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中苑賓館,陳喬山有點不真實的感覺。


    他很難理解,唐萬新為什麽選在這個時候跟嚴教授見麵,兩人的對話也聽不出什麽別的意味,完全就是莫名其妙。


    陳喬山雖然想不明白其中的關鍵,不過今天也不是全無收獲。


    一個行外人,能把資本手段運用到這種地步,雖然其中有市場不健全的因素存在,不過唐萬新的個人掌控力顯露無遺。


    陳喬山知道,唐萬新被抓捕回國的事,隻要被媒體曝光出去,德隆係旗下企業的去留問題就徹底明朗化,如此一來,屯河股份的並購戰肯定會浮出水麵,再加上股市崩盤在即,也不知道接下來這段時間,金融界會是怎樣一番血雨腥風。


    沒多大工夫,陳喬山感覺奧迪停了下來,他這才發現竟然到了北大西門。


    “嚴教授,那我就先回去了,有需要您隨時給我打電話。”


    “今天麻煩你了,小王。”


    嚴教授跟司機打了個招呼,這才對跟著下車的陳喬山說道:“說是請你吃飯,結果耽誤到現在,走吧,今天老頭子做東,請你吃大餐。”


    陳喬山看了下店前幌子上老燕京炸醬麵的招牌,心裏也是無奈,這如果叫大餐,那剛才那滿桌山珍海味叫什麽?不過他這會兒是真餓的夠嗆,也沒多言語,跟著就進了這家麵積不大的小店。


    看得出來,嚴教授應該是常客,跟店主很是熟絡,已經晚上九點多,店裏也沒多少客人,店主也沒等吩咐,直接端上來兩碗麵。


    “別跟我客氣,我請客一般都在這裏,這家店的味道還是不錯的。”嚴教授拿起筷子,邊拌麵邊對陳喬山介紹著。


    “您老工資不低吧,每回都擱這請客?”陳喬山笑著擠兌道。


    “這跟工資沒關係,這是一種合理的選擇,我前不久看過一篇文章,有人搞實驗經濟學,得出一個結果,所有知識分子裏邊,經濟學領域的人是最自私的。”


    陳喬山啞然,“嚴教授,這話不對吧,經濟學跟自私有什麽關係?”


    “這很好理解。”嚴教授臉上浮現點笑容,“經濟學就是不停地做權衡取舍,所謂自私,從更深層麵來講就是理性,隻要懂得經濟學原理,做任何選擇之前你首先考慮的就是成本和收益,從這方麵說,我們這類人確實是最自私的。”


    陳喬山默然,所謂成本和收益,就是考慮能不能做,為什麽要做,這話明顯有別的意思,他不由看著嚴教授,希望他能說透徹一點。


    嚴教授卻沒理他,隻是專注地對付起麵前那碗炸醬麵。


    陳喬山很是無奈,這老頭總是說一半留一半,他也沒轍,隻得一門心思填肚子,這麵也吃得沒滋沒味的。


    兩人吃完,還真是嚴教授付的賬,出了店門,他又說道:“時間還早,跟我在校園裏走走。”


    陳喬山也沒言語,老實跟著嚴教授進了小西門。


    “你還記得我問你的第一個問題嗎?”沉默了一陣子,嚴教授突然開了口。


    陳喬山停下腳步,本能地想起了兩人在燕南園的那次對話,“您是說我怎麽發現德隆係問題的?”


    嚴教授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投資者追逐資本的動機是什麽?”


    “貪婪。”陳喬山脫口而出。


    嚴教授盯著他,很是嚴肅地說道:“陳喬山,我觀察你很久了。”


    陳喬山心髒猛地揪了起來,今天這是老話重提了,他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早在開學典禮,我就對你有印象,老實說,你講的那個第三產業的笑話,其實一點都不好笑,不過可以證明,你是一個對經濟學有興趣的學生。”


    陳喬山稍微放鬆了下,隻要不是追根問底就好,“我確實對經濟比較有興趣。”


    “興趣不是關鍵,我之所以注意到你,是因為你跟一般人不同,你有很強的經濟學直覺。”


    陳喬山一陣懵逼,這算怎麽回事,經濟學直覺又是什麽鬼?


    嚴教授看出了他的疑問,說道:“經濟學是一門係統學科,絕大部分經濟學者,對經濟學本身沒有任何貢獻,不是他們不夠努力,隻是因為他們缺少經濟學直覺,搞學術的天分尤其重要。”


    陳喬山疑惑又深了一層,就因為莫名其妙答對一個問題,自己就有了經濟學直覺,這明顯說不過去,“嚴教授,你為什麽這麽肯定我有經濟學直覺?”


    嚴教授瞥了他一眼,“啤酒花、德隆係、南方證券還有去年年底網上那篇股市預測,以及近期的國九條,你告訴我,一個農村來的大一學生,你是怎麽發現這裏麵有問題的?”


    陳喬山不禁目瞪口呆,他總算是明白了,去年在燕南園,嚴教授拉著他刨根問題,根源原來出在這,難怪這老頭當時那麽奇怪。


    事情弄清楚了,陳喬山的心也就徹底放了下來,經濟學直覺,還真是一個完美的解釋,想到這,他忍不住笑了起來,一直困擾著他的問題,沒想到就這麽輕易地解決了。


    “你也別得意,有天分是一回事,能不能把心思用在正途是另外一回事。”很明顯,嚴教授對他的反應不甚滿意。


    陳喬山很自覺地收斂起笑容,還是低調點比較好,他可是清楚,眼前這位可不是什麽簡單人。


    “嚴教授,我心思都用在經濟學上了,不然我不也不會去蹭您老的課不是?”


    嚴教授歎了口氣,良久才繼續說道:“金融學是把經濟學的方法用在資本市場,這隻是其中的一個分支,看你的樣子,關心的是怎麽掙錢,你這是本末倒置。”


    嚴教授語氣很是痛心疾首,陳喬山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清楚自己的斤兩,看著麵前這位值得尊敬的老者,他感覺有些虧心。


    二月的燕京,夜裏的溫度依舊偏低,校園有些冷清,一老一少走在裏麵,迎著暈黃的燈光,顯得很是孤寂。


    陳喬山腦子突然冒起個年頭,鬼使神差地問道:“嚴教授,您知道還有誰有很強的經濟學直覺嗎?”


    嚴教授臉上的神色緩和了下來,笑著說道:“怎麽,想找同類人?”


    “我就是好奇。”陳喬山訕訕地說道。


    “小子,別得意,你也不是百年一遇的人才,咱們北大就有現成的,國研中心的宋國清,還有清華剛從國外請回來的白重恩跟你都是一類人。”


    “宋國清?”陳喬山有點迷糊。


    “怎麽,你們見過?”嚴教授問道。


    陳喬山搖了搖頭,“他很厲害嗎,不是傳說他去美國讀了四年博士,最後連文憑都沒混上嗎?”


    嚴教授狠狠瞪了陳喬山一眼,恨鐵不成鋼的說道:“盡聽些道聽途說,人家宋國清都已經拿到博士候選人的資格,最難的那道坎都走過來了,一個走過場的文憑算什麽。”


    頓了下,嚴教授又盯著陳喬山說道:“你最好還是低調點,別看你眼睛毒,跟宋國清比,你連提鞋都不配,人家才是用心做學問的,預測經濟走向就從沒出過岔子,也沒見他四處開炮,你倒好,整天毛毛躁躁的,你自己說說看,這才多久,你惹下多少麻煩?”


    陳喬山被堵得啞口無言,不過心裏卻很是震驚,原來經濟學界還真有這種牛人,他都有點懷疑,這宋國清莫不是和自己一樣,都是重生過來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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