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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宣渾身透濕地回到藥師宮,便是發了高熱,而且不知為何,多少藥灌下去也是無用,他依舊高燒不退,整日昏睡。


    清風與冷凝日夜交換照顧,白夭夭卻隻敢遠遠地在他院門口看上一眼,一步都不敢踏入。


    這日,冷凝正用帕子為他拭去額頭的汗,忽被他將手一把死死握住,她驚訝地看見他不安地顫動著眼皮,薄唇上下磕碰,囈語道:“白姑娘,別走……”


    冷凝如跌入冰湖,渾身冷到她不自覺地戰栗,她將手從許宣手中奪出,帕子一扔,轉身跑了出去。


    又是一番山野中的殺戮,許久之後,冷凝跌坐在地,仰天苦笑。


    忽然頭頂一暗,冷凝忙警惕地翻身站起,隻見麵前之人,形不穩固,半是透明,雙眸通紅,手為利爪……便訝然問出:“饕餮?”


    饕餮低低笑著,從懷中拿出一串風鈴,風動鈴響,那鈴音倒是令冷凝眸中綠光逐漸褪去,她愣了愣,看向那風鈴:“這是何物,為何我聽到它的聲音,內心能得到平靜。”


    饕餮聲音嘶啞,卻帶著令人墮落的誘惑:“清音鈴。有了它,便可暫時壓製你體內的妖性。”


    冷凝扭頭斥道:“我沒有妖性,你別胡言亂語!”


    “哦?有沒有你自己知道,”饕餮視線落向她方才殺死的那隻山羊,意思不言而喻,“若是被你親愛的師兄見到你現在的樣子……”


    “不行……我不能被他看到我這個樣子……”冷凝慌亂地搖頭,眼角收入自己手上的血跡,忙是一陣嫌惡,蹲在草地上,想借草葉使勁將它拭去。


    饕餮俯視著她,得意笑道:“眼下可是隻有我能幫你了……”


    “你幫我?讓我如何信你?”冷凝抬頭盯著饕餮,“你害死元一大俠,作惡多端,我絕不會與你同流合汙!”


    “我作惡多端,你殘殺小動物難道就不是殺孽深重?”饕餮哈哈大笑,饒有興致地望著冷凝道,“何況,你不與我同流合汙?難道要同白夭夭一道?你想想你體內的妖性,是誰留下的?你以為白夭夭隻為了救治你才將靈珠逼出嗎?”


    冷凝恍然大悟:“果然是她!難怪她那日來和我說什麽善惡一念間之類的鬼話,竟原來我體內那股嗜血的念頭,就是她留下的!”倏忽間又憶及了什麽,冷凝驚詫不已,“那她……豈不是……”


    饕餮大笑著頷首:“你還不算笨,對,她根本不是修仙之人,而是一條修行千年的蛇妖!”


    冷凝嚇得後退一步,喃喃道:“難怪她來到藥師宮後,我一再遭遇禍事……”


    饕餮邪笑著一步步將她引上鉤:“她早就看上了許宣,這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中……”


    冷凝眼中霎時綠光又起,她緊握雙手道:“我絕不會讓她得逞,我得先下手為強,不能任由她傷害師兄。”


    饕餮將清音鈴塞到她手中,冷凝手上一顫,鈴聲響起,她眸中綠光再次消退,頗是遲疑:“我……”


    饕餮壓低聲音,安撫道:“你放心,我不會要你做什麽傷天害理之事,隻要你配合我演一出假死之戲,最近齊霄實在將我逼得太緊……”見冷凝還在猶豫,饕餮又笑了一聲,“藥師宮中之人也已經開始調查附近頻頻死去的動物,若我願意,稍稍在你殺去的動物上留下我得妖氣,便可以幫你頂了這個罪名,替你洗脫嫌疑……何況你也需要清音鈴安撫,才能保你順利同你師兄成親不是?”


    冷凝捏緊了手裏的風鈴,顫抖著聲音問:“你想要我怎麽做?”


    “你可知藍螢為何物?”見她搖頭,饕餮麵露桀驁之色,“明日,你借口出來采藥,多的不用再問。”說罷,饕餮便是消失了。


    冷凝望著清音鈴,輕輕搖動,唇角蔓延出無邊無際的苦澀。


    許宣雖然昏睡著,但藥師宮對婚禮的籌備卻是片刻不停。


    婚期定在了三日後。


    白夭夭看著已經四處掛上紅綢裝飾的藥師宮,心下淒然而無助。


    她竟不知,自己內心是不是在盼望著許宣能夠繼續沉睡,將婚期拖過……


    這樣的念頭一經閃過,她便是嚇了一跳。


    若是紫宣知道他教導出來的小白,心裏居然會生出這樣齷齪低劣的想法,會不會十足痛心。


    孤寂站立許久,她回到自己所暫居的客房,還未進門,便是發現不對勁……


    房間內外,竟被人灑了雄黃!


    白夭夭急忙後退幾步,匆匆掩住口鼻,冷凝便於此時,從她房中款款出來,柔聲問:“白姑娘為何不進門?”又彎腰在門檻處沾了一點雄黃在手指,輕輕吹散,笑得意有所指,“難道是因為這個?”


    白夭夭慌忙再退開些許距離。


    冷凝“嗬嗬”一笑,眉目間皆是盛氣淩人:“怪了,白姑娘一個修仙之人,居然會害怕雄黃?”


    白夭夭望著她,神情嚴肅又困惑:“你身上的妖氣益盛,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冷凝拍了拍手,冷聲輕哼:“咱們誰是人,誰是妖,白姑娘心裏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


    白夭夭捂住胸口,提氣施展法術,一陣清風吹來,裹著雄黃遠離了她,散入空中。風卷白色衣裙飛舞,真是飄然若仙,不染纖塵。


    冷凝目光陰狠地看著她,似是恨不得將她撕碎。


    白夭夭麵色也沉了下來,緩緩問:“你今日前來,應該不隻是跟我討論誰是人誰是妖的吧?”


    “當然,”冷凝一彎唇角,聲音卻如在鮮血中淬過一般滿是殺氣,“我要你永遠離開藥師宮,不許再接近師兄半步。”


    白夭夭遠山眉輕蹙:“我遲早都會離開。但無論如何,我必須先化解你身上的妖氣。”


    “妖氣?”冷凝一挑彎眉,“哈哈”大笑,“這妖氣難道不是你留在我體內的?貓哭耗子,我不信你會替我解去。”


    見她形似瘋癲,白夭夭眉頭蹙得更緊,搖頭道:“冷凝,這樣下去,我擔心你……”


    “夠了!隻要你離開一切都會解決!”冷凝狠狠打斷她,隨即又笑的意有所指,“你不願意走也沒關係,我隻能將你的真身身份公之於眾,到時候,隻怕白姑娘想走也難!”


    白夭夭憤然扭臉,說道:“我所作所為問心無愧!”


    冷凝唇邊冰涼笑意更深:“聽白姑娘意思,就算讓師兄知道,你一直在騙他,也無所謂嘍?”


    白夭夭一怔,氣勢瞬時弱了下來,低聲問冷凝:“你究竟想怎樣?”


    冷凝“嘖嘖”兩聲,唇邊笑意得意至極:“白姑娘記性可真是不好,我方才不是說過了嗎?我要你離開師兄,永不能出現!”


    白夭夭從未想過,冷凝竟然會如此怨恨自己,不過若不能除冷凝身上妖性,她真的惱怒自己一生怕也是不為過……


    眼下似乎隻有一條路可選……


    便是她將自己靈珠封印……


    若是如此,根源一斷,冷凝身上的妖氣便說不定能夠逐步祛除……


    白夭夭凝視冷凝,深吸一口氣,道:“好,我成全你,立刻離開,並不再出現。祝你與宮上白頭偕老,今生今世生永結同心。”


    冷凝笑的嬌豔如花,卻又喊住了欲轉身離去的白夭夭:“白姑娘先請留步,請先用法術將我師兄救好,再與他好好的道個別,斷了他來尋你的念想,這也算是你為我師兄做的最後一件事。”


    白夭夭回眸,有些訝然地看著她,冷凝則殘忍笑著,一字一句警告道:“你最好別耍什麽花樣,不然……”


    白夭夭自諷一笑,不再聽她後續言語,大步走出了院子。


    冷凝眸光狠辣,跟在她後麵,到了許宣住處,本想跟進去看著白夭夭會不會私下對許宣亂說什麽,卻突然想到饕餮的吩咐,抬頭一觀天色,跺了跺足,便轉而喚走了清風,讓他隨自己外出采藥。


    白夭夭在門口踟躕良久,方才緩緩推開門。


    許宣在床上不安地昏睡著,額頭滾燙,將清風方換上的冰帕子又複燒的溫熱。白夭夭望著他下巴冒出的細密胡茬及幹裂了口子的嘴唇,心疼不已,後悔因為自己的膽小懦弱,而這麽晚才敢來看他……


    “怎麽就病成這個樣子,自己還是個做大夫的呢,放縱自己這樣燒下去,都不怕醒來變傻了……”白夭夭伸手,將他頭上的帕子在冰涼的井水裏擰過一遭後,又複給他妥帖放於額頭,可隨後又笑自己此事做的多餘,她又不是靠醫術醫人的……


    “許宣,你得醒來了,藥師宮和……冷凝,都需要你……”白夭夭握住他燙人的大手,將自己的仙力緩緩渡進去。白色仙力極為冰涼,隨著其快速運轉於許宣周身,燒不多時便已退了……


    許宣眼睫開始快速顫動,他反手扣住白夭夭的手,慢慢睜開眼來,聲音沙啞:“白姑娘……”


    白夭夭任仙力在他體內運轉最後一個小周天後,方緩慢卻又堅決地將手自他手中抽出來,扶著他後背讓他坐起身靠在軟枕上,又去倒了杯茶水與他:“宮上。”


    許宣接過茶水,一飲而盡,方望著眸光低垂閃躲的她道:“白姑娘為何又一次救我?”


    “宮上你婚期將至,再不醒來,怕是會惹出大禍。”白夭夭語調平緩,絲毫看不出任何異常。


    “哦?”許宣蒼涼地笑笑,“你倒真是牽掛我的婚事,生怕我錯過了。”


    “畢竟宮上是因為我才淋了暴雨……若不如此,我內心愧疚難安……”白夭夭心尖如被針狠狠紮過,不見傷口,卻是痛的她難以自持,她匆匆後退幾步,唯恐相距太近,被許宣發現端倪。倉促一拱手,她低聲道:“緣有深淺,終須一別,既然宮上已然康複,我特來向宮上告辭。”


    “走?”許宣望著她,神色越發冰冷,修長如玉的手指在錦被上用力滑過,“大婚之日在即,白姑娘若無急事,不妨多留二晚。”


    白夭夭搖頭拒絕:“家師有命,召我速回驪山。宮上的喜酒,我怕是喝不上了……”


    許宣冷笑一聲:“你要回去修仙?”


    白夭夭默然頷首。


    許宣呼吸極重,良久之後,他才緩緩出聲:“白姑娘,你被饕餮重傷,全靠我才撿回一條命,就算要走,也得先學會知恩圖報才是。”


    白夭夭愣了片刻,方無波無瀾地道:“診金自然要給,敢問宮上是想要銀兩,還是奇珍異寶,稀世草藥?”


    “我要你必須留下來到喜宴之後才準走,”許宣望著她,一字一句從齒縫中擠出,說得沉重且不容反駁,“白姑娘明白我說的話的輕重。”


    白夭夭愕然,指尖在輕微的顫抖,她不知如何是好,他真的不知道他對於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麽嗎?要眼見他歡天喜地娶另一個女人,自此的日子與她再無關係,她要如何自處……


    正是幾欲落淚之際,清風卻慌亂地跑入:“不好了,大小姐被饕餮抓走了!”


    “什麽?”許宣猛地一掀被子,從床上坐起,因為良久沒有動彈,眼前甚至有一瞬間的昏黑,白夭夭忙上前扶住了他,幫他起身站穩地麵,低聲安撫道:“走吧,我們同去看看……”


    許宣頷首,又吩咐清風:“去喊上宋師兄與斷流他們,走!”


    白夭夭帶著許宣並一眾藥師宮弟子趕到之時,齊霄已然杖指饕餮,小青持著雙劍在旁助陣,饕餮掐著冷凝的脖子與他倆對峙,恨聲道:“齊霄,若不是你將我逼得太緊,我何需用藥師宮大小姐做人質,今日你如不許諾放我離去,我便掐死她同我陪葬!”


    許宣忙示意眾弟子包圍過去。


    齊霄大怒:“饕餮,你還當你有活路嗎?”說罷,從懷裏掏出一個散發著瑩藍光澤的琉璃小瓶,向饕餮丟了過去。


    霎時間,藍色光暈將饕餮自上而下罩了個徹底,饕餮唇角霎時浸出鮮血,他怒視著齊霄,反手將唇邊鮮血抹去,再放到唇邊舔了舔:“竟被你尋到了藍螢……”


    齊霄瞪眼,憤怒間卻又不乏悲痛:“是師父有先見之明,乘清醒之際留下了遺訓,饕餮,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饕餮“嗬嗬”一笑:“想殺我?難道你打算連這個小丫頭一起燒死嗎?”


    齊霄一頓,看向已經在饕餮利爪下奄奄一息的冷凝,不由遲疑回望許宣這頭,饕餮的指尖亦是故意劃破冷凝頸間皮膚,挑釁地望向眾人。


    “齊霄!師兄!不用管我!快殺了這個妖孽!替天行道!”冷凝用盡力氣衝二人疾呼,卻又是挨了饕餮一巴掌。


    許宣麵上已是烏雲籠罩,像是下一刻便有疾風暴雨,他轉而沉聲問齊霄:“藍螢是何物?”


    “藍螢之火,焚妖滅怪,是我在丹藥房中發現的,師父在煉丹爐上刻了這二字,想必是指引我此物可以殺掉饕餮!我方才已經用藍螢罩住他了,但是……必須要將藍螢引入他體內才能燒掉他……”齊霄急聲回答,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才有所遲疑,“可眼下……”


    “你可還有藍螢?”許宣皺眉思忖片刻,方又問道。


    “有的……”齊霄將另一個琉璃瓶子拿了出來。


    許宣忙湊近他耳邊說了幾句,齊霄鄭重點頭,將琉璃瓶子悄悄塞到他手裏。許宣背過身子,再轉而遞給斷流,又複在他耳邊說了幾句,斷流毫不猶豫領命便走。


    藥師宮弟子則在許宣指示下,逐漸縮小包圍圈,向饕餮靠近。


    饕餮又加重手上力道,狠狠道:”你們不要逼我!”


    許宣冷冷看著饕餮,聲音仿佛在千年玄冰中淬過一般,字字警告:“饕餮,你若今日傷了冷凝,我必讓你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


    饕餮仿佛聽了莫大的笑話:“許宣,你當年不也同樣……”


    “饕餮!”白夭夭眼見他即將出言放肆,便及時喝止住他,“快放了冷凝!我們下次再戰過!”


    “你們就是如此地虛偽,白夭夭,你敢說你不想借我的手殺了冷凝,好讓你和許宣快活去嗎?哈哈哈哈哈!”


    “饕餮!你再胡言,休怪我不客氣!”白夭夭喚出挽留,眼見就要一劍攻去,此時卻有長箭劃破空氣,直直插入饕餮胸口,血噴薄而出,濺了旁邊的冷凝一身。


    “啊!”清風和宋師兄一聲驚呼,眼見自箭頭而起一簇藍色火苗,瞬間便是要將饕餮吞沒之勢。


    小青趕緊上前一把拉開渾身發抖的冷凝:“愣著幹啥!這麽點小事就嚇成這樣!”一時不慎,藍螢之火飄到小青手背,燙的她猛甩手呼痛,旁邊齊霄將她攬過來,仔細查看傷口:“不要命了!這藍螢焚妖滅怪,冷姑娘是人自然無礙,你不小心卻會被燒個精光!”


    他語氣雖凶,小青卻覺得心裏甜滋滋的。


    許宣上前察看,冷凝趁機跑到許宣懷裏,將他緊緊抱住,眾人看著饕餮在火焰中痛苦掙紮,齊霄怒斥一聲:“妖孽,這就是你應有的下場!”


    小青有些不敢相信:“這樣真的能殺死饕餮?”


    齊霄點頭,歎道:“他借師父之手殘害眾生,卻怎麽也沒想到,最後還是死在師父留下的遺計之中。”


    饕餮卻痛苦地狂聲大笑道:“ 你們不要得意,死亡才是我的開始……我不會放過你們的,你們每一個人……”


    白夭夭匆匆兩步上前,皺眉看了一陣,心覺不對,立刻掐了個訣,霎時間狂風大作,竟是欲將藍螢之火吹滅。


    齊霄劍眉一揚,瞪向白夭夭:“你想救這妖孽!”


    白夭夭搖頭,慎重道:“此事太過蹊蹺,留他活口,我有話要問,我怕這是一個局!”


    齊霄嗤之以鼻:“這是我師父留下的法子,萬無一失!眼下饕餮馬上就要被活活燒死,豈能因你一句話,眼睜睜看他再次逃脫!?”


    白夭夭皺眉搖頭:“此事太過複雜,我一時解釋不清,但請你信我一次,咱們全都在這兒,他逃不了!”


    冷凝佯裝害怕,埋首在許宣懷裏:“師兄,白姑娘為什麽要放了饕餮,難道白姑娘另有心思?”


    “我!”眼見許宣眼神悠悠飄來,白夭夭更是張口結舌,不知如何為自己辯駁。


    頃刻之間,火光俞盛,饕餮漸漸化成煙霧,留下一地焦黑之土。


    小青麵上露出欣喜之色:“他死了,饕餮這個大魔頭終於死了!”


    齊霄更是十分感慨,抬眼望向長空:“師父,我終於親手誅殺了這個妖孽!”


    白夭夭跺了跺足,心知可能中了饕餮暗算,他怕是借這藍螢之火一為假死,二為借此火焚燒禁咒,功力大增……但眼下她亦沒有證據讓眾人相信自己,何況木已成舟,隻能待來日再見招拆拆了……正在為難,眼角忽然收入紅芯於樹林間飄忽而過的身影,她眉心微蹙,追了上去。


    許宣見狀,本欲跟上去,卻被冷凝緊緊抱住,隻得低聲安慰:“沒事了,師妹,饕餮他已經死了,再沒人可以害你了。”


    再轉眸看了看齊霄,許宣又對冷凝道:“你先跟宋師兄他們回去,我隨齊霄去趟金山寺。”邊說邊輕輕把冷凝往外推。


    冷凝無奈,隻得鬆開手,一步一回頭地跟著宋師兄他們走了。


    2


    金山寺中,齊霄麵有得色地對許宣講今天的事情:“我和小青派她手下的灰兔精去引誘饕餮,卻不想他突然跑回來給我們說饕餮竟然抓了冷大小姐,我們趕緊趕過去,幸好上次在整理師父遺物的時候發現了藍螢,今天正好借這個機會把饕餮正法,為師父和死在他手上的生靈報了仇!許宣你那弟子也選的不錯,這箭法極準!”


    許宣一邊垂眸替小青包紮手上為藍螢燙傷的傷口,一邊道:“隻有斷流才會如此狠心,決斷於當下,若是宋師兄或是清風,怕就會顧忌冷凝的性命了。”這斷陽宗和明決宗的爭鬥,始終讓他心生困擾,雖然這種時候可以利用一下,但為了藥師宮的長遠打算,還得想法子化解才是。


    小青也覺得今天之事甚是完美,連手被燙傷也顧不得了,嘻嘻笑著對齊霄說:“沒想到你還有這麽好用的寶貝,不過這藍螢到底是什麽東西?”


    許宣替小青包紮好了手上的傷口,一邊收拾藥箱一邊說:“古書有載,‘藍螢’是一種稀世奇珍,冬日紮根泥土之中,與草木為伴。夏日化作螢蟲,繁殖生衍……藍螢之火,溫度極高,非將邪物燃至灰燼不熄,古人常用之來辟邪和表忠。但我尚不知藍螢竟還可以用於除妖。”


    齊霄再複點頭:“全靠師父清醒之時在煉丹爐之內刻下此二字,我又見到他的遺物,才想著去翻閱古籍,知道藍螢之焰可以焚燒世間一切邪祟,推測出師父的深意……不然以我的修為,要想報仇,實是太難。”


    見他說的哀傷又感慨,小青想了想,安慰道:“你才這麽點兒歲數,已經有此修為,實在不賴了,我二十歲的時候還是條小青蛇呢!”


    齊霄瞪她一眼:“所以你活該被我收!”


    小青氣的站起身來:“收收收!你成日就知道收妖!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不想理你了!”說完就氣鼓鼓地往門外衝去。


    “小青姑娘,煩請等我一下,”許宣將金山寺的藥箱收拾好,遞給齊霄,也複起身:“既問清了前因後果,我也覺安心,這便回去了。”


    “對了……”齊霄喚住他,又看了下立在門口那氣呼呼的青色背影,唇角一彎,“之前小青跟我說藥師宮的地火靈氣有異……”


    小青聞言“哼”了一聲:“想來也是饕餮所為唄!”


    齊霄搖頭,緩緩站起身來:“之前師父曾說,天地山水、靈氣聚散自有其道,除非是命定之人,否則就算強占了靈氣,也無法運用。能如此消耗藥師宮靈氣的人,命格必然極其霸道……我此次翻閱古籍,恰好看到上古有傳說殺、破、狼三星齊聚,會動搖三界大局,而其中的貪狼命格,最是貪婪凶悍,我猜想地火靈氣一事,會不會與此有關。”


    “這也太玄乎了吧?”小青聽得駭然,“若真是如此,饕餮會不會就是這貪狼……”


    “我亦不知,”齊霄沉吟片刻,“不過想來饕餮雖然殘忍嗜殺,但比起傳說中的貪狼,還是好對付了一些……”


    “饕餮已經讓我們如此頭大,那這貪狼得有多厲害?該不會還埋伏在藥師宮中吧……姐姐常說藥師宮有妖氣盤繞……”小青越想越是害怕,不自覺地環抱住了自己……


    “你就是個妖,還怕什麽妖?說不定是你們妖界老大,可以罩著你免得被我收走呢!”齊霄沒好氣地斜她一眼。


    小青又複氣得跳腳:“妖也是分好壞的好嗎!你這個人怎麽就這麽看不起妖!”


    齊霄不再搭理她,而是目露關切地看向許宣:“宮上若是感覺到任何異動,一定要及時跟我說,這次全靠宮上相助,我才能順利殺掉饕餮,除妖衛道本也是我的職責,願為藥師宮的安危盡微薄之力。”


    “如此便多謝了。”


    許宣稍一拱手,正待出門,齊霄又補充了一句:“對了,恭喜宮上啊,我三日後定來喝喜酒!”


    許宣麵色變冷,稍一勾唇:“禮金可準備好了嗎?不然先把欠的診金給結了?”


    齊霄愕然半晌,坐在桌邊撓頭,嘀咕道:“小氣鬼,舍不得酒就直說啊!”


    許宣撇了撇唇,沒再多理會齊霄,徑直走了。


    小青見狀忙追上去:“宮上,你真要和那個死丫頭成親啊?”


    許宣停下步子,望向小青,十足認真的開口:“小青,我想請你幫我個忙,三日後申時,請你務必把你姐姐帶到西湖斷橋上……”


    “三日後?你確定是三、日、後?”小青驚得下巴都快掉了,“為什麽啊?”


    許宣微微一揚唇角,卻不多解釋:“你就當是我怕她見我拜堂入洞房,太過傷心。”


    “啊……那我為什麽要幫你?”小青滿腦子疑問與好奇,擺出一副許宣不解釋,她才不會聽的樣子。


    許宣低眸看向她的手:“藍螢之火在妖身上留下的印記輕易是去不掉的,天下可能唯有我能治……不知道會不會可惜了小青姑娘這原本的白璧無瑕。”說罷他便悠悠然繼續朝前走了。


    留下小青對著他背影比了個拳頭,暗自憤懣,最終卻還是衝他背影喊道:“三日後申時!我記住了!你要把我手給醫好啊!”


    就在這時,一位從小青麵前走過的老太太搖晃幾下,突然倒在地上,把小青給嚇了一跳,忙急聲喊道:“許宣!快回來看看!”


    “老夫人!你怎麽了!”老太太的侍女也是著急萬分,將籃子往旁邊一放,正欲搖晃老太太,就被許宣一把推開,“不能晃!”


    “是中風……”許宣一邊替老夫人把脈,一邊對小青說,“快把剛才那藥箱拿來!”


    小青忙施法,瞬間從齊霄那處將藥箱取了過來,齊霄也慌忙跟出。


    許宣拿了銀針給老夫人施針,經簡單處理過後,老夫人終於悠悠醒轉,呼吸順暢,臉上也是重新恢複了血色。


    那侍女頓時喜極而泣:“謝天謝地,老夫人醒過來了,不然淩兒真是萬死莫贖!”


    許宣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別喧嘩,病人需要休息。我們將她暫時送到廂房,待稍微好轉再回家吧……”


    待小青幫忙淩兒將老夫人送到廂房暫且安置好,許宣又開好了藥方,遞給淩兒道:“按時服用,平日飲食不宜葷腥,多用蔬果。好好靜養才是。”


    淩兒接過,福身道:“大夫救了老夫人的命,我家主人必有重謝,隻是不知到時候該去何處找大夫呢?”


    許宣對於診金自是不會推辭,淡淡道:“藥師宮,許宣。”


    淩兒十分驚訝:“原來是宮上!”


    許宣見淩兒知道自己的名頭,得意一笑,伸手假意往下按了按:“低調,低調。”


    小青在旁邊如被惡心到一般撇了撇嘴,方又對那淩兒說:“姑娘又是哪家府上的呢?”


    “城南趙王府。”


    許宣和小青相視一眼,齊刷刷地問:“小王爺?”


    淩兒稍稍蹙眉,點了點頭。


    許宣沉吟片刻,頷首道:“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我想我是知道要你家小王爺報答什麽了……”


    3


    白夭夭追到紅芯,後者在她麵前顯得惶惑不安,一直搓著雙手,良久才遲疑著說:“白姐姐,我方才是故意讓你看見的……我想告訴你……不是饕餮殺了那些動物,是冷凝……我親眼見到了,她那樣子,可怕極了……”說著,紅芯竟是腳下發軟,險些沒有站住,見白夭夭沉吟不語,她忙著急續道,“是真的,我藏在藥師宮後山,本欲伺機……再奪她容貌,可是卻見到她一身妖氣,雙眼碧綠,毫不遲疑地就對一隻兔子下了殺手!後來,她每天晚上都要出來好幾次,每次殘殺的動物也越來越多……我不敢阻止……”


    白夭夭深吸了一口氣,手按在胸口靈珠處,滿是懊悔地歎道:“錯不在她,是我。她原本心中隻是有一口惡念,若不是我用靈珠為她醫治,在她體內留下了妖氣,催化了那惡念,她就不會輕易妖化……冷凝她自己就算發現,恐怕也無解決之道……”


    白夭夭沒有料到,冷凝的妖氣已經嚴重到如此地步,竟然嚇壞了同為妖的紅芯……


    她自覺問題嚴重,可若是要解決……


    紅芯頓了頓,又道:“而且我還看到饕餮去找冷凝……”


    “什麽?”白夭夭驚愕無比。


    紅芯點頭如搗蒜:“真的,她昨天又出來殺戮,就遇到了饕餮……我害怕,遠遠的也沒聽清楚他們說了什麽就跑走了,可是今天她出來采藥才又被饕餮抓走……白姐姐,我覺得其中有詐……”


    看見紅芯神色淒惶又惴惴難安,白夭夭安撫般握住她的手:“謝謝你,紅芯。但你一直跟蹤冷凝,可是因為還惦念著小王爺?”


    聽到小王爺的名字,紅芯神色漸漸安靜下來,終究是無比黯然,垂眸歎道:“情到深處,又怎能說放就放。”


    白夭夭稍稍加大手上的力量,使得紅芯抬頭來看她,才輕輕撫上紅芯罩住麵上傷口的銀色麵具:“紅芯,不要再做錯事了。你相信我,我離開藥師宮前,會勸說許宣幫你醫治,時間雖長,也終究是自己的容貌更好……”


    “白姐姐……”紅芯不知是感動還是難過,終是垂下淚來。


    “紅芯,你好好珍重,”白夭夭替她拭去眼淚,心中掛念冷凝與藥師宮,便匆匆與紅芯告別,“我先回去一趟藥師宮,事情由我而起,我定要想辦法解決,冷凝三日後便要與許宣成親,絕不能出任何差錯……”何況,還有饕餮……若冷凝真是淪落到了和饕餮沆瀣一氣,那許宣豈不是危險,自己也更加罪孽深重了……


    待白夭夭趕回藥師宮,正是夜幕初降。


    白夭夭隔著窗欞,看到了身著嫁衣正攬鏡自照的冷凝,她麵上是歡喜的、嬌豔的,如一朵終於迎來綻放的花苞,白夭夭不自覺看得怔了,心口卻如被繩索拉扯,又酸又疼。


    冷凝感覺到白夭夭的注視,神情冷冽地偏過頭,二人隔著窗對視片刻,終是白夭夭先開了口:“我見過了紅芯。”


    “哦?”冷凝神色不變,“那又如何?”


    見她如此冷漠淡定,白夭夭神色逐漸黯然:“她不僅說了你殘殺動物,還說你昨日便見過饕餮……”


    冷凝正梳理長發的手緩緩停下,淡淡說了句:“真是可笑,這鯉魚精當真是不要臉了。”


    白夭夭眉心微凝,苦口婆心地勸說:“冷凝,你將那些殘殺的動物罪名推給了饕餮,這麽做,隻能瞞一時,若不想辦法……”


    “住口!”冷凝將梳子往妝台上一拍,“你以為紅芯的話還有人會相信嗎?更何況她跟著我不還覬覦著我這張臉嗎?你深夜來此,是想以此理由阻止這場婚禮嗎?”


    白夭夭緩緩搖頭:“你體內的妖性既由我而起,那隻能由我來解決。”


    冷凝置若罔聞,隻輕蔑一笑,便將視線移回銅鏡,執起眉筆繼續描繪自己的長眉,輕飄飄問道:“白姑娘莫不是要與我玉石俱焚?”


    白夭夭上前幾步,更近地望著她徐徐說:“我隻是想勸你,你是人,若心無邪念,自然能壓下妖性。我天生是妖,為了去除妖性,卻要曆經無數磨難。冷凝,你與宮上大婚後,會過著幸福的生活,別讓妖性毀了你的一切……”


    冷凝起身,望著窗外的白夭夭,竟是笑的十分開心:“你沒闖入我的生活前,我一直很快樂,如今,不人不妖,卻要你惺惺作態來提醒我如何做?我,隻要你離的遠遠,永遠別再出現。白姑娘,你可是答應過我,要立刻離開的。還是,你一定要喝了我和師兄的喜酒才肯走?”冷凝張開雙臂,原地轉了一圈,笑聲清脆如黃鸝,笑容一如初見時那樣純真無邪,“白姐姐,你說我這樣打扮,是不是很好看?”


    “冷凝!”白夭夭終於是有些怒了,“你或許不在乎那些死在你手下的動物,但現在是動物,將來就是人!我,必須避免這樣的悲劇!何況,還有饕餮!”


    “饕餮饕餮饕餮!你究竟想要說什麽!”冷凝緩緩放下張開的手,神情逐漸變得殘忍又嗜殺,“你想說我和饕餮串通嗎?你除了紅芯的話還有什麽證據呢?我被他挾持是眾人所見!他被藍螢之火焚化成灰也是眾人所見!我脖子上還有他利爪留下的傷!你說這是個局,誰會信你呢?白姑娘?而若反過來,我告訴師兄你是妖,你還曾經故意在我體內留下妖性,讓我每日過得苦不堪言、生不如死!你說我師兄會信誰呢?白、夭、夭!?”


    夜風輕拂,白夭夭看著眼前的冷凝,竟不自覺後退了一步,許久後,她才苦笑著輕道:“既然苦勸無用,我自有我自己的辦法來化解你身上的妖性,冷凝,你好自為之……”


    “這樣最好,我也盼望與這肮髒的妖性撇個幹淨,和師兄過完美無瑕的幸福生活。我明日還有一堆婚禮的事要準備,就不送客了,白姑娘。”冷凝露出無懈可擊的微笑,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隨之便將窗子重重落下,隔絕了白夭夭淒然的視線。


    白夭夭撫上胸口的靈珠,失落地搖頭離開。


    卻沒有看見房中的冷凝,揚起的唇角邊,有淚水倏忽墜落。


    一滴,兩滴,逐漸淌成兩行,再無斷絕。


    她掀起袖子,看見本如羊脂玉般細膩光潤的手臂上被藍螢之火灼傷的痕跡,唇角笑容逐漸苦澀……


    “幸福的生活嗎?”她偏過頭低聲喃喃,“也許事事不能盡如我意,也許師兄暫時為你所迷惑……但我會一分分拿回原本屬於我的生活!”


    風拂動窗邊的清音鈴,鈴聲清脆悅耳,一如她少艾時幹淨單純的笑聲。


    夜深時,山中忽降暴雨,衝刷著白日裏烈焰燒過的灰燼。


    斬荒立在雨中,神色專注,通身纏繞著紫色妖氣,一炷香時間過去,灰燼上突然燃開一朵紅蓮火焰,紅蓮之中漸漸露出一雙血紅眸子,隨後,一雙利爪從土裏伸出,土地漸成巨大裂痕,再齊齊垮塌下去,露出饕餮黑色的身軀。


    饕餮伸長身子,舔了舔利爪上的雨水,冷笑道:“饒是許宣自負聰明,也不曾識破我布下的詐死之計。冷凝這顆棋子當真好用。而今借藍螢之火涅槃重生,我妖力已是恢複從前,許宣、齊霄、白夭夭……你們等著,有你們好看的……”


    斬荒卻是淡笑著打斷他:“別高興得太早,你現在尚未獲得新的肉身,對付他們為時尚早。”


    “你已有了下一步?”饕餮目光急切地望向他,“說吧,你這次幫了我,希望我如何幫你?”


    斬荒在雨中綻出邪魅一笑:“戲剛開台,不必心急,往後你便會明白。怨憎會、求不得、愛離別,這三苦會使人變的多可怕……”


    暴雨傾盆,卻掩不住斬荒狂放笑聲,地麵那紅蓮火遇雨不熄,更顯妖異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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