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無痕的指令很快傳到了宋奇恩那裏,盡管不甚情願,但他畢竟是知道輕重的人,而且王府中的日子隻是略有些拘束,比起往常他自己照料起居要輕鬆得多。因此,他在師京奇麵前撂下一句“他欠我一個人情”的話之後,便帶著兩個王府小廝,坐了一乘小轎朝海觀羽的府邸去了。


    對於這個孫女婿派來的古怪大夫,海觀羽隻有搖頭苦笑的分。隻看此人連正眼都不瞧那兩個形同監視的太監一眼,他便可以斷定,此人是風無痕私下搜羅到的人物,和官場沒有半點瓜葛,否則也不會連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


    不同於那些太醫的小心謹慎,戰戰兢兢,宋奇恩診脈之後便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甚至還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了海觀羽一眼。“海相,您的病是積勞成疾,又始終心情鬱鬱而致。若是您自己都不知好生調養,那便是華佗在世,扁鵲重生也難以救治。”宋奇恩毫不避諱地說。


    果然,此話一出,旁邊那兩個小太監便勃然色變,其中一人立刻大聲嗬斥道:“你胡說什麽!海老相爺乃是朝廷重臣,皇恩深重,又有家人精心照料,怎麽會像你說的這般嚴重?”大約他在海府期間一直趾高氣昂慣了,因此公鴨嗓愈發高聲了,“你不過是個走江湖的郎中一流,便是太醫院的正副醫正也不敢在這裏如此大放厥詞,你這不是存心詛咒海老相爺麽?真真是居心叵測!”


    宋奇恩仿佛沒聽見那些詆毀之辭,反而鄭重其事地對海觀羽道:“海相輔佐皇上,日理萬機是一定的,不過身子也是頂頂要緊的,這是殿下吩咐草民轉達的話,旁的也就不說了。那些太醫開的方子草民也都看過,不過都是些不痛不癢的貨色,要靠這些東西痊愈絕不可能。若是您不介意,草民另開一張方子,您照此服藥十天試試,當然,倘若您信不過,那也就罷了。橫豎草民隻是拗不過殿下的意思才來這邊的,沒功夫和太醫院的那幫人打擂台。”


    饒是海觀羽為人豁達,此時也不由皺起了眉頭。不過,他的涵養功夫乃是多年水磨出來的,自然不會計較一個大夫的話。兩個小太監就不同了,他們自恃是宮裏出來的人,又都領著皇帝的旨意,因此在海府一向被人看高一頭。受了這等忽視,兩人哪還受得住氣,一左一右地冷言冷語起來,把宋奇恩說得極為不堪。


    “全都閉嘴!”海觀羽忍不住怒吼一聲,這般牽動肝火之下,他又禁不住咳嗽起來。“宋大夫的手段醫理如何,還輪不到你們來評判!”大約是海觀羽從未發過這樣大的脾氣,因此兩個小太監都嚇住了,他們忽然省起皇帝曾說過這位老人可以掌握兩人的生死,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一片。兩人也是在宮裏廝混過一段時間的人,深知倘若被皇帝知道兩人的僭越,那便是不死也得脫一層皮,驚惶之下不由伏地連連叩首,顯然是怕極了那後果。


    宋奇恩不屑地斜睨著那兩個小太監,見兩人不再將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這才用極快的手法取出一個瓷瓶塞在海觀羽懷中。海觀羽猶自愕然間,便聽得耳邊傳來一句低語:“瓶內的東西乃是三顆藥丸,珍貴異常,海相每十日服用一粒,至少可保三年壽元,您總不想七殿下回來之後失去您這麽一個臂助吧?”


    做完這些,宋奇恩就順勢離開床邊,自顧自地在桌旁寫下了一張藥方,又甩出一句話:“海相,藥方草民就擱在這兒了,信不信由你。草民先告退了!”他微微躬身為禮,昂首挺胸地出了海觀羽的寢室。


    海觀羽也懶得再瞧下邊跪著的兩個閹奴,兩句話就將他們打發了出去。他摩挲著手中的瓷瓶,猶自在那邊思索著那個大夫的話。為官幾十年,倒是從沒見過這樣的角色,說此人倨傲吧,禮數上至少沒什麽缺失;說他恭謹吧,可字裏行間都帶著一種勉強的神情。也不知風無痕是怎麽說通這個宋奇恩的,海觀羽自失地搖了搖頭,又想到那次風無痕中毒後脫險的經過,不由釋然。既然那位殿下都敢放心讓宋奇恩診治,自己又何妨一試,橫豎那張方子隻不過是障眼法,時至今日,能延壽三年也是好的。


    展破寒來往豐寧居的次數愈加頻繁,雖然他曾經說過類似效忠風無痕的話,但兩人心中都很清楚,在沒有更明確的利益契合之下,兩人目前的關係仍是脆弱的。風無痕仍在一步步試探著對方的底線,而展破寒還在暗中觀望京中的一切異動。站錯隊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他已經差不多品嚐過一次,因此這次再也不容有失。


    然而,朝中傳來的消息讓兩人不約而同地加快了最終的步伐。蕭雲朝至西北不到兩個月,剛剛晉封親王的風無方就遇到了他上任之後的第一場大戰。漠西蒙古的準噶爾部在經曆過三十年前的失敗後再次卷土重來,挾裹著草原上依附淩雲的不少部落牧民隨行,麾下騎兵號稱有二十萬之巨。淩雲已經太平了三十年,雖然履有邊亂,但那些小部落哪有這等聲勢,尋常也就是三五百人的擾邊一陣。如此大戰在這等時候突然襲來,上至達官顯貴,下至黎民百姓,不免都有一種驚惶失措的感覺。


    此時此刻,風無痕隻得苦笑自己那一年之期很可能會在近期泡湯。皇帝是知道輕重的人,絕不會固守著攘外必先安內的陋習,自己還能在這邊逍遙的時間恐怕不長了。展破寒也從外敵叩關的大動靜中隱約看到了自己揚威的希望,因此在幾番接觸之後,他終於正式向風無痕表示臣服。從皇帝近乎詭異和瘋狂的清洗中,他隱約看到了風無痕即位的希望。倘若如此,他就是軍中將領效忠這位皇子的第一人,將來的榮華富貴無可限量,如今也隻能豪賭一次了。


    既然得到了展破寒的依附,那麽投桃報李,風無痕自然也就許願將來讓他重回戰場。兩人都是頗為實際的人,深知口說無憑的道理,因此同時簽下了秘密文書。對於已經算是身居高位的展破寒,風無痕像往常籠絡尋常士子或是低品官員那般做作自然沒有效用;而對於身為皇後嫡子的風無痕,展破寒自然也不會輕信對方的信誓旦旦。在皇位之爭還未塵埃落定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數。因此,在交換了文書之後,兩人竟是同時籲了一口氣。


    雖然深知豫陵中隱藏的財富可以讓自己富可敵國,但風無痕清楚此事不可能繞開展破寒,因此幾次深談之後,他便順勢提起了這個傳聞。展破寒怦然心動的同時,也更加提高了警惕,畢竟這位主兒讓他選出心腹軍士的目的是協助這件不知是真是假的公案。他乃是多疑的性子,滿以為風無痕是試探於他,因此拍著胸脯便答應了下來。


    有了展破寒的大力協助,再加上冥絕在先前幾次踩點後得到的蛛絲馬跡,眾人終於確定所謂的石碑隻是托詞,真正的藏寶處乃是諭郝碑亭。隻是其中乃是禦製石碑,若是輕言毀壞,別說是展破寒有殺身之禍,便是風無痕也脫不了幹係。無奈之下,發掘工作便進行得異常緩慢,再加上為了避人耳目,隻能在晚上進行這等工作,因此多有不便之處。所幸當時蘇常隻是為了以防萬一才將財富隱匿在這裏,當時的守陵大營總兵喬清北又是其心腹,因此沒有像傳說那般機關重重,否則今次他們這些人誰都討不了好去。


    盡管邊關的消息如流水一般傳來,但眼下風無痕顧不得那許多,一來西北大營皆是驍勇善戰的精兵強將,二來安親王風無方也非尋常的平庸統帥,更不用說還有奮威將軍段致遠與其相呼應。總而言之,這場大戰最多曠日持久,敗陣的可能性卻微乎其微。


    終於,在發掘工作開始半個月後,展破寒手下的兵卒起出了十個黑木大箱子。光是看其沉重的分量,這些人就知道其中分量不凡。但他們都是跟隨展破寒已久的老人,深知什麽時候該緘默,什麽時候該開口,因此將東西送到豐寧居之後便退了出去。


    冥絕小心翼翼地查探著每一個箱子,唯恐內中有什麽暗中的布置。不過,大概是蘇常當年過於自信,這些東西都隻是用油布包好裝箱埋藏,並未有別的防範。以一箱五千兩黃金計算,這裏就是足足五萬兩黃金,大約是五十萬兩白銀左右。可是,相對於那龐大的財富而言,這應該還隻是一小部分而已。


    風無痕苦笑著看著這堆棘手的財富,思量再三,還是決定派人知會展破寒。不說這些東西要借著那個人的力量才能處理幹淨,就是那些挖掘的人想必也不會瞞著自己的頂頭上司。對於現在的風無痕來說,銀錢固然重要,但是收服展破寒這般難得的勇將卻遠遠比區區金銀更重要。朝廷正在用兵之際,自己手下多一員統兵大將,這當然是最好的臂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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