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氏一連幾天都在噩夢中度過,她已經許久沒有品過這般滋味了,即便是當初孝仁敬皇後賀氏薨逝時,也未擾過她的安眠,如今蕭家正支的隕落卻不可避免地為她帶來了諸多愁緒。盡管口中說得強硬,但當自己的三個嫡親侄兒全都被賜死時,蕭氏仍是黯然神傷,而這一切,全都被柔萍看在眼中。


    “不要,不要!你不要來找我,明明是你咎由自取,為何還要怪我見死不救?”突然驚醒的蕭氏頓覺渾身一個激靈,幾乎從床上躍起,然而,入目的卻是柔萍憂心忡忡的臉色。她掃了心腹侍女一眼,無奈地喃喃自語道,“若非你當日的臨死一擊,怕是蕭家真的要遭到滅族之禍了。哥哥,不要怪我,我也是沒法子!”蕭氏突然把頭深深地埋在了兩臂之間,麵上滿是淚痕。


    “太後,太後!”嚇壞了的柔萍連忙上前勸慰道,“事情都過去了,太後還是放寬心些,否則傷了身體便不得了!如今蕭重華大人那邊好歹還存了蕭家的血脈,還有其他散落各地的親族猶在,太後若是真的有心,不慮挑不出真正的人才。皇上不過是一時激憤,等火頭過去了,一定還會有所恩典的!”


    蕭氏茫然地抬起頭來,這才勉強發話道:“你去打一盆水來,哀家要洗漱!”她撐著床沿下了榻,幾步衝到妝台前,果然發覺自己臉色極為難看,眼眶也深深凹陷了下去,沒有半點往昔的風儀。“再這麽下去,哀家就真的變成骨架了!”她不滿地抱怨了一句,後頭的柔萍已是叫來了幾個太監宮女,一眾人立刻忙忙碌碌地服侍蕭氏開始梳洗。


    盡管此刻離天亮尚早,但主子有命,誰都不敢說一個不字,因此這些太監宮女無不盡心竭力地為蕭氏裝扮。不到半個時辰功夫,出現在眾人麵前的便又是那個儀容端莊,高貴典雅的太後。


    蕭氏滿意地看著鏡中的身影,良久才對柔萍吩咐道:“等皇帝下朝之後,你去請他過來,就說哀家有要事和他商議,讓他務必來坤寧宮一次。另外,你去看看慈寧宮修繕得怎麽樣了,哀家這樣占著皇後的正宮總是不成體統,就算血腥味再濃,也總是要搬回去的。”


    柔萍一邊點頭一邊應著,待到蕭氏交待完,她就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算算時辰,皇帝也差不多快起身了,她還是趕過去看看虛實的好。這兩日主子脾氣不佳,身邊的太監宮女若有不稱心之處,動輒送到慎刑司處置,因此是人人噤若寒蟬。她雖是心腹,但也不想討了沒趣,凡事還是盡心一點好。


    風無痕昨夜本是歇在淩波宮,但深夜醒來後想起了一件正事,因此已是早早返回了勤政殿。柔萍自幾個侍衛那裏得了消息,也就直奔了勤政殿來。門口那幾個太監侍衛都知道她的身份,因此誰都不敢攔著,隻是派人進去給小方子送了個信。柔萍一跨進大殿,就見小方子急匆匆地迎上前來,口裏叫得極為殷勤,萍姨長萍姨短的,倒是逗得柔萍也是一樂。


    “你如今也是皇上麵前的紅人,奉承我這個宮女作什麽?”柔萍笑罵道,見小方子還是涎著臉的模樣,這才轉容道,“太後說讓皇上下朝後去坤寧宮一趟,你看看皇上的情形,是你去傳話還是我親自走一趟?”


    小方子聞言不由一愣,不過他本就是極聰明的人,片刻便得了主意。“萍姨,你在此先等一會,奴才先進去通稟一聲。倘若皇上說見,你再進去;若是皇上傳話,你就把話帶回太後那邊就是。”他說著便轉身朝正殿行去。


    柔萍心中暗自點頭,皇帝身邊有這樣伶俐的人伺候自然是好事,也省去了她不少麻煩。不過一柱香功夫,小方子便回轉了來,揮手示意她一起跟著進去。柔萍一路行去,隻見兩旁的太監宮女都是垂手侍立,連一個嗬欠都不敢發出,竟是如同樁子般釘在那裏。若是侍衛如此做派當然說得過去,可闔宮上下的太監宮女都能做到這樣,可想見皇帝馭下之嚴。柔萍鮮少在這個時候進入勤政殿,因此暗暗乍舌不已。


    待行到了正殿,柔萍依禮下跪請安之後,風無痕便示意她起身。對於母親蕭氏身邊的這個侍女,他倒是從來未曾給過臉色,始終都是恩賞有加,雖說之前因蕭雲朝之事和母親有隙,此時他也未露分毫。聽柔萍說完太後蕭氏的吩咐之後,風無痕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但轉瞬便恢複了鎮定。


    “唔,太後既然說了,朕自然不會忘記。柔萍,你回去稟報太後,就說今日早朝之後,朕會去坤寧宮給她請安。另外,西夷又送來了一批貢品,你請她老人家和皇後一同過目,自己留下看中的,然後分賞宮嬪,餘下的再入了內庫就是。”


    柔萍連忙屈膝答應,她不敢打擾皇帝的正事,因此事畢之後便急急退了出來。回到坤寧宮一一稟報之後,她就發覺主子臉上露出了許久未見的笑容。不過,蕭氏顯然並不打算對她說什麽,揮手打發了所有下人之後,便倚首在妝台邊出神。


    這一日的早朝不過是虛應故事,各部院的重臣大多仍在閱卷,因此幾乎無人奏報什麽大事。倒是兵部尚書餘莘啟轉奏了展破寒的折子,無非是西南大捷之類的捷報。不過,這個殺神在西南打的勝仗多了,久而久之,群臣也就不以為意,就連風無痕也不過是置之一笑罷了。當然,盡管都是小勝,但好歹也是彩頭,因此一通嘉獎自是在所難免。展破寒好歹也是朝廷大將,不給一些體麵也說不過去,風無痕便命上書房草擬了一道旨意,用驛馬通告西南軍中。


    仗打到如今的份上,早已不是所謂的平叛,而是為了昭顯天朝軍威。緬陽族的一族之力本就不是淩雲的對手,但西南部族甚多,若是一個個都仿效緬陽族來一次兵變,那事情就棘手了。展破寒今次領兵,風無痕還另外給了他密旨,讓他暗中訪查各部情況,扶持一些親近朝廷的首領。展破寒不斷地來一些小勝,為的也正是威懾這些大小部族。所幸破了緬陽族的一處重鎮之時,大軍截獲了不少金塊之類的物事,因此軍餉方麵倒是節省了不少。展破寒之前曾經在風無痕處分到了不少好處,因此對這些身外之物也不甚留心。


    除了這件事之外,其他的不過都是些小事,因此這一日的早朝便結束得極早。風無痕下朝之後便換了一身常服,但身後護持的侍衛卻不在少數。當日的那一樁事情出過之後,皇後海若欣便下了懿旨,隻要皇帝在宮中走動,身後必定要跟著十六個侍衛。這樣一來,再加上小方子等貼身伺候的太監,風無痕身邊邊簇擁著一大群人。


    風無痕對此頗為無可奈何,但也知道皇後的苦心,所以並未改變這個規矩。想起當日逃得性命的仇慶源,他便微微搖了搖頭,死罪難免,活罪難饒,仇慶源雖然免去了死罪,但在宮裏卻是待不下去了。到了最後,風無痕隻能一道旨意,發配他去了西北軍前效力,不過還是破天荒地保留了他的品級。一旦他立了戰功,那將來便還有回朝的機會。


    風無痕乍見到太後蕭氏,竟又生出了兒時那等驚豔的感覺。自從先帝駕崩後,蕭氏便鮮少在梳妝上費功夫,不過由於保養得極好,因此看上去也是風姿綽約。但今次又是不同,隻見蕭氏一身白色宮紗,頭上的發髻上綴了一串名貴的珍珠,手腕上卻隻戴了一個瑪瑙鐲子,愈發襯顯出了白皙的膚色,就連這幾天始終籠罩在臉上的憂愁之色也不見了蹤影。然而,風無痕見母親突然這副裝扮,心底卻不由咯噔一下,臉上卻浮現出了親切的笑容。


    依禮覲見之後,他便笑吟吟地在蕭氏另一側坐下,“太後,您今兒個的氣色看上去不錯,看來那幫奴才終於知道該怎麽伺候了。”他見母親隻是曬然一笑,便又開口道,“柔萍天不亮就來了勤政殿通傳,因此朕下朝後也立刻匆匆趕來,不知您有何要事?”


    蕭氏但笑不語,隻是揮手斥退了一眾太監宮女,這才正容對兒子道:“無痕,哀家並無意插手國事和你的家事,不過有一件事情卻得預先提點你一番。先帝立儲時的艱難你自己也親身經曆過,應該知道弊病何在。不說如今你這一輩的兄弟中沒餘下幾人,就是你登基時的風波和前幾日的變故,你也該知道如何抉擇。算起來,你的長子風浩揚已經快八歲了,就連琬嬪平氏的兒子,也已經快周歲了,如今皇後和珣妃盡皆有孕,你對將來立儲可有什麽打算麽?”


    風無痕卻是沒想到母親會驟然提起此事,因此不免愣了神。然而,他很快便定下心來,見母親蕭氏並無玩笑之意,神情間似笑非笑的,他便省出了情由。蕭雲朝一支的下場已經注定,以母親的心計肚量,自然不會再計較這方麵的得失,一旦從愁緒中脫困,便會為將來謀劃,所以問起此事也是自然。可是,盡管知道立儲之事脫久了也不是法子,但他至今仍未有立儲的打算,畢竟,他登基連一年都未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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