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聽得兵部尚書餘莘啟來訪,張乾頓時覺得一陣荒謬。雖然兵馬調動隸屬兵部,但誰都知道,餘莘啟和自己向來沒有任何關係,平日也最多不過是點頭的交情。他沒有派多少軍士看住兵部衙門,隻不過是因為對餘莘啟此人根本就沒有大費力氣的必要。此時,這個沒有幾分實權的兵部堂官驟然來訪,究竟是所為何事?


    話雖如此,張乾還是吩咐親兵引他進來,自己卻並未出去迎接。彼此品級相差不大,他也就沒必要鬧那個虛禮。再者,張乾心底仍然有一種出身世家大族的矜持,因此對於餘莘啟這個寒門出生的大員,他並沒有幾分實在的尊重。


    “張大人,你這衙門可是著實難進,下官一連經過了幾重盤查才到了此地,真真是龍潭虎穴啊!”餘莘啟一進門便見到張乾一臉倨傲地立在那裏,眼神銳利得仿佛在審問犯人,因此言語也就不再客氣,“若非下官身具要務,也不敢隨意登門,免得自討沒趣。”


    對方的冷嘲熱諷張乾又怎會聽不出來,當下就冷笑道:“餘大人,你這話說得未免尖酸了些。同是朝廷官員,下官也是為皇上盡忠,為朝廷效力,些許盤查就如此掛齒,你未必肚量太小了些吧?”他才不相信餘莘啟會有什麽大事,因此臉上的譏誚之意愈發濃了,“不知餘大人有什麽事要帶挈下官的?”


    餘莘啟強自抑製心頭的怒意,嘴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下官奉皇後娘娘懿旨,前來犒賞步軍統領衙門的上下軍士,不知這個理由是否能讓張大人滿意?”


    這句話不由讓張乾大愕,他怎麽都沒想到餘莘啟居然能得到皇後蕭氏的青睞。須知他雖然和寧郡王風無惜交好,但在喜怒難測的蕭氏麵前,他根本就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個無足輕重的餘莘啟驟得如此好運,他又怎能不心生嫉妒?然而,天生的謹慎究竟占據了上風,他滿是懷疑地問道:“餘大人,非是本官多疑,不知可否請出皇後懿旨一觀?”


    餘莘啟微微一笑,從袖子中取出一卷物事,抖手在張乾麵前展開,卻又立刻迅疾無倫地收了回去。盡管張乾看得不甚清楚,但上頭蓋著的玉璽和皇後小璽卻還是看清了,臉色立刻大變。此時此刻,他終於信了眼前人的話,訝異和不服已是全然充滿了心頭。也不知餘莘啟究竟是怎麽攀上了皇後蕭氏這尊大靠山,但是,張乾自己卻必須彌補起初不恭的態度帶來的影響了。


    “嗬嗬,恭喜餘大人得蒙重用!”張乾立刻改換了一張笑臉,態度也殷勤了起來,“之前冒昧之處還請餘大人海涵,下官這個人性子就是如此,也不知得罪了多少權貴。”雖然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但他還是把言語說得萬分宛轉妥帖,“餘大人,不知娘娘所謂犒賞之意,是否恩澤步軍統領衙門上下所有將領?如若真是如此,下官立刻下令召集他們前來。”


    餘莘啟雖然極為不屑張乾的做作,但他等的就是這句話,當下就笑容可掬地應道:“不知者不罪,張大人勤勞王事,剛才那些盤問之舉自然是應當的。”他略略頓了一頓,又點頭繼續道,“皇後娘娘念步軍統領衙門上下人等在朝局動蕩之時,始終忠心耿耿地站在皇上這一邊,所以令下官代為犒賞,恩澤遍布所有將校。張大人不妨讓他們將事務交與副手,然後召集他們到這邊來,下官也好論功行賞。”


    他說完之後,便側身示意張乾朝外邊看。隻見十幾個太監打扮的人守著一大堆各色箱子,其中還有貼著禦用標示的酒壇。“這都是娘娘惠賜的,請張大人務必把訊息傳到。”他稍稍加重了一些語氣,“如今皇後娘娘說話的分量他們應該很清楚,想必不會傻到拒絕這份好意吧?”


    餘莘啟的這些話雖然不甚張揚,但張乾還是省到了皇後蕭氏的用心,不就是借機籠絡這些京城最具兵權的將領麽?不過,他當然不敢有二話,蕭氏的手段他是見識過的,忽冷忽熱,永遠令人琢磨不透,更不用提背後還有蕭家這個靠山。他這些時日雖然照著風無惜的吩咐封鎖了各權臣的府邸,但一旦這位寧郡王登基,要倚靠的還是這些臣子,而自己得罪的人就多了,難保沒有人暗中圖謀報複。為今之計,他隻有牢牢靠住蕭氏這個後台,如此一來,就再也沒人敢動他了。


    因此,他滿口應承之後,便遣了心腹親兵前往召集屬下各將佐。不到半個時辰,數十位身穿武官服色的將佐都匆匆趕了過來,最大的已經官至副將,至不濟的也有一個千總的官職在身,統共竟是擠滿了大半個後衙。皇後蕭氏的犒賞,誰品不出其中滋味,又哪敢輕易推脫?於是乎,斛籌交錯,吆五喝六,在上頭兩位大員殷勤勸酒的鼓動下,他們都灌下了一肚子黃湯。


    所謂禦酒不外乎貴州茅台之類的頂級貨色,這些將佐平日雖然也是油水頗豐,但也置辦不起這樣豐盛的酒席,因此大塊朵頤之餘也不忘稱道皇後仁德。盡管心懷鬼胎的不在少數,但眾人的心思都放在了下頭那些黑木箱子上,各自揣測著裏頭的物事。


    酒過三旬,陳令誠又扮作沈如海匆匆趕了過來,這不免打消了張乾最後一點疑慮。他是清楚沈如海身份的人,知道皇後蕭氏對此人相當信任。太醫院一眾太醫之中,就屬此人知道的最多,所以張乾一見他來,原本還懸著幾分的心頓時落到了實地。


    “沈大人來得正好,今日餘大人奉懿旨前來犒賞步軍統領衙門的將佐,大家正用得高興呢!”他笑吟吟地起身招呼道,“沈大人想必是剛剛從皇後娘娘那邊過來,不知娘娘還有何旨意?”他故意多問那麽一句,隨即便打量著餘莘啟的反應,想要從中看出一點端倪。


    老謀深算的陳令誠又豈會不明白對方的用意,當下就捋著胡須笑道:“若非皇後娘娘的提點,今日的熱鬧下官恐怕就湊不成了。”他隨手從伺候的小廝那裏取過一個酒杯,斟滿了美酒之後便挨著桌子勸了過去,嘴裏蹦著各色各樣的說辭。那些武將哪裏有這等心機,被奉承話轉得暈乎乎的,稀裏糊塗地愈喝愈多。


    陳令誠臨到主席時,這才換了神秘兮兮的表情。“張大人,今次你可是露臉了。皇上重病之後,皇後娘娘還從未有過這樣的大手筆,足可見對你的重視。將來升遷之日,你可不要忘了下官這個小小的醫正啊?”他低聲道,眼角的餘光卻瞟向了一旁的餘莘啟。


    “那是自然。”張乾喜不自勝地答應道。話音剛落,卻見一旁的餘莘啟突然站了起來,高聲對底下的將佐說:“各位,今日本官奉娘娘懿旨前來勞軍,不外乎就是為了你們這些天來的辛勞。所以,歡宴之後,娘娘還另有厚賞。”他突然擊掌三下,隻見一群太監模樣的人立刻抬上了幾個黑木箱子。


    剛才還在歡宴的眾人立刻靜了下來,眼中都現出了幾縷貪婪的神采。也難怪他們這幅做派,先前風無惜在張乾身上下了大功夫,銀票珠寶不知送了多少,而他們這些下屬不過是稍微沾了一點光而已。若是那些黑木箱子裏裝的全是黃白之物,那他們就算沒有白白賣命一回。須知皇家名正言順的賞賜之物遠勝於那些私人賄賂的銀票,不但可以光宗耀祖,今後還多了一個壓箱子的本錢。


    就在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幾個箱子上的時候,陳令誠就對那群刻意遮掩住眼神的太監使了一個眼色。他們立刻便兩兩站在了箱子旁邊,猛地一掀蓋子,頓時,一陣耀目的黃白之色晃花了人們的眼睛,僅存的疑慮也隨即打消了。


    說時遲那時快,幾個箱子中飛快地竄出了一股輕煙,僅僅幾息的功夫便籠罩了後衙,轉瞬又消失得幹幹淨淨。隻見剛才還精神熠熠的一眾將佐都橫七豎八地歪倒在地,而張乾的臉上猶自帶著震驚之色,顯然尚未從那變故中清醒過來。


    “這……”他瞪大了眼睛,好容易才迸出一個字,卻被身旁的陳令誠一指製住了周身大穴,竟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此時,下頭的那一群太監便立刻動作了起來,從箱底取出麻繩等物事,一個個把眾將佐捆得結結實實,嘴裏還不忘塞上一團破布。前衙早就被張乾的副將程玉溪控製了起來,因此並不虞有人走漏風聲。


    餘莘啟見大局已定,方才得意地立起身來,自信滿滿地開口道:“張大人,對不住了,本官奉皇後娘娘懿旨,拿下步軍統領衙門上下所有叛逆。從現在開始,由你的副將程大人代行提督之職。”看著張乾的臉色瞬間變為慘白,他覺得分外解氣,又火上澆油地道,“張大人,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你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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