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陽走了,趙媽媽去送他的時候,趙流躍就在病房裏呆呆地盯著手機,直到趙媽媽回來,他才把自己從那個表情裏拉出來。可他仍然牽掛著手機,因為……總覺得邵陽有話沒說完似的。


    畢竟雖然是自己趕的,但他那樣一臉淒苦地默默走掉,太讓人難受了。


    他是一個懶人,從來隻會隨大流,別人做什麽他就做什麽,可現在四周都是牆,他沒辦法順其自然了,必須得靠自己的力量翻過牆去,但從哪兒翻、怎麽翻、翻出去之後又怎麽樣,他不知道。


    也想過就這樣放手一直渾渾噩噩下去,可卻害怕隨之而來的後果,於是整個人夾在兩個念頭當中,無能為力,無語望天,痛恨不已。


    兩周後又做了第二次手術,這次手術非常重要,他並不害怕,卻很緊張,一種無法控製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緊張。手術完成後的疼痛比前一次更甚,用上止疼藥也起不了太大作用,不過好在媽媽在身邊,他不那麽孤獨,有了些安全感。


    醫生說情況尚可,哎,尚可這個詞真讓人鬱悶。


    不過也對,沒有人能保證他的將來,包括他自己。


    手機響起的時候還是會有期待,不過期待總是落空。邵陽就像從風裏走來的人,起初出現時就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現在人走了,就更加走得徹底,飄得無影無蹤。


    也許邵陽來看他的那一場,真是夢吧。


    行走的能力慢慢恢複,但距離運動員的體質要求還相去甚遠,他有點急躁,媽媽扶他下床散步時總忍不住想要蹦蹦跳跳,但總被媽媽嚴厲製止。總覺得在媽媽眼中,似乎他就這麽病著都要比去踢球好,哎。


    每天早晚兩次查郵箱,默默地以旁觀者的身份看著球隊每周動態、數據分析、文件信息,那種被邊緣化的不安一點點強起來,直到有一天,球隊發郵件歡迎新成員,那種被棄之不顧的傷感頓時濃的好似一團墨,風幹了的,散不開。


    鋒線新引援,花了大價錢從轉會市場上搶來的,鄭林級別的人物,還是新教練從前的得意弟子。此人的轉會傳聞從上賽季就開始了,波濤洶湧鬧了一年多,終於塵埃落定,花落自家。至此ht再添一名國字號球員,開始從如日中天的新貴往濃厚積澱的勁旅蛻變。而他,隻能從電視上、網絡上旁觀著一切,即使頭頂新貴頭銜,也有種如草芥般被棄之不用的難忍。


    怪誰呢?怪命嗎?


    他自己,怎麽能怪自己的命。


    於是他努力高高興興地把電腦屏幕扮給媽媽看,“媽媽,你看我們隊又來了個新隊員,這個人可厲害了呢!好多人搶著要,結果歸我們了嘿嘿……”


    媽媽對他的事一向敏銳,可這次卻是即使敏銳都要裝不敏銳。這麽些天來,趙流躍更生怕媽媽會說出等你傷好了我們就直接回家不踢了之類的話。


    他心裏的擔憂,媽媽或許正是因為知道得太清楚,才什麽都不說的。


    養傷四個月後,他終於能做些跑動性的恢複訓練了,球隊有專人負責他的傷愈複出,這讓他多少增加了信心。雖然新買入的大腕表現的確名副其實,但他想隻要他努力,也不是沒有競爭力。


    媽媽看他步上正軌後就回家了,他知道過去無法改變,便盡力甩開一切有的沒的,認認真真麵對新生活。就讓他重新開始吧,即使是要……從零開始。


    隻是沒想到正式出院的那天……


    哎,那天他一直有種莫名其妙的傷春悲秋感,考慮著要不要給邵陽發個短信報備一下情況,畢竟邵陽之前來看過他,出於禮貌也應該說一聲,不能做沒良心的人是不是?


    可那樣不就又……空虧一窺前功盡棄剪不斷理還亂大家都不好受了?


    可是……誰說分手了不能做朋友?他們都冷卻了這麽久,就像普通同學一樣不行嗎?沒必要非得老死不相往來吧,哪有那麽慘烈。邵陽和他的前……前男朋友那樣不是也可以嗎?


    可是又……他跟邵陽的相處模式本來就比較奇葩,沒確定關係的時候就像在談戀愛,也就是說他們倆隻要一有交集就是談戀愛的節奏?


    可人總要成長啊要把這個坎跨過去,不勇敢麵對怎麽能跨呢?


    啊啊啊太混亂了!他每次都是敗給了這樣的自己!如果不首先突破這樣的自己他永遠一事無成!


    然而就是這時,手機響了,混亂中的趙流躍忘記了像從前那樣先期待一下,一把就抓了過來,或許命運總是喜歡開玩笑,等的時候不來,卻要用突如其來嚇你一跳。


    趙流躍瞥見名字的時候又差點兒扔了手機,一瞬間臉上發燙,胸口砰砰跳,哎,懂了,不用糾結了,他根本不能找邵陽,他根本……一點一點,都沒從從前走出來。


    提示欄裏隻顯示了四個字,進入短信界麵,邵陽果然是隻寫了那四個字:恭喜出院。


    他知道他想說的很多,但這個時候,多一句都是逾越,是多餘。


    哎,邵陽這個花花公子富二代太強大了,這麽快就知道消息;哎,果然什麽人就應該過什麽樣的生活,不在一個圈子裏,即便硬生生扯到一起,也扯不長久。


    出院了,恢複訓練一點點增加,他覺得自己差不多了,可教練卻很久都沒有讓他正式歸隊,參與集體訓練的意思。差不多兩個月後才批準放行,但即使這樣,他的複出之戰也不知道在哪裏。


    球隊有了新人新打法,蒸蒸日上,如今毫無他置喙之地。想跟領導們表表衷心吧,新教練整天皺著眉頭一副深沉,比從前那個愛發脾氣但還算直爽的老教練更難對付;鄭林嘛,自從同/性/戀事件求他幫忙未遂後就再也不敢自詡跟隊長大人關係不錯進而套近乎求支持了;其他人……其他人對他來說就像空氣,哦不,就像地麵裏的南瓜,隻能數個數。


    於是趙流躍本以為自己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後來才發現其實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離開賽場長達七個月之久,身體需要適應,狀態需要調整,新打法需要磨合,臨門需要感覺,一切一切都需要時間需要寬容啊!那些明明是職業足球人為什麽都不懂呢?!


    他們不是不懂,是故意裝不懂的吧!


    隻讓他踢了兩場,還美其名曰給過你機會了,就又把他放到了替補席上!


    哼他承認,那兩場比賽他毫無建樹,球隊一平一負說不過去,但怎麽能把球隊的失利完全算在他頭上呢?!哪怕換掉他之後的一場比賽就進球贏球,對比明顯很難看,但也請稍微講點兒道理客觀一些不行嗎?!


    他很清楚,他的身體沒恢複到最佳狀態,所以才想從比賽中慢慢找回感覺,他知道自己不能自私不能因為拖累全隊,所以他隻是希望,每場比賽讓他踢個20分鍾,哦不,15分鍾,甚至10分鍾就行,像剛剛入隊那時候,隻需要短短的但連續的時間,他一定可以靠努力補回來!可即使這樣都不行,他的要求被教練無情地駁回,隻撂給他一句冷冰冰的“我們心裏有數”。


    趙流躍頹喪地從辦公室出去,不想回家,又來到更衣室換了衣服,也沒拿球,就瘋狂的在訓練場上跑步,好像大學時代,邵陽帶著他跑過一圈一圈的那個時候。


    哎,都沒好好算過,邵陽一共帶他跑過多少米?相信一定是個巨大的數字,會把他嚇一跳的那種。原來他跟邵陽有如此多珍貴的回憶,單這一項,就許多人都不能比。


    大學時代,他這個年紀正是大學生最火紅火紅的時候,他怎麽在這兒呢?


    於是他就這樣一直坐著板凳,他討厭那個地方,尤其討厭鏡頭掃過來,有多少人正在看著他?有多少人看著他坐在這裏,要比他自己還難過?


    這個賽季,與他無關。最後旁人滿載而歸,他也隻能故作開心地分享著根本不屬於他的勝利果實。他始終相信付出就會有回報,無論遲早。但很明顯,上天給他的回報肯定不是現在,至於遲到什麽時候,誰知道呢?


    有多少名家,是去世幾十年甚至幾百年才讓世人看到了價值?


    如果是這樣他寧可不要,他寧願在自己有意識的時候,過些舒適甜美窩心的小日子。


    他是個懶人,除了父母,除了邵陽,誰還能縱容他的懶?


    他又一次坐在了領導辦公室,這次與會人員更多。


    “趙流躍,隊裏有意把你租借給……”


    趙流躍眼眉低垂,租借租借,租借個毛,那是什麽球隊啊升班馬說得好聽,其實使命就是保級保級保級,靠著保級撈錢,甚至還不如他們校隊呢!


    “這是隊裏深思熟慮後的安排,我們都認為這樣比較適合你……”


    深思熟慮個毛線,你們就是想像處理貨物一樣把我處理掉!都說新教練上來肯定會對舊班底有所破壞會打壓一些人,隻是這個新教練也太差勁了,就會欺負弱小!適合個毛線,他就算……也堅決不會同意租借去那種隊的!那是黑暗深淵!他很清楚,一去就回不了頭了!


    “如果你真的這麽堅持,哎,趙流躍,你再好好考慮考慮。新賽季……”


    考慮個毛線,他自入隊以來一直做小伏低勤勤懇懇,但這種地方根本就不是隻要努力、隻要有成績有潛力就怎樣的,他傻乎乎的那一套根本行不通!如果現在還一味聽話,他就是真傻了!


    “趙流躍,我們也是不想給你最壞的結果,可是你一再不服從管束……”


    一再不服從管束,這是從哪兒來的道理?以偏概全……不要臉!真是不能忍受了,他不會同意的,堅決不會。


    “你既然這麽堅持,那就隻能……”


    回家的路上天色十分陰沉,濃雲仿佛禿鷹的翅膀,呼扇呼扇,還帶著泣鳴。


    走進家門,臥室燈打開,一眼便看見牆上小妹子的書法:乘風破浪。


    乘風……破浪。


    他把那幅字從牆上摘下來,突然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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