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幾日,京中的流言蜚語便有愈演愈烈之勢,皇帝的性子便再也耐不住了。內務府是幾乎用過篩子的方法把宮內大大小小的太監宮女都查了個遍,累了個倒仰,亂七八糟的結果倒有不少,讓各宮嬪妃心驚膽戰。原本持身正的隻不過是看個笑話,那些低等嬪妃就不同了,她們居於深宮多年,皇帝臨幸的次數卻是極為有限,有些個耐不住寂寞的便有不清不楚的行為,竟是連六宮都太監平日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畢竟誰也不知道她們將來是否會得勢。


    然而,心中最是不安的卻是風絕,這麽多年來能一直保住這個位置,就是因為他察言觀色的功夫以及在皇帝麵前表現出來的忠心。無論是身份還是經曆,一切都是天衣無縫,所有知情者都死了,自然不會留下一點痕跡,唯一的破綻也許就隻有那個女人了。不知為什麽,一直隻是把女人當工具的他竟會對她生出感情,甚至敢冒天大的風險與之私通,以致珠胎暗結,為此甚至還設法讓皇帝再次臨幸了她,竟成了一段孽緣。


    皇帝已經不像以前那麽信任他了,風絕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這段時日以來,不管他的差事做得多利落,皇帝的麵上總是淡淡的,即便賞賜得再多,他還是心中難安。光他自己參與偵辦的朝廷官員案件就有百餘件,那些往日深得寵信的,祖輩功勳彪炳的,甚至還有後宮嬪妃母家的,皇帝一句話就將他們打落雲霄,又何況自己?


    風絕望著明月苦笑一聲,自己才三十出頭就熬到了一等侍衛的官階,若是從科舉出頭是絕不可能這麽快走到今天的,但是,自己的榮寵都是皇帝的賜予,一旦那位至尊收回一切,那最好的結局就隻可能是玉石俱焚,而最壞的可能就是自己仍然奈何不了他。不過,好像幕後還有一隻推動一切的手在操控著,希望自己真能看到那一天。他的心中瞬間又充滿了鬥誌,反正自己這條命是撿回來的,就看自己是否有命搏到最後吧!


    六宮都太監石六順慢吞吞地走在前麵,後麵跟著一幫神色各異的大小太監。自從搜宮的那一天起,處置的各色宮女不下幾十人,若是家中沒什麽背景的,多半是大棍子打死了往外麵抬。至於行為不檢的低等嬪妃也抓出不少,罪行輕的則是黜落到浣衣房為奴,重的則是一條白綾或是一杯鴆酒了斷一切。他這個六宮都太監是忙活得不可開交,還要抽出時間來應付後宮幾位有頭有臉的娘娘,幾乎連喘氣的功夫都沒有。不過,收獲也著實不小,光那些女人孝敬的金玉首飾就價值上千兩,他真切地體會到了權勢的好處。若不是先前的整肅,他也不會像現在這麽小心翼翼,唯恐落人把柄。


    “石總管,前麵就是儀心宮了。”一個太監湊上前來,輕聲提醒道。


    “小兔崽子,我在宮裏熬了這麽多年,還會不知道儀心宮?裏頭住的不是皇上曾經寵幸過的萍貴人?”按照規製,宮裏的各色貴婦隻有獲得了妃的封號才能稱為娘娘,因此許多一輩子才掙了一個貴人或是嬪的女人隻能一輩子住在荒僻的地方,老死隻能看到頭頂那片狹小的天空。儀心宮在整個內宮也算得上是不錯的地方,要不是萍貴人曾有一段時間深得聖眷,僅憑她的位分決計不可能住到這裏來。


    不過,今日的萍貴人卻沒了往日的風光,臉色慘白自是不用說,連一向視若珍寶的指甲也被掐斷了,白皙的手掌上盡是血痕。“石公公,這真是皇上的旨意麽?難道他真不顧惜往日的恩情?”她哀哀求道,“臣妾要見皇上,那些流言都是有人汙蔑的,還請公公代奏!”


    石六順冷冰冰地瞥了地上的女人一眼,神色中卻並沒有同情之色。後宮中承恩澤的嬪妃並不算很多,萍貴人的容貌出身都還過得去,封號卻始終沒往前挪挪,為的就是她的不識抬舉。偶爾使使小性自然是無傷大雅,但在後宮這個百花爭豔的地方還玩弄這一套無疑是自取其辱,也許皇帝是真的厭煩了她的貪婪,這才借此機會一了百了。


    “萍貴人,奴才隻是奉旨行事,皇上交待賜您白綾和鴆酒,奴才隻有辦完差事去繳旨的分,哪敢胡亂代奏?萬一皇上怪罪下來,奴才微末之身可是擔當不起。”石六順硬邦邦地回絕道,臉上卻是恭謹而謙卑的神色。


    萍貴人恨不得一把將這個閹奴掐死,往日皇帝臨幸頻繁的時候,石六順巴結得分外殷勤,此時卻撇得一幹二淨,簡直是最最卑劣的小人。她左思右想也無法弄清楚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那件事情如此隱秘,照理不可能有人知道,想起之前宮裏的流言,她終於悲哀地發現,自己隻不過是網中的一條小魚罷了。


    看看身前的白綾和鴆酒,萍貴人慘然一笑,舉起那杯劇毒無比的鴆酒,一連道了三個“好”字,然後一飲而盡。片刻之間,一縷鮮血自她嘴旁緩緩滲出,她的神色也變得猙獰而怨毒,一雙業已突出的眼睛死死盯著麵前的幾人,仿佛要將他們吞下一般,幾個膽小的太監不禁嚇得後退了幾步。


    “人都已經死了,你們害怕什麽?她是自找的,若是安享富貴尊榮,哪來的今日這一劫,還得累及家中父母,可惜啊!”石六順的公鴨嗓子在幾人身後傳來,“好好收拾一下,皇上那裏還等著回話呢!”


    幾個太監麵麵相覷,見石六順緩步離去,方才省起此言的真意,麵上不禁大喜。萍貴人怎麽說都是得過寵幸的嬪妃,此次獲罪自然應當抄沒一切物品,那些禦賜的物件理應繳回內庫,但一些普通的金銀珠寶還是不少,石六順既已發話,無疑是默認了他們可以隨意處置這些東西。一幫原本還存著一絲猶豫的太監立即開始翻檢起來,不一會兒,個個的懷中便揣滿了各色財物,臉上都洋溢著貪欲的光芒。


    石六順懶得理會屬下的那點心思,反正最後少不了他的那一份,也就用不著自己再去插手。他一直琢磨著皇帝的意思,那些流言蜚語怎麽想怎麽古怪,若不是熟悉宮闈的人,斷傳不出這等東西來。可是,宮裏的奴才哪有這等膽量,況且這些隱秘事替主子藏著掖著還來不及,就算無意間撞見也是被滅口的份,除了位分極高又別有所圖者,沒有人會幹這等蠢事。


    他無意中想起那天皇帝去過坤寧宮後的反應,額頭頓時滲出了冷汗。盡管一再告訴自己那不可能,但他還是禁不住想起皇後以往的舉止。這種先造輿論再舉大棒的方式不是她經常使用的嗎?這些年來,後宮裏不知有多少有罪或是無辜的嬪妃莫名其妙地被賜死,皇帝隻是間或插手一下,平日都是不聞不問,這次突然如此大張旗鼓,難道還是已經失勢的皇後在作怪?


    石六順驚疑不定地回勤政殿繳旨,皇帝卻沒有吩咐其他的事情,隻是令他退下。身為六宮都太監,要管的事情著實不少,然而此時的石大總管一點都提不起精神,皇帝的奇怪態度讓他有幾分慌張,本來處置嬪妃時的一絲得意全都無影無蹤。什麽品級,什麽頭一份的榮耀,沒了皇帝的恩寵,他和普通奴才有什麽兩樣,因此就算拚了老底也得保住位子才行,這是曆來六宮都太監的經驗。


    “娘娘,宮裏鬧騰得實在太厲害了,您真的不打算插手?”柔萍輕輕地揉捏著瑜貴妃的玉頸,不解地問道,“這些日子各宮嬪妃老是在您這裏轉悠,顯然是想讓您向皇上討個情。宮裏那麽多人,哪會沒點錯處,這麽下去可了不得。”


    “柔萍,這些事情今後少摻和。”瑜貴妃冷冷地答道,“本宮知道你一向和她們宮裏的幾個人交好,不過你需得記著,本宮的決斷不會有錯。如今皇上是借機整肅宮闈,誰要是撞上了活該倒黴。本宮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兩個兒子著想,何苦趟這渾水?天威難測,更何況是誰挑起這風波尚且沒個準,本宮可不想讓人抓了錯處。”


    柔萍訕訕地應了一聲,也就絕了心底的那些想頭,跟著蕭氏那麽多年,她哪會不知道主子是說一不二的角色,等閑不能違逆的。剛才那番話已是逾越了本分,幸好她一向得寵,換了旁人早就發落了。


    主仆兩人一坐一立,許久沒有出聲。突然,瑜貴妃深深歎息了一聲:“柔萍,本宮一直將你留在身邊,其實也是耽誤了你的終身。你的容貌品性都是上上之選,若是有中意的人,本宮可以替你去求皇上恩旨,等閑京官諒也不敢怠慢了你。”


    “娘娘!”柔萍停下了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不要奴婢伺候了?”


    蕭氏無奈地搖了搖頭,“如今宮裏風波迭起,皇後身邊的霧衣曾經何等風光,到頭來卻連個好下場都沒有,本宮不想寒了身邊人的心。你若是真有意嫁人,本宮怎能強留你?”


    “奴婢甘願一輩子服侍娘娘!”柔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淚已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即便嫁人,萬一有個什麽變故,奴婢也不見得有什麽好下場,還不如守著娘娘來得幹淨!”


    蕭氏看著身前的心腹侍女,臉上不禁露出一絲真正的笑容。“看來本宮有一點比皇後更強,你比霧衣聰明多了!”她欣然讚道,“柔萍,你好生記著,如果有那一天,本宮絕不會虧待你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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