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坐。”小姑娘穿著紅底白萼梅刺繡坎肩鬥篷,淺紫繡折枝梅花上襦,白色交領中衣,紅底繡綠萼梅百褶裙,鬥篷上飄逸精美的白萼梅折枝刺繡,把小姑娘襯托得猶如天人。


    小姑娘生得冰肌玉骨,心型臉兒白裏透紅,衣飾華貴,氣質卓然,身後還立著數名青衣丫鬟,一看就知非富即貴人家的千金。


    隻是堂堂千金小姐,怎麽會出現在這山上呢?


    從屋子裏極其女性化的擺設來看,這小姑娘住在這兒已經有回頭看長時間了。


    張瑞是修道之人,帶著個小姑娘在山上,著實古怪。


    小姑娘生得漂亮討喜,粉嫩的模樣,令徐璐心都快融化了。


    小姑娘起身,拉著徐璐的手,坐到柔軟的圓形團圃上,聲音清脆:“我姓李,叫李歡歡。姐姐應該沒見過我,不過我卻是知道姐姐的。”


    徐璐說:“呃……不知小姐是哪家的千金?如何稱呼?”


    少女笑了起來,露出可愛的梨溶,“家父乃山東靖王,閣老方知禮和鎮國侯是我舅舅。”


    徐璐吃了一驚:“朝雲公主?”


    眼前這少女正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山東靖王之愛女,三歲就被送入京城被封為公主的朝雲公主。


    “嗯,就是我。”李歡歡點了點頭。


    徐璐怔忡半晌,忽然慌亂起身,斂了衣裳,就要朝李歡歡拜下去。


    “不知公主芳駕在此,臣妾有失禮儀,還望公主恕罪。”外命婦麵見一品公主,初次見麵是需要行叩拜大禮的。


    隻是徐璐沒有跪得下去,就被李歡歡扶了起來:“這兒又非朝堂,姐姐何須見外?禮儀都免了吧。”


    徐璐重新落座,麵上卻是外命婦麵見尊上者的恭敬文雅,但在心裏卻百思不得其解,身為地方實權鄱王之女,朝廷為了拉籠或製衡各地鄱王,打著太後想養個公主在膝下承歡的名頭,把鄱王之女迎入宮中,封為公主,一則示恩寵,二則也是變相地製衡鄱王。


    被今上封為公主的李歡歡,徐璐猜不出究竟是對靖王的恩寵,還是製衡,但李歡歡身為公主,不在皇宮裏呆著,居然住在這種地方,也不知這裏頭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名堂。


    而李歡歡的解釋則是:“我喜歡奇門盾甲術,所以就央求皇兄給我請個師父教我。然後皇兄就推薦了張瑞與我。”


    然後就長住淩雲閣。


    淩雲閣建在霧靈山深處,燕山山脈主峰,每當雲霧湧起時,雲鋪成路,人行在天,如入仙境。雖說淩雲閣看起來唯美如畫,但堂堂公主,卻長年深居於此處,著實奇怪。


    隻是這些疑問,她又不好問出口,隻得找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來聊著。


    李歡歡卻是天真爛漫的性子,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問徐璐:“姐姐找張瑞做什麽呢?是不是遇上什麽無法解決的問題?”


    徐璐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回答。


    李歡歡見狀,也沒有繼續追問,隻是與徐璐說起山中的趣事來。


    李歡歡很有講故事的天斌,一件稀鬆平常的事,從她嘴裏道來,別有韻味,徐璐暫且放下心頭的憂慮,津津有味地聽著。


    不知不覺中,天色黯了下來,有小童子進來掌燈,徐璐這才發現,她居然與李歡歡相處了一個下午。


    “不知張道長與夫君談得如何了。望著外頭不曾停歇過的雪,徐璐心情沉沉的。


    李歡歡說:“張瑞在世俗中的朋友,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淩大人是張瑞少數幾個較為投機的世俗朋友。想必他們此刻正相談正歡,大概已把咱們忘了吧。咱們也別理他們,我們吃飯去。”


    即來之,則安之。


    徐璐無耐,隻得隨李歡歡去了隔壁飯廳吃飯。


    “山上沒什麽好吃的,也就是粗茶淡飯,姐姐可別嫌棄。”


    晚飯著實簡單,一葷三素一湯,全是素菜,吃慣了山珍海味的徐璐,也覺得這味道實在是好極了,就是這普通的手撕大白菜,味道都比自家廚子做得香,不由嘖嘖稱奇:“你們這廚子手藝可真厲害,連個大白菜都燒得這麽好吃。”


    李歡歡笑道:“倒不是廚子手藝如何高,而是這白菜,可不是普通大白菜哦?”


    李歡歡解釋,這些菜全是張瑞身邊的兩個小童子親自種植的,因為注入了天地靈氣,所以吃起來才會格外香。


    “天地靈氣?”那是什麽玩意?


    “嗯,張瑞特地在後山上開劈一塊地,專門種些小菜,他從各處山川裏收集的靈氣,全注入那塊地,所以莊稼長得特別好,也特別好吃。”


    修道之人果然厲害,居然還有這等本事。


    徐璐羨慕不已。


    吃了飯後不久,張瑞淩峰也進來了。


    李歡歡如一隻燕子似的投入張瑞的懷抱:“子川,我與徐姐姐很是投緣呢,改日得了空,咱們去徐姐姐府上玩好不好?”


    張瑞滿是僵疤的臉浮現柔和的神色,看著李歡歡,神情輕柔:“好。”


    李歡歡就高興起來,說:“那我現在就去收拾東西。”


    徐璐起身,觀察淩峰的神色。


    張瑞拉住她,說:“現在可不行。”


    “為什麽?”


    “因為你徐姐姐懷有身孕,怕是無法召待你了。”


    “啊,徐姐姐懷孕了?”李歡歡睜大眼,目光掃得徐璐的小腹,笑嘻嘻地道:“那真是要恭喜徐姐姐了。”然後又懊惱道,“唉呀,我不知道徐姐姐懷有身孕,剛才晚餐也沒好生準備。”


    徐璐趕緊說:“公主客氣了,公主的晚膳很好吃,我很喜歡。”


    淩峰對徐璐說:“收拾下,我們該回去了。”然後與張瑞和李歡歡拱手告辭。


    張瑞說:“回去與弟妹好生商議吧,最近半年我都在淩雲閣,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徐璐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淩峰。


    淩峰淡笑不語,拉著徐璐的手,說:“嗯,我會的。”


    ……


    “你與張道長究竟達成了什麽協議?”回到家中,徐璐迫不及待地問淩峰。


    淩峰扶著徐璐坐到榻上,在心頭組織好語言,這才道:“張瑞說,隻要他施加術法,咱們以後的孩子都不會再有團哥兒那條蛇尾巴。與正常人無疑。”


    盡管不知道張端究竟有何本事,但今日一番管中窺貌,其手段可見一般。


    徐璐並不意外張端有這樣的本事,“那他的條件是什麽?會不會很苛刻。”


    淩峰麵沉似水,有些複雜,又有些意動。


    “說苛刻也不苛刻,可簡單也不簡單。”看著徐璐那看不出月份的肚子,他長長一歎:“他可以保證以前我們的後代與正常人無疑,也可保我淩氏家族五百年平安,尤其是嫡支一係。但前提條件是,他要收咱們的老二為徒。以承麻衣門衣缽。”


    徐璐呆了呆,慢慢品味著這句話的意思,“就算孩子要拜他為師,也不至於連父母都不認吧?肯定還有別的條件,你就別賣我關子了,一口氣說出來吧。”


    “說起來挺匪夷所思,我現在都還稀裏糊塗的,我隻知道,孩子生下來後,就要拜他為師,每年都會讓他回來享受天倫之樂。但等孩子滿十八歲後,他就要把咱們的孩子送到另一個時空去。”


    徐璐再一次驚呆了,“這什麽意思?”


    淩峰苦笑:“我也不是很清楚,隻是聽張瑞說,他曾推演過,麻衣派在五百年後,會遭遇滅頂之災。所以他需要培養一個繼承他衣缽的弟子,等功成之後,就會送他去五百年後的時空,助麻衣門擺脫困境,重振聲威。”


    徐璐簡境如聽天書,什麽時空,什麽五百年後,她腦袋都大了,她對於麻衣門的興衰並不感興趣,她唯一關心的是:“那咱們的兒子去了那個時空後,還會不會再回來?”


    淩峰沉默。


    徐璐的心冷了下來,茫然又無助,“這樣的條件,著實夠讓人難以取舍。”


    淩峰冷靜地道:“是呀,親生骨肉一輩子的分離,換作任何人都不會答應。可是張瑞給出的條件,又實在誘人,我實在無法拒絕。”


    徐璐嗔目:“就是給我帝皇寶座,我也不稀罕,那可是我身了掉下來的肉,要一輩子分開永不相見,我……我實在不忍心……”


    “隻是分開不相見,又不是消失在這個世上。”淩峰安撫她道,“我也不忍心讓咱們的兒子與咱們分開。隻是,張瑞給出的條件實在動人。你仔細聽著,張瑞承諾,保我淩氏一族五百年平安。五百年後,淩氏族人是否甄滅於曆史河流,還是重振輝煌,那就要靠咱們的兒子的本事了。你明白了嗎?咱們兒子十八歲後,就會去五百年後的時空,重振麻衣門聲威,帶領淩家重振輝煌。”


    “聽起來挺威風的,可萬一失敗了呢?想要拯救一個門派,一個家族的輝煌,萬一咱們的兒子沒有成功,要是失敗了怎麽辦?”一想著自己的寶貝兒子,要去人生地不熟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求生存,徐璐的心就如刀剜一樣,淚水怎麽也止不下來。


    當然,她也知道,沒有張瑞,她也休想生下正常健康的孩子。而想要生下健康正常的孩子,卻要舍棄親生骨肉為代價,徐璐怎麽也不能接受。


    淩峰摟著她,拍了她的肩膀:“人一旦生長於這個世間,就要承擔各種各樣的風險。包括咱們的團哥兒,以及以後的每一個孩子。小璐,我知道你舍不得孩子,就算是為了我,為了淩家的未來,就答應吧,好嗎?”


    身為淩氏子孫,最在意的是什麽?那絕對是家族的傳承能夠長久不衰。放眼那些鼎鼎名望的世家大族,顯赫一時後,也就甄滅於曆名河流,人丁凋零的子孫後代,老祖宗們到時候連個祭祀的人都沒有,著實寒磣。


    沒有哪個家族不想世代傳承下去,淩峰站在大家長的角度,為了家族的傳承發展,不說一個兒子,就是犧牲兩個兒子他都在所不惜。但站在親情的角度,他這麽做,也著實勢利無情了些。


    徐璐流著眼淚說:“嫁給你整整七年了,大小事上,哪一回沒有聽你的?可這回卻是要拿我的兒子犧牲,我真的做不到。與張瑞說,咱們換別的條件可好?”關於家族未來的興衰,至多關心後三代就謝天謝地了,哪有功夫去關心五百年後的後代子孫。


    她可沒有那麽高的眼見與心胸,她就是一個自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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