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酈南溪和重廷川都沒出房門。晚膳是重廷川讓郭媽媽送到了門口,他親自端進來的。


    酈南溪那個時候都沒有力氣吃飯了。明明肚子餓得難受,就是懶怠的睜不開眼。


    重廷川沒辦法。抱著她給她沐浴過後,又抱了她給她喂晚膳。


    隻不過吃了沒幾口,酈南溪就再也不肯動了。趴在他的胸前磨磨蹭蹭不願意動,舒服的尋了個位置睡著了。


    見她如此,重廷川也舍不得再逼迫她。把她放到了床上後,他趕緊吃了會兒,這便回了床上擁著她睡了。


    早上重廷川起身的時候小心翼翼,生怕動作稍微大一點就讓她醒了。他自顧自的穿好了衣裳,輕手輕腳的出了屋子。就連洗漱和用早膳都是在外間進行的。


    沒有聽到絲毫動靜的酈南溪一覺睡了個飽。迷迷瞪瞪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昨晚上吃的有些太少,又起得較晚,還真是有些餓了。早膳的時候,她比平日裏多吃了一碗粥。停了筷子後,酈南溪看時間不早了,再晚的話怕是要耽擱到了晌午。這便換了身衣裳往木棉苑去。


    路上的時候,酈南溪恰好遇到了剛從木棉苑出來不久的重廷帆。


    重廷帆顯然沒有料到會在這個時候遇到酈南溪,臉上的憔悴之色還來不及掩去,隻能笑著與酈南溪寒暄:“六奶奶可是來給太太請安?”


    酈南溪看出了他的疲憊,心裏暗暗一驚,暗道昨日裏看到重廷帆的時候,他還不是這個模樣。


    思及今日早晨金盞悄悄說的昨夜裏綠蘿苑中傳來的爭執聲,酈南溪心中有些了然,便按捺下諸多思慮,笑著與他說道:“正是。不知太太如今可在裏麵?”


    “嗯。”重廷帆笑得溫和,“大家都在。隻我需得收拾下準備一會兒走了。”


    他知曉女兒出了事差點丟了半條命去,心急如焚,所以跟國子監告了一日的假陪陪女兒。今日可以晌午後再回去。


    酈南溪關切道:“不知月姐兒如今如何了?”


    提到重令月,重廷帆的神色十分複雜,有些高興,又有些失望,“好多了。昨日裏我一直陪著她,倒是睡得安穩。博哥兒還過來陪了她一會兒。”


    見他提起兒女,隻略過了吳氏一個人,酈南溪知曉他眼中的失望怕是因了吳氏而起。


    他們夫妻間的事情,她不好過多置喙。


    酈南溪打算晚一些再去看看重令月,與重廷帆又寒暄了幾句,這便打算離去。


    隻不過她剛走了幾步,就聽重廷帆在後麵喊她。


    待到酈南溪停步轉過身來,重廷帆有些猶豫的問道:“聽聞六奶奶的三哥正準備考國子監?”


    “是的。”說起自家三哥,酈南溪的神色不由得放鬆了許多,臉上也帶出了笑意,“現在已經留在了京中,正在備考。”


    因為妹妹們都嫁到了京城,酈陵溪和酈雲溪兩個就也沒有再回江南去,而是留在了京城讀書。


    一來,他們年紀大了,留京讀書利於科考。二來,他們也是打算在京城守著妹妹,免得她們被人欺負了去。


    父母已經在江南了。若他們也在那麽遠的地方,西西和竹姐兒有點什麽麻煩,一家人可是都沒法知曉。


    聽聞酈南溪的回答後,重廷帆斟酌了下說道:“我還有些考國子監時候用的書籍冊子,不知是否得用。”


    酈南溪沒料到重廷帆會幫忙考慮的這樣多,意外之下不由怔了一怔。


    重廷帆細觀酈南溪神色,忙道:“我不過是隨口一問。六奶奶不要嫌我多事才好。”


    “怎麽會。”酈南溪一聽這話,就知道他是理解錯了,笑道:“我隻是在想,該怎麽謝謝五伯才好。”


    重廷帆暗中鬆了口氣,笑得溫和,“我是那日見三少來國子監附近,想起三少初初回京,相熟之人甚少,故而有此一說。”


    “那就勞煩五伯了。”酈南溪道:“隻不過我需得先往太太那邊去。不若晚些我讓人去五伯那裏取?”


    “也好。”


    重廷帆又和她說了兩句,這便匆匆的往外院他的書房而去。


    酈南溪去到木棉苑後方才知曉,果然如重廷帆所說,人到的很齊。除了重廷川和重廷帆兄弟倆外,其餘人幾乎全來了。


    甚至於本該臥床休息的重令月也在屋子裏。


    與平日裏不同的是,她的眼睛雖然還是很大,卻沒了靈動的光彩,而是蔫蔫的有些沒精神。


    酈南溪落座後,看著不遠處的小姑娘,有些心憂,悄聲問道:“月姐兒怎麽沒多休息下?”


    重令月看到她後顯然很歡喜,慘白的臉上揚起了一點點的笑容,“我已經好了,要來謝謝祖母、姑姑還有六奶奶。”


    昨日裏梁氏和重芳苓姐妹也曾出手相幫過。酈南溪是知道的。


    可這麽點兒大的孩子,還未痊愈就來這樣全了禮數,她心裏終究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酈南溪看重令月自己坐在椅子上,雖然鋪了錦墊不用直接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但她依然不時的挪動下身子,好似不甚舒服。


    旁邊吳氏正和梁氏在說話,沒有留意到她。


    酈南溪就讓拿了個靠枕過來,擱到重令月背後,讓她坐的舒服點。


    重令月的眼睛晶晶亮,細聲細氣的小聲說道:“謝謝六奶奶。”


    “不妨事。”酈南溪朝她笑了笑。


    一轉眼,酈南溪卻瞧見另外一人正在靜靜的看著她。


    她疑惑的審視了下自己的穿著,確認沒什麽大礙,便問道:“九爺可是瞧著哪裏不妥?”


    重廷暉淡淡的笑了下,並未說什麽,轉而望向了梁氏。


    梁氏正在叮囑吳氏:“估計要不了多久梅太太就會和公子姑娘們過來。你需得好生準備著,莫要到了那日怠慢了客人。”


    雖說梁氏不喜庶子之妻,但她親生的九爺如今年紀尚小,還不到娶妻的年紀。重芳苓是未出閣的姑娘,許多事情不便拋頭露麵。故而一些事情她還是得交給吳氏去做。


    吳氏剛才已經知曉酈南溪來了,不由得回頭望了眼酈南溪,問梁氏:“不若六奶奶……”


    “她年紀太輕。”梁氏語氣平淡的說道:“而且,她才來府裏不久。許多事務都不熟悉。”


    吳氏聽聞之後麵色頓時鬆快了些。


    但是,想到昨日裏重廷帆訓斥她的那些個什麽“枉顧親情”、“不知感激”之類的話,她的心又瞬間沉了沉。


    吳氏擰著手裏的帕子,口不對心的說道:“六爺教一教,六奶奶許是也就會了。六奶奶一向聰穎,若她肯幫助母親,想必助益良多。”


    梁氏輕輕掀了掀眼皮,不置可否。


    吳氏定定神側首問酈南溪,“不知六奶奶覺得如何?”


    酈南溪看著眼前這情形,想了想,說道:“五奶奶處理就好,這事兒本也是我插不上手的。畢竟如今太太當著家,六爺的許多事情也都是太太幫忙打理著,所以還是得太太來安排才好。”


    她這話一出來,所有人都有些愕然,盡皆扭頭看向了她。就連平日裏十分低調的於姨娘也看了過來,難掩驚詫。


    她其實是實實在在的說了出來,梁氏把持著府裏的中饋,公中的所有銀錢和賬簿都在梁氏的手裏握著。隻要梁氏不鬆口不鬆手,她即便想幫,也是無能為力的。


    酈南溪端坐在座位上,不動聲色,笑容清淺。


    她知道,自己剛才那番話會引起這樣大的效果。但她還是要說出來。


    其實,如果梁氏不表態,她也根本不打算去攙和這些事情。但如今梁氏明明白白的欺負到她頭上來,她就斷然沒有低聲下氣的道理。


    ——她是重廷川的妻。重廷川不在的時候,她就代表了他。


    若是她對著梁氏低下了頭,那置重廷川於何地!


    梁氏的手裏分明握著老侯爺留給重廷川的資產。這是單獨給孩子們的,不屬於公中。但因重廷川當時年紀不大,老侯爺就將田地鋪子暫時托給了梁氏來打理。偏偏梁氏全部把持著,分毫都不予重廷川。


    老侯爺已經給梁氏留了足夠多的資產。且念著她是嫡妻,又無親生子傍身,所以給梁氏留下的甚多。即便梁氏分出足夠的份額給重廷暉和重芳苓,留給她自己的也很可觀。


    所以酈南溪更為不服氣。


    憑什麽梁氏處處都要欺負她家夫君、處處都要壓他一頭去?


    若沒有重廷川,如今的重家能有這般的榮耀?


    說她小氣也好,說她不懂事也罷。旁人要欺負重廷川,她就絕不會忍氣吞聲由著她們來!


    原先眾人隻當這酈家的小姑娘是個性子柔順的,如今她這一話出來,眾人方才知曉竟是個脾氣大的。隻不過平時都遮著掩著,所以看不出來。


    梁氏不悅,“我不過是怕你們年紀太輕,所以幫襯一把。誰知你們竟是這般的不識好歹。”


    她這話說得有些嚴厲。眾人俱都擔憂的看著酈南溪。


    酈南溪隻是淺笑,並不答話。


    大家都不傻。什麽“年紀太輕”之類的話,用在一品國公、欽封大將軍、如今的禦林軍左統領身上,合適?


    這借口連糊弄人都不夠。


    梁氏臉色鐵青的看了向媽媽一眼。


    向媽媽會意,知曉太太這是見酈七不好對付,有些懊悔當時的選擇了。


    昨夜的時候梁氏就曾和向媽媽抱怨,說是在梅家的一連串事件看來,這位六奶奶可是有些不簡單。不隻是短短時間就讓梅家、朱家、柳家的姑娘都護著她。而且,在重令月的事情上的處理也十分的幹脆利落。


    也正因了這個緣故,所以梁氏才會今日早晨這樣明晃晃的給酈南溪難堪。特意選了酈南溪在場的時候,當眾將事務交給吳氏去處置。


    這也是告訴酈南溪,吳氏即便身份不夠,有她抬舉著,在這家裏便能過得好。


    至於酈七——


    即便身份再高又如何?該低頭的時候還是得低頭。


    誰知梁氏這個主意打的雖好,對方卻不配合。三言兩語就把話給堵了回去。


    向媽媽暗暗歎氣,可事已至此,又有何辦法?酈家一個最小的姑娘都這樣了。其他幾個比她大的,指不定更難拿捏。


    向媽媽正欲上前去打個圓場,卻聽旁邊忽地響起了一聲輕笑。


    重廷暉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望著酈南溪說道:“原先隻道你脾氣和軟,如今看來,卻不盡然。有時候還是頗為倔強的。”


    大家沒料到這是又冒出來了個說實話的,偏這人是梁氏親子。眾人一時間麵色各異,俱都沒有開口。


    其實重家九爺生性寬厚溫和,雖然年歲不大方才十三四歲,平日行事卻極有分寸。


    不過,他此刻對酈南溪說這話,卻是很顯然帶了點調侃意味在。而且,還隱隱的在為酈南溪打圓場。


    重芳苓知曉弟弟和六爺關係不錯,見他護著酈南溪,雖心中氣憤,卻也舍不得責罵他。


    梁氏卻瞬間變了臉色,惱道:“你知曉什麽!既是沒事了,不若趕緊下去讀書去!”


    重廷暉神色複雜的看著梁氏,欲言又止了半晌後,他最終什麽也沒說,隻躬身道了聲“是”,這便拂袖而去。


    回石竹苑的路上,酈南溪遣了鍾媽媽往外院一趟,取重廷帆說要給酈陵溪的那些書籍冊子。


    鍾媽媽應聲而去後,嶽媽媽跟了上來,在酈南溪身後側半步遠的地方悄聲和她說道:“奶奶要不要查一查賬簿?”


    酈南溪聽了她這話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隻當是說石竹苑的賬簿,便道:“回去後看看再說。”


    因為等下她本打算是要去探望重令月的,但計劃不如變化快,她沒料到小姑娘會來了木棉苑給梁氏請安。如今見到了,知道重令月雖然精神不濟,但沒了大礙,這一趟就也不必再過去。免得和吳氏相見後,再有什麽衝突出來。


    嶽媽媽一聽這話就知道酈南溪弄錯了,低聲道:“不是院子裏的。是府裏的。”


    酈南溪的腳步猛地一停,愕然回首看了她一眼,而後又繼續邁步前行。


    嶽媽媽知道酈南溪已經了解了她的意思,就低聲道:“府裏的賬簿,爺其實心裏有數。婢子們這裏沒有,不過,幾位常大人那裏應當是有一份的。隻不過不曉得是在哪一位常大人的手裏。”


    酈南溪倒是不知道這一茬,斟酌過後說道:“且等一等罷。待到六爺回來後問一問他再說。”


    嶽媽媽躬身應是。


    當日晌午過後,酈南溪方才聽得一個消息。


    重老太太將梁氏叫了過去,當眾說了梁氏一通,言道再怎麽樣也不該將事情交給吳氏而特意繞過了酈南溪去。


    這事兒讓梁氏十分憋悶,回到屋子裏就砸碎了一套她頗為喜歡的粉瓷茶具。


    酈南溪有些詫異,不知為何老太太會特意幫她,就遣了人去問。


    她知道,定然不會是重二太太從中說項的。


    重二太太並不是特別喜歡酈南溪。在她看來,若是酈家的六姑娘嫁過來才是真正合時宜。旁的不說,單就那身量,酈南溪就太矮了些,而身材高挑的六姑娘與重廷川相配,正合稱。


    這話重二太太私下裏說過不隻一次。有好幾個舊宅的仆從都親耳聽說過。鍾媽媽她們曉得後,又告訴了酈南溪。


    如今這事兒有些蹊蹺。既然不是重老太太,又會是誰?


    直到到了晚膳前,嶽媽媽方才打探出來,今兒早晨九爺重廷暉離開木棉苑之後,往中門那邊去了。許是去見了老太太。隻不過他可能特意叮囑過守門的婆子不要說,這才沒有話傳出來。


    嶽媽媽還是去尋了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繞了幾個圈把話給探聽到的。


    不過,嶽媽媽也有些疑惑,“九爺為何特意幫奶奶跑這一趟?如今是婢子知曉也就罷了。若被太太問出來是誰從中做的,九爺怕是要受難為。”


    酈南溪也覺得不解。


    思來想去,她總覺得沒個由頭。後估摸著許是重廷川和重廷暉關係好,所以重廷暉特意跑了這麽一趟。


    晚間的時候,重廷川回來了。


    酈南溪邊幫他將外衫脫下來,邊將這事兒大體告訴了他,問他道:“六爺和九爺關係倒是不錯。”


    若是旁人家,遇到了這樣的情形,定然不是他們現在的狀況。在梁氏這樣敵視重廷川之下,重廷暉居然還和重廷川如此投契,倒是真正難得。


    重廷川沉吟片刻,卻並未提起此事,反而攬了她入懷,“你先說說究竟是怎麽樣的情形。”


    小丫頭隻告訴他,說什麽太太今天給她下絆子,然後九爺幫忙告訴了老太太。所以老太太數落了太太。結果太太發了脾氣。


    重廷暉的脾氣,他是知道的。


    雖然他和重廷暉關係不錯,但如果不是氣得狠了,重廷暉也斷然不會將他母親告到老太太那邊去。


    一定是有什麽事情梁氏做的過了火,根本看不過去了,故而為之。


    酈南溪知道自己就算瞞著,嶽媽媽她們說不定也會將事情告訴重廷川。見他問起來了,就將事情告訴了他。


    重廷川聽聞之後,笑問她:“你這是打算幫我從太太手裏要回銀子不成?”


    酈南溪沒承認也沒否認,隻道:“就怕國公爺嫌我多管閑事。”


    重廷川聽了後忍俊不禁。


    ——聽聽,連“國公爺”這個稱呼都冒出來了。


    小丫頭今兒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怎會嫌你多管閑事?我隻怕你不愛管我的事情。”他將小嬌妻摟得緊緊的,下巴溫柔的蹭了蹭她的發頂,望著木棉苑的方向,眼神卻很冷厲,“這事兒你不用擔憂。我自會想辦法處理妥當。”


    一語既畢,他想到小丫頭護著他的情形,心裏頓時充溢著萬般的暖意。想了想,又道:“你願意怎樣就怎樣。想要拿回來,也可以。不過你小心著些,莫要被她們欺負了去。萬一有什麽不順心了,和我說,我給你一一討要回來。”


    酈南溪莞爾。


    她家夫君當她是金絲雀一般的疼著,生怕她邁出一步去就是萬丈深淵。


    可他不知道,她也並非那什麽也不懂的憨傻女子。平日裏能不動手自然是好的。可一旦存了心思下定決心,就必然要一步步走到底。


    不過,他既是願意疼著她,她也樂意享受他的這般關愛。


    酈南溪探出手抱緊重廷川勁瘦的腰,淺淺一笑,應道:“好。你要說話算話,幫著我。”


    重廷川眸色漸暖,“那是自然。”


    第二日去梁氏那裏請安的時候,酈南溪特意去早了一些。和梁氏口不對心的說了兩句話,這便行了出來。


    稍等一會兒,就見重廷暉臉色沉鬱的快步出院。


    酈南溪讓嶽媽媽尋了重廷暉來,悄聲與他道謝。


    重廷暉莞爾,搖頭道:“當不得謝。你幫我的事情,我都拖了好久未曾來得及說一個‘謝’字。當時總想尋你來親口……”


    他頓了頓,不知想起了什麽,臉色複又沉鬱下來,慢慢說道:“如今拖了這許久,卻是償還不清了。”


    說到去年冬日裏莊子上的那件事,其實酈南溪放他一馬也是存了私心。偏他還總念著那件事……


    酈南溪頗有些赧然,笑道:“那次的事情,不算什麽。九爺不必放在心上。而且,那銀子您不是已經還了?”


    當初說,讓他將銀子送去八寶齋。他就真的沒過多久便送去了。有次她去八寶齋拿吃食,掌櫃的特意取了來給她,說是她一個友人拿來的。


    酈南溪當時就曉得了送這銀子的是誰,並未多提。


    重廷暉垂眸思量許久,終是說道:“此間之事,我們無需再互相謝來謝去了。左右你幫過我,我自然也會幫你。再多的‘謝’字,我卻是再不想提。”


    說罷,他竟是一個字兒也不願和酈南溪多說似的,快步離去。


    想起前些日子他無事就會來尋了她說話的情形,酈南溪暗道應當是因為自己與梁氏針鋒相對,終歸是讓九爺難做了。九爺和她疏遠,原本也是自然而然的。


    酈南溪暗暗歎息著自己許是又少了個友人,慢慢轉回了石竹苑去。


    過了兩日,梅太太果然依照約定帶了兒女前來國公府。


    這次與她同來的,除了梅江影、梅江婉兄妹倆外,還有梅家的二公子梅江毅。


    酈南溪頭一次見到梅江毅。


    說實話,她沒料到梅江毅和他的弟弟、妹妹相貌截然不同。高大,魁梧,說話聲量很大,仿如洪鍾。


    見禮過後,梅太太帶著兒女們依次落了座。


    梅江婉不願和酈南溪坐的那麽遠,就和梅太太說了聲,想挨著酈南溪來坐。


    梅太太低聲叱責:“沒大沒小的。當這是在自己家麽?由著性子亂來。”


    梅江婉在家裏是嬌寵慣了的,平日裏想要怎樣便怎樣,所以剛才提起那個提議的時候無所顧忌。如今被梅太太一說,她方才發現座次不合適。


    重家待客的時候,梁氏還是頗為注重規矩的。最起碼要在人前的時候注意臉麵。因為重家男子一個都不在,故而原本酈南溪的座位在側邊的最上首,旁邊坐了重芳苓。


    如果她去酈南溪那邊坐,重家的女眷們少不得要挪動許多。


    可她們這邊是母親和哥哥們在前麵,她在最下首。如果讓酈南溪過來挨了她坐,以國公夫人的身份來說又不太合適。


    酈南溪卻並不顧忌這許多。


    待客之時,若是不相熟的人家就罷了。經了梅家的那一遭後,她對梅家人很有好感。無論梅太太還是梅家兄妹,都是極其和善的。她瞧著就覺得親切。


    如今好友說出這個提議,即便是不合規矩,酈南溪依然主動行了過來,握了握梅江婉的手挨著友人一同坐了。


    “規矩又如何?”酈南溪笑著與梅太太道:“規矩再大也大不過情意去。”


    “這話說得好。”梅江影在旁輕笑,搶在梅太太之前開了口。他眼波流轉,往酈南溪身上一掃,“六奶奶好氣量。”


    酈南溪但笑不語,拉了梅江婉一同起來,與梁氏、梅太太道:“江婉如今初次過來,我想和她說說話,去花園裏看看。還望太太們莫要介意才是。”


    她知道梁氏在人前的時候慣愛裝作慈愛模樣,對庶子庶女一向和善。


    就比如那日在梅家的時候,重芳柔和重芳苓起了衝突。如果當時是在重家,定然是重芳柔無論對錯都會擔下責任。偏偏那時候梁氏在沒有證據前並未特意訓斥重芳柔。


    因此酈南溪知曉,自己這樣說,梁氏定然會同意。


    果然,梁氏隻遲疑了一瞬,就頷首應了下來。


    梅太太眼中閃過了一絲錯愕,但看兩個女孩兒言笑晏晏,就將話咽了回去。


    一般說來,招待賓客的主人是不得隨意離開的。若是沒猜錯的話,這府裏梁氏當家就也罷了,竟也沒有讓國公夫人幫忙主持中饋?


    衛國公和嫡母不和之事,京中高門俱都知曉。但是,如今國公夫人進了門卻還沒有得到相應的尊重,這事兒就有點費思量了。


    梅太太看了看女孩兒們的背影,麵上笑容不變,繼續和梁氏說著話。


    梅江婉離開了花廳,顯然鬆了口氣。


    “你不知道,我二哥還想把他那球球帶來呢。”梅江婉低聲道:“隻不過我娘不同意,他才作罷。”


    酈南溪奇道:“二公子這般疼愛那個貓兒?”


    “倒也不是。主要還是帶它來道個歉。”梅江婉說:“幾年前的時候,貓兒被刺卡了喉嚨,還是你們府上的四姑娘幫忙把魚刺弄出來的。如今倒好,它闖了禍,卻害的四姑娘被人冤枉。二哥氣得不行,把它打了一頓。到現在那貓兒還耷拉著腦袋提不起精神來呢。”


    這事兒酈南溪倒是頭一回聽說,就多問了幾句。


    梅江婉對那事知曉的也不多,三言兩語說完了,就沒了話。


    兩人本就無意間提起此事,稍稍說了後便轉而聊起了旁的。


    梅江婉早就聽梅江影說起過,衛國公府的花園要比他的暖香院還要大上許多。隻不過稀奇的植株或許沒有那麽多,畢竟衛國公並不擅長此道,沒有認真打理過。


    但,對於這京城最大、有著最多花的後宅,她還是十分好奇的。就央了酈南溪四處走走看看,想要瞧一瞧這裏究竟是個怎麽樣的。


    兩人說說笑笑,約莫花費了一炷香的時間方才走到了那兩個花園旁邊。因著梅江婉說要看最大的花園,所以經過那個較小的園子時,酈南溪未曾停步,而是和她一同繞了過去。


    繞過去前,酈南溪無意間往裏看了眼,便見重芳柔身邊的一個婢女正往花園深處去。隻不過當時梅江婉拉了她一把,酈南溪就未曾多想,徑直越過了。


    兩人在花園裏待了有一刻鍾的時間,看著時間不早了,怕太太們久等,這便往回行去。


    她們倆剛剛跨入廳堂落了座,便聽梁氏在安排午膳的事情。


    梅太太趕忙婉拒。


    梁氏笑著說道:“既是來了,斷然不能立刻就走。咱們也有好些時候沒有往來了,如今正好能夠說說話,我們定然要盡一盡地主之誼方可。”


    梅太太想了想,就笑著應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府裏忽然有人來稟,說是常安常大人來了,還帶了好些東西過來。


    常安他是皇上默許的重廷川身邊近身四侍衛之一。府裏外院也有他們四個的住處。隻不過平日裏這四個人來府裏都是悄無聲息的。如今怎的這樣大動幹戈?


    偏偏今日有客在。總覺得這事兒太過蹊蹺了些。


    梁氏細問道:“究竟怎麽回事?”


    “婢子也不知曉。”丫鬟在旁恭敬答道:“常大人並未明說。”


    梁氏剛才和梅太太說話時揚起的笑容就慢慢收斂了起來。


    不多時,常安大跨著步子急急的行進了屋子裏。而後,在他的吩咐下,兩口大箱子被抬進了屋子。


    向屋內眾人抱拳行了一禮,常安說道:“聽聞梅家客人來訪,我們奶奶十分歡喜,特意讓人去訂了東西來。”


    他朝了那兩口箱子一指,“當日承蒙太太和姑娘照拂,奶奶與姑娘一並換了衣裳來。我們奶奶說,舊的衣裳再還過去著實不夠妥當。倒不如送了新的過來。這裏是錦繡閣的夏衫十二套,梅家太太和姑娘們選三套合心意的,權當是抵了那日相借的三套衣裳了。”


    大家都看向了酈南溪。


    酈南溪麵上平靜無波,暗自錯愕不已。


    她什麽時候說過這樣的話了?


    不過……既然是過來的是常安,那麽做這個事情的是誰,她不用細想也能知曉。


    酈南溪默不作聲,眼觀鼻鼻觀心的看著自己腳前三尺地,心裏將某個霸道至極的人暗搓搓的腹誹了無數遍。


    就在這個時候,有抬著食盒的仆從絡繹不絕的去到隔壁廳堂。


    看到那食盒上的刻字,莫說是梅家眾人了,即便是梁氏,也麵色微變。


    “這些是珍味閣的吃食。”常安麵上笑容依舊,“我們奶奶說了,梅家姑娘是她到京城裏新近結交的好友,極其難得。既是梅家人來了,自然要好好招待。旁的東西不合適,也就這珍味閣的膳食稍稍能夠拿得出手了。”


    這些話一出來,不隻是酈南溪,就連旁人也都聽出了點味道來。


    錦繡閣和珍味閣是京城裏最頂尖的繡坊和酒樓。若他們說第二,真沒人敢說第一。


    重六奶奶脾氣和順,哪就是能說出這樣話的人了?


    不過,要仔細琢磨下這狂妄的口氣,還真像是國公府裏的某個……


    梅家眾人還不知曉緣由,梁氏和重家的女眷們俱都曉得是怎麽回事。


    ——重六爺分明是已經知道了那天早晨梁氏給酈南溪難堪的事情。


    所以,他給他新過門的小嬌妻撐腰來了。


    梁氏當眾言明不用酈南溪幫忙打點招待客人?


    可以。


    他就將這京城裏最好的東西送了過來。而且,還是以酈南溪的名義。


    就看梁氏還能拿出什麽比這些更好的東西來招待人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武將寵妻手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子醉今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子醉今迷並收藏武將寵妻手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