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連忙又垂下目光, 隻在心中想了想,便閉上眼睛, 猛的起身跪下,沉聲道:“皇上既然如此說, 民婦少不得放肆一把。反正這些話也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民婦也不喜歡畏畏縮縮,奈何天威難測……”


    “朕不怪你,不管你說什麽,起來回話吧。”皇上打斷她的話,溫柔的目光凝視著金桂,心中卻泛起一股難言的悲哀,暗道若是連這樣的女人也不敢在朕麵前暢所欲言, 朕豈不真的就是一個孤家寡人, 固然是這世間最高貴的身份,卻是高處不勝寒。


    一念及此,卻聽金桂緩緩開口道:“若依照民婦愚見,賈妃冤枉, 賈家也冤枉。”


    一句話, 石破天驚。皇帝身邊的梁公公差點兒嚇破了膽子,雙腿一軟便要跪下,好容易強自撐住了,指著金桂叫道:“你大膽……”


    “住口,讓她說。”卻聽皇上沉聲嗬斥,嚇的梁公公立刻不敢出聲了。


    反正最難說的話已經說了出來,金桂索性也豁出去, 重新恢複悍婦本色,站在地中央沉聲道:“皇上知道民婦和賈家是有親戚的。但那充其量,是我婆婆與那府裏姨太太的親戚關係,我作為薛家媳婦夏家女兒,和他們也沒什麽血緣關係。更沒有要甘冒奇險替他們開脫的道理。民婦隻是私下裏暗自琢磨,覺得這件事,萬萬不會是賈妃娘娘所為。”


    她說到這裏,便抬頭直視皇帝,昂然道:“民婦所說的這些,根本不必仔細解釋,相信皇上英明睿智,聖心早有決斷。隻是小皇子失蹤屬實,這一口氣實在也需要發泄一下。隻是民婦鬥膽央求,賈妃娘娘已經被打入冷宮,她有孕在身,這一入冷宮,便是生死難料悲苦自知。這是賈妃娘娘疏於照顧,有此結果怪不得別人。然而賈府上下一百餘口,何其無辜?老太君已是七十五高齡,一家子除了幾個男人,女眷們病的病弱的弱,她們又怎能捱過那牢獄之災,民婦……民婦鬥膽求皇上開恩,求皇上開一道方便之門,允許民婦探望送衣送食,以保她們在獄中無虞。”


    皇上咳了一聲,不知為什麽,金桂覺得他眼中好像有笑意一閃而過,接著便又板起臉道:“隻是探望送衣送食嗎?朕還以為你會直接獅子大開口,要朕放了她們呢。”


    金桂心想我擦皇上,你把我想的太凶殘了。麵上卻連忙做出惶恐不已的態度,低頭道:“民婦不敢獅子大開口,民婦是商人,最懂循序漸進才不傷感情的道理。”


    皇帝在她低頭說不敢的時候,眼裏閃過一絲黯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好像被人敬畏的時間長了,就總希望有一個不怕自己的人,能把自己當朋友。一直到後來聽到金桂說循序漸進,又露出了那慣有的狡猾,心裏這才覺得舒坦。隻可惜金桂不知道這情況,不然準得說一聲:靠,這是受虐狂的表現吧?


    “循序漸進?好啊,給朕一個理由吧,你要是說得通,朕就讓你循序漸進。”喝了一口茶,在心裏積攢了幾天的火氣似乎消退了一些,果然叫金桂來是對的。皇帝凝望著皺眉苦苦思索的女子,心中微笑:注定不可能做夫妻,那麽,做一對朋友知己好嗎?


    “皇上有沒有想過?也有可能,是小皇子自己離開了皇宮呢?”


    這個想法在金桂心中已經存了好幾天,本來不想說出來,害怕皇帝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但現在皇上要自己給他一個理由,情急之下,也隻好拿出來了。


    果然就見皇帝的眼睛亮了起來,失態的險些連茶水都打翻,聽他大聲道:“自己離宮?你說一下,依據在哪裏?”


    金桂搖頭道:“民婦也隻是大膽猜測,想來其他的各種可能皇上和各位大人已經都心裏猜測過。不過這一條,是民婦的愚見,也不一定就能作準。”說完,見皇帝目露鼓勵,她才輕咳一聲,繼續道:“民婦進宮幾次,從沒見過殿下。前些日子在萬國朝賀上,民婦問賈妃娘娘殿下的情況,娘娘眼圈兒都紅了,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隻差沒把心挖出來給殿下看。’皇上請想,小孩子討厭繼母乃人之常情。尋常百姓家孩子遇見這種事情,沒辦法反抗也就罷了。可殿下是龍子,從小養尊處優殺伐決斷,皇上娘娘最是寵愛不過,他若是心裏存了對賈妃娘娘的怨恨,時日長久,隻怕這怨恨會越發強烈,不可化解。畢竟娘娘顧及殿下,素日裏定然處在下風。另外,皇上當日做主將殿下給賈妃娘娘,殿下一旦不能理解您的苦衷,反認為這是皇上對他的厭棄和對前皇後的背叛,這心思一旦坐定了,那就更可怕,殿下對宮內的情況無比熟悉,一旦打定了主意要離宮出走,怕是……”


    她說到這裏,就不再說。皇帝的臉上已經散發出光彩來了,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而且後宮嬪妃們各懷心思,再著意的攛掇攛掇……”說到這裏,不由得麵色一變,顯然想到這件事的嚴重性,若真是有嬪妃做了幕後黑手,隻怕這個鍾愛的皇兒就危險了。


    金桂嚇出一身冷汗,暗道皇上你真是不拿我當外人,後宮傾軋這種事竟然也在我麵前說,呶,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別回頭後悔了,又想殺我滅口啊。


    “好了,朕還有事,不虛留你了,你這就回去,改日有了閑暇,再宣你入宮。”皇帝說完,便看向一旁的梁公公道:“把朕賜的東西給大奶奶帶上。另外,賈妃的家人麽,算了,也沒有這麽朝令夕改的,就再關幾日。不過傳令下去,許大奶奶探望送東西,讓刑部大小官員不要為難她。”


    回到府中,正是風口浪尖的時刻,薛姨媽和薛蟠等人從金桂進宮後便是坐臥不安的,如今見她回來,忙都迎上前來。金桂笑著道:“不必驚慌,皇上叫我去,隻是問了幾句家常話,我膽子大,也替娘娘分辯了幾句,看皇上的意思,倒是聽進心裏去了。皇上還說,允許我去探望姨太太和老祖宗二奶奶她們。我想著,這樣就好了,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隻要多多使錢,即便大家在獄中,也不用受太大折磨。”


    金桂話音一落,薛姨媽便向南天門跪下了,雙手合十叩謝滿天神佛,眼淚也流了滿臉。俗話說,姐妹連心,娘家如今受到牽累,感情甚篤的姐姐被抓進牢中,怎不由得這位太太心似油煎,如今忽然從媳婦的話語中看到一絲希望,自然感激不盡。


    黛玉舊疾複發,又受了驚嚇,從到薛府後便臥床不起。金桂這裏和薛姨媽說完了話兒,便和寶釵一起去探她。黛玉本是驚疑不定,待聽金桂說皇上放鬆了口風,允許她去探望,方放下心來,隻覺病也強了少許。


    當下也不肯耽擱,金桂下午便揣了銀票銀子,帶上諸多吃食坐馬車來到刑部大牢,彼時那些官員和牢頭都收到了信兒,不敢慢待她。忙恭敬請這位大奶奶進去。金桂見他們不曾為難,也大大方方的每人都給了銀子,更換來那些牢頭獄卒滿麵的笑容,拍著胸脯保證,隻說一切都放在他們身上。


    一路來到女監,賈母等人畢竟是有品級在身,沒受到磨折,聽金桂說了進宮的經過,也不由都看到一絲希望,心情放鬆下來。


    金桂正要問問眾人和姑娘們的情況,忽聽平兒惶急道:“是大奶奶麽?奶奶快來,二奶奶的命就要著落在你手上了。”一邊說著,這裏賈母和王夫人等都悚然而驚,不住聲的追問道:“怎麽了?鳳丫頭怎麽了?”


    金桂想起紅樓夢中鳳姐的結局,心下也是大驚惶恐,忙奔過去,隻見鳳姐麵色蠟黃,躺臥在平兒膝上。尤二姐挺著個大肚子,在一旁淚眼婆娑的看著,看見她來,就奔到柵欄邊哭道:“二奶奶從前兒進來後,就見了紅,到如今竟是一刻也不曾止過,偏這裏又汙穢肮髒,如今卻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又不能請醫問藥,在這麽下去,連命都要丟在這裏,大奶奶,這可如何是好?”


    金桂手心出汗麵色蒼白,鄭重點頭道:“你們好好照顧二奶奶,我這就出去找醫生進來,牢裏的婆子們如何能頂事兒。”一邊說,也不顧和別人說話,失魂落魄的奔了出去。那些牢頭和獄卒正在議論這位大奶奶出手大方,是活菩薩轉世呢,忽見她這個形容走出來,不由得都奇怪,連忙起身詢問。


    金桂道:“裏麵我一個極親密的姐妹忽然染了重病,我這會兒要去找一個大夫來看,到時還望眾位大哥通融一下。”一邊說著,又遞了一張銀票,輕聲道:“些許銀錢,給大哥們買酒喝。”說完也不等眾人說話道謝,便提起裙子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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