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現在就想著立儲未必太早了些,朕的意思和先帝一樣,待到諸皇子長大了,能夠見著品性之後再議此事也不遲。”風無痕陪笑道,“皇後和珣妃雖然都已經有了身孕,但畢竟還未臨盆,是男是女也說不得準。”


    蕭氏哪裏聽不出兒子的推脫之意,深深歎了一口氣,隨後便搖頭道:“皇帝,你是哀家的兒子,你在想什麽哀家還會不知道?對於天家而言,早定君臣名分既是好事,也是壞事。就拿這一次的變故來說,倘若皇帝你早已立了太子,那旁人又怎會把皇位攀扯到一個已被廢黜的郡王身上?先帝晚年立儲,比起淩雲一眾先祖來,亂子也就多多了。你看看你那些皇兄皇弟,真正能夠信任的又有幾人?還不都是那時立儲之爭惹的禍,須知兄弟合力,其利斷金,這可是先賢說的。”


    蕭氏的一番話語讓風無痕悚然而驚,他本還以為母親是借機爭取主動,根本沒想到這一層上。想必母親也是知曉了朝中某些大臣的心意,想要絕了他們的想頭,這才出了這個釜底抽薪之計。然而,這立儲之事又哪裏有這般容易,須知他後宮的嬪妃雖然算不上許多,但來曆各異,除了如妃紅如和琬嬪平氏之外,竟是人人都有一番背景。所幸貞嬪和容嬪都還未有孕,否則這立儲之事非得權衡甚久不可。


    “那依太後之意,等到皇後和珣妃生產之後,就可以把立儲之事提到台麵上了?”風無痕沉吟半晌,又出口問道,“誠然,朕可以避免先帝晚年立儲的諸多風波,但過早立儲,那個皇子無疑是最好的靶子,容易中人暗算。若是儲君真有一個萬一,那便得不償失了。”


    “所以,皇上等到皇後和珣妃生產後,可以先擬定一份密詔留存,關鍵時刻也許派的上用場。若是將來不滿意,撤了重立就是。至於這份密詔,皇帝你自己那裏留一份,在皇史宬留底,然後再擱一份在皇後或是哀家這裏,如此一來,那些鐵了心謀逆的賊子便沒有那麽容易得逞!”蕭氏近乎咬牙切齒地道。


    直到此刻,風無痕才確定母親又恢複了平日的冷靜,心底的大石頓時也落了下來。不論如何,母親的提議確實是一個好法子。雖然不見得能在短期之內立一個最合適的儲君,但萬一事機有變,至少不至於因為皇位虛懸而惹出亂子。“就依母親之見吧。”他點點頭道。兩人議了這麽一會,風無痕便想將話題轉到別處上頭,豈料蕭氏的麵上突然又現出肅然之色,仿佛又有什麽關礙甚大的事情。


    “皇帝,哀家還有一事要征求你的意見。”蕭氏正容道,“是有關你弟弟風無惜的。”她見風無痕立時臉色大變,不由露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哀家知道,當日你能容他活著,不過是看了哀家的麵子,不欲駁斥了哀家這個太後的體麵。不過,如今看來,哀家當初是太過想當然了,沒有顧及你這個皇帝的心思。”蕭氏從座上起身,手中的絹帕已是無意識地揉成了一團。


    “哀家從來就是寵著無惜,滿心以為他會好學上進,誰料他竟是和他舅舅一個德行,剛愎自用,不識好歹。哀家曾經宣召過寧郡王府看押他的內務府中人,想問問他究竟有沒有依旨意好好讀書養性,誰料最終竟得知他隻是一味放縱自己,平日裏也是大發悖語,全然沒有悔改之意。所以,哀家大為失望之餘,此次已經下了決心。旁人都知道哀家隻有兩個嫡親的兒子,若是有所謀劃,未免就會牽扯到他的身上。他本就是有大罪的人,皇上此次既然處置了蕭家,便沒有理由寬縱了他,哀家的意思就是賜他鴆酒,以免將來後患無窮!”


    風無痕萬萬沒有想到母親居然決斷至此,這種形同壯士斷腕的決心既令人佩服,更令人膽寒。這樣一番絕情的話語出自蕭氏口中,竟仿佛風無惜全然不是她當年最為寵溺的兒子。此時此刻,風無痕幾乎忍不住想要出口詢問母親的真實心意,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平心而論,蕭氏的這番決斷一點都沒錯,然而,能做出這種決定,意味著蕭氏首先是太後,然後才是母親。所謂母子之情,在真正的利益衝突麵前,實在是顯得薄弱無力。


    “太後的心意,朕明白了。”風無痕重重地點了點頭,“所謂殺弟的罵名,朕也不怕承擔,明日下旨意就是。另外,太後您也應該知曉了壽寧宮純太妃的那一段情由。朕以為無風不起浪,盡管十三皇弟風無玖確實年幼,但若是無人穿針引線,應該也不會攀扯到他的身上。不過純太妃畢竟是先帝的妃子,朕或是皇後處置都不妥當,是否由您下懿旨……”


    太後蕭氏的眉頭頓時又緊緊鎖在了一起,對於當時突然冒出頭的四個王爺以及那道根本就是偽造的聖旨,她也是疑竇重生。王氏恭謹有加是不假,但後宮女子,哪個沒有幾分傍身的本事?先帝晚年很少臨幸嬪妃,就連她這個曾經寵冠六宮的皇後一月中也不過隻能見到先帝一兩次,而王氏不但能固寵,而且還能和其他嬪妃都處得好,其中情由極為可疑。再者,十三皇子本就是先帝晚年才得的,說不清其中還有些什麽緣故,不管如何,這個女人絕對留不得。


    “皇帝的意思哀家清楚了,純太妃的事哀家自會處置。”蕭氏點點頭,臉上已是浮上了一縷殺機,“她若真是謹小慎微,就不會捅出如今的漏子,所以,依著後宮的宮規,哀家自然可以賜死她。至於風無玖,畢竟還是個孩子,恭惠皇貴太妃膝下隻有一女,當年就求育風無浩,被先帝拒絕,如今著她養育此子也就是了。”


    “還是太後想得周到。”風無痕心悅誠服地稱讚道,“皇後還年輕,後宮事務繁雜,她也不見得能全然料理清楚,有時便要勞煩太後提點了。”


    “好了,皇上就不要奉承哀家了。不就是為你的欣兒分憂麽,這點事情哀家還做得到,你就不用操心了。”蕭氏笑著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這才發話道,“你快回勤政殿吧,否則到時鮑華晟他們找不到人,又得急著團團轉。哀家答應你的事情,自然不會怠慢的。”


    風無痕笑著又逢迎了幾句,這才退了出來。離開坤寧宮時,他便讓小方子往慈寧宮去訪查一番。畢竟那一處才是母親正經的居宮,不收拾幹淨又怎能及早讓母親搬回去,想來再有個十日功夫,應該就能還慈寧宮本來麵目。


    蕭氏待到風無痕退走,方才如釋重負地籲了一口氣。淩雲的太後雖然向來尊榮,但一來憑得是母家威勢,二來則是所謂的母慈子孝,否則又哪來的威權?今次蕭家見罪,她這個太後自然也就矮了三分,倘若真是和皇帝撕破臉,將來的事情就禍福難料了。好在她不是那等沒主見的人,須臾之間就扳回了敗局。雖然風無惜曾經是她的心頭肉,但事到如今,他活在世上一日,就免不了被他人算計,還不如賜死來得痛快。


    蕭氏黯然神傷,此時柔萍正好進來,恰恰看到了主子的表情,立刻不安地縮了回去。在外殿盤桓了好一會,她這才緩步走進了正殿,屏息等待著主子的吩咐。


    “柔萍,你去喚平海來!”蕭氏沉聲道,“哀家有事吩咐他去做。”


    應召而來的平海心懷忐忑地進了正殿,跪地叩首後便俯伏在地。他雖然已是積功升至了慈寧宮總管,皇帝又賞了他六宮副都太監的職銜,如今是正五品的總管太監,但在蕭氏麵前,他仍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唯恐觸怒了這個喜怒無常的主子。


    “平海,你待會帶幾個身強力壯的太監去壽寧宮,把這條白綾賜給純太妃。”蕭氏麵無表情地吩咐道,隨手取過身旁的一條三丈白綾。柔萍見狀不由心中一顫,她適才去取這白綾時,就隱隱約約察覺到一絲不祥的意味,誰料竟著落在了純太妃身上。想到王氏還曾經是後宮中名分頗高的嬪妃,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場,柔萍又如何不膽寒,隻是她麵上仍舊裝著一副鎮定的神情,絲毫不敢露出懼色。


    平海先是一愣,隨即便叩頭應是,恭恭敬敬地接過了那條白綾。這等差使他也不是第一次接了,隻是往常最多隻是賜死個宮女貴人的,少有妃子這樣地位不凡的。想到王氏那美妙的身段和麵目,他便不由咂了咂嘴唇,顯然是有些不懷好意。


    豈料,他左腳還未踏出門檻,蕭氏便在後頭冷冰冰地又吩咐了一句。“平海,哀家的懿旨你不要記岔了,純太妃是先帝的寵妃,她若是不肯就範,你們自然可以用強。不過,若是碰了什麽不該碰的地方,你也不用回來向哀家繳旨,直接提頭來見就是!”


    這句惡狠狠的話頓時讓平海汗流浹背,回頭答應了一聲便匆匆地衝了出去。太後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便得挑幾個老實本分一點的人,否則到時出了亂子,那就什麽都說不清楚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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