夭夭,你喜歡我,為什麽不說?”


    白夭夭聽到他喚那聲“夭夭”便是再控製不住情緒,哽咽開來。


    千年了,她終於等到他再喚一聲她的名字……


    為了等這樣一聲,她經曆的實在太多……


    多少次,她在生死邊緣,以為自己再也撐不下去,告訴自己不如就此放棄……可在仙鶴那裏治得方能落地,便又開始新一輪的追尋和期盼。


    可這麽多的過往,她要如何開口?一時隻知倉惶地搖頭,滿腹的情緒到了唇邊,卻化作無聲。


    “不許搖頭,不許否認,”許宣見她哭的動容,心如被蜜蜂蟄了般,酸脹難忍,他一手將她按向自己懷裏,再緊緊收緊懷抱,“你可知我一直等,等你主動告訴我,你喜歡我,可你卻……你寧願此時躲在這裏哭,也不願意承認,你心裏愛的人,是我。”


    白夭夭聽到這裏,終於從驚喜中醒悟,轉而心生怨念,想要推開他:“承認有用嗎?你都要成親了!我就算真的喜歡你又能做什麽?”


    許宣長長歎了一聲氣,手上用力,不讓她擺脫自己:“你到底是倔強,還是單純的愚鈍?我辛辛苦苦演了這麽大一場戲,難道你看不出,我是在逼你開口承認嗎?”


    “演戲?”白夭夭本在推拒的手僵在許宣腰上,不敢相信地呆呆問道,“這些天難道全是一場戲?”


    “不給你點苦頭吃,你永遠不會長記性,而且,關於愛情這件事,我不喜歡先認輸!”許宣稍稍後仰一點身子,眯著眼睛緩緩說完,再噙著唇邊的揶揄笑意,徑直低頭吻上了半張著櫻桃小嘴的白夭夭,再在她“唔”的一聲中迫切地深入。


    狂風暴雨漸息,轉而變成了春雨般柔和的細綿,而斷橋之上,油紙傘下,相依相偎的兩人,卻成了這煙雨迷蒙的畫卷中,最搶眼的點睛之筆。


    3


    雨後初霽,白夭夭和許宣依偎在湖心亭中,看夕陽西下,將金橘色的光輝灑在碧色湖麵,如同金鑲玉一般華美奪目。


    許宣望著如斯美景,兼有身邊美人輕柔呼吸淺淺拂在頸窩,仿佛喝下了沉年佳釀,真如醉了一般,不由慨歎道:“人的一生短短數十載,並不似妖或修仙之人,能用千年修煉,時間對我們太過殘忍,這樣的日子,我必須要隻爭朝夕地緊緊抓住,而不似你們,幾十年於你們或許隻是一瞬,容得浪費和重來……”


    白夭夭緩緩搖頭:“其實對我們來說,時間是一樣的,特別是在等待的時候,都會覺得特別漫長……”


    許宣不禁一笑:“等什麽?等我嗎?”


    白夭夭也是忍俊不禁,伸手環了環他,閉眸輕歎道:“是啊,等你。”


    許宣從這句話中聽出了別樣的感慨,其中蘊藏著的情深意重令他也不禁為之一顫,他握住白夭夭的手,稍揚唇角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小青能不能順利把你帶來,更沒把握你是不是喜歡我……若你不來,或者我發現你真的對我成親一事毫無所感,有一句話將成我終生遺憾。”


    “什麽話?”白夭夭不禁疑惑地望向他。


    許宣望入她點漆般的眸子,直截了當地道:“我喜歡你。”


    白夭夭匆匆低下頭,臉驀然一紅,囁嚅道:“從剛剛到現在……我……我猜到了……”


    許宣輕咳兩聲,沒忍住伸手揉亂了白夭夭的額發,別扭道:“我做事一向喜歡清楚坦白,所以你以後千萬別再把話藏著掖著,我不在意你主動坦承心意,女追男,隔層紗,這回算是便宜你了。”


    “我之前不知道你喜歡我,看你與冷凝有了婚約,就怕打擾你的生活……”白夭夭先是傻傻地辯解了兩句,忽然就愣住了,呆呆問道:“我……追你?”


    “畢竟你先袒露的心跡,當然是你追我,就這樣定了,我吃點虧算了。”許宣丹鳳眼中滿滿的戲謔笑意,臉上卻是十分正經。


    “哦。”而白夭夭就被他的嚴肅樣子給騙了,覺得他仿佛真的吃了虧一樣,呆萌地點了點頭。


    許宣覺得白夭夭真的是太可愛了,她身上便是有這樣獨特的氣質,既有積累了千年的穩重,又有依舊純淨無瑕的內心,既是倔強又堅強,卻偏偏天真又好騙……


    唉……他許宣果然是人中龍鳳,連喜歡上的女子都這般獨一無二,天下無雙。


    夕陽漸落,湖麵上卻突然亮起一盞又一盞的小燈,如天上繁星倒映,再舉目一看,斷橋上也由水晶小燈排列其上而照得通亮,白夭夭驚喜莫名,拍著手,指給許宣看:“這些燈……”


    “是我托小青布置的。”許宣低聲道,忽然想到昨天去幫小青換藥時告訴她自己計劃那刻,小青那驚掉大牙的表情,不由笑道,“我想著,若是你真的不喜歡我,便用這些燈光為你送行……”


    白夭夭一時感動不已,牽起他衣角道:“你花了很多心思。”


    “我希望不管以後,你走到哪裏,每一步都會有人替你照亮,就像現在一樣……”許宣望向她,伸手撫上她麵頰,笑言,“夭夭,你曾經問過我,為何為何會入斷陽宗。幼時出生時,便有人說我命帶孤星,三歲喪父,五歲喪母。我與姐姐孤苦無依,險些就要離世。幸得老宮上相救,才得遮風避雨之所。我注定了,是個孤苦之人……我曾經無比怕黑,因為父母皆在暗無天日的黑夜撒手離去,可如今有了你,我便有了牽掛,縱使是站在黑暗中,也會護你周全,不讓你受任何黑暗與痛苦的侵蝕……我會親自為你照亮未來的每一步路。”


    白夭夭埋首在他懷中,緊緊環住他,眼看又是要哭,西湖上風雨又起,許宣失笑,低頭吻在她額頭:“原來,西湖的雨都是你的眼淚,這也是法術嗎?”


    白夭夭緩緩搖頭,深深吸了幾口氣,才低聲道:“許宣,你給我聽好了,未來不管是光明還是黑暗,我都要與你攜手共度,我不要你去為我擋任何災難,為我做任何犧牲,我喜歡你,所以我要與你並肩,你明白嗎?”她實在再經受不住他另一次豁出性命的付出了……那樣她真的會瘋……


    許宣沉寂良久,眼中也似隱有淚光閃動,半晌,他終是伸手撫上她後腦勺,輕輕揉了揉:“好,我答應你。”


    “我們拉鉤!”白夭夭迷蒙著淚眼,伸出小手指。


    許宣失笑,但終究將自己的小手指與她的勾在一處,再然後便順手牽起她的手,道:“走吧,我們該回藥師宮去祝賀姐姐了。”


    “姐姐?”白夭夭還回不過神來。


    “對啊,我為他們補辦了個婚禮……”許宣想到姐姐,麵上的神情是溫柔又愧疚,“那會兒姐姐和姐夫條件不好,辦不了婚宴,夫妻二人在家中煮了一碗牛肉麵便湊合在一起過了,姐夫曾噙著淚跟我說姐姐將最大的一塊肉藏在他的碗底,這些年跟著他更是絲毫沒有半點怨言,可我心裏知道,姐姐後來為人做媒當紅娘,操持了那麽多場婚禮,自己卻沒有場像樣的婚宴是她此生的遺憾……”


    “姐姐、姐夫很幸福,能這樣同甘共苦,卻互相不怨怪。”白夭夭聽得觸動,方知道許宣看來薄情寡恩,實則將一切都放在了心底。


    “是啊,世間平凡夫妻的相濡以沫大抵便是如此了……”許宣也是輕歎一聲,隨後薄唇微彎,又戲謔笑道,“你以後可願與我做這世間的一對平凡夫妻?”


    白夭夭羞紅著臉低下了頭,唇間幾次磕碰,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許宣輕笑出聲,拉著她便往亭外走。


    他悅耳低沉的輕笑更是灼得她麵上發燙,白夭夭跟著他走了幾步,才終於找回了些自己的意識:“許宣,你為什麽牽我的手?”


    “有何不可?”許宣更緊了緊手上的力量。


    白夭夭搖了搖頭,不解道:“上次,你明明說過,男女授受不親……”


    許宣一本正經地解釋:“此一時彼一時也,現在你我兩情相悅,我牽你的手,天經地義。”


    “哦,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白夭夭呆呆地思考片刻,才露出純真笑顏,“什麽事情,被你一解釋就都有道理了。”


    她這樣崇拜的眼神,真的是令他自信心膨脹啊,許宣不由得意一笑,牽著她的手步上燈影悠悠的斷橋。


    “那冷凝怎麽辦呢?”白夭夭忽然又憶及一事。


    “師妹知書達理,我早已解釋清楚,你不必放在心上……”


    對於冷凝,白夭夭有所遲疑,但畢竟不能對許宣直言冷凝身上存有妖性……眼下雖然冷凝沒有嫁予許宣,她仍是準備繼續自己的計劃,畢竟,現在看來,也算是兩全其美。


    而許宣想到冷凝昨晚放下的狠話,也是心情沉重……即使今早她幫忙迎客時,又是滿滿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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