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三刻的菜市斬首,餘易沒有去,餘家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去。


    張氏、翠姨娘帶著保全家的紮了很多元寶,懷著大仇得報的心情就等著時辰一過,祭奠餘炳文。餘易受不了餘宅那麽壓抑的氣氛,幹脆借口糧鋪有事躲了出去。


    她對素未謀麵的餘炳文一點印象都沒有,更談不上什麽感情。就衝他遇害這件事本身來講,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首先就是認人不清。一個有著狼子野心的人蟄伏在自己身邊那麽久,竟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察覺。


    再就是春紅,這個女人雖然沒有直接動手,卻在整件事中起到了促進的作用。不管餘炳文當初納了她進門是出於什麽目的,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看上了她,並親自把禍患帶進了家裏,要了自己的命,也讓易姐兒早夭。


    若是沒有餘易的穿越,就因為餘炳文的這一決定,現在整個餘家早已易主,張氏、翠姨娘這兩個為他生育孩子的女人以及他的親骨肉榮姐兒都會被迫流落街頭,現在還能不能活著都是問題。


    這樣的人,餘易實在喜歡不起來。


    秋後問斬這樣的事件在豐城發生的並不多,有時候好幾年也輪不著一回。非罪大惡極的人沒法‘享受’這個代遇。


    餘福問斬讓沒有娛樂消遣的人們一下興奮起來,滿大街都洶湧著看熱鬧的人潮,餘易的馬車很快便陷進人流裏動彈不得了,餘易幹脆下車步行,打發李保全把馬車趕了回去。


    餘易愛穿寬袍大袖的男裝,孝期一身飄逸的白,也不顯得突兀,在人群中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與大街上的人潮相比,糧鋪裏客人就實在少太多了。門口幾個小夥計不停的張望,八卦聊得飛起,哪知一轉頭就見到了自家的東家,忙不迭的竄回店裏去了。


    娛樂如此貧乏的時代,小夥計們偷個懶也算情有可緣,餘易自然不會去責罰,進門後倒是看到何管事正揪住兩個教訓著,他身旁站著一個清瘦的男子,那人空著雙手應該不是客人,而且麵生得很,也不似店鋪裏的夥計。


    三十來歲的樣子,身上的細棉衣服半新不舊,不像落魄無著之人,麵容清俊目光深邃,溫文爾雅的站立著,不卑不吭,自然垂下的雙手幹淨白皙,骨節分明,隻是右手的無名指微微有些變形,一看就是常年寫字造成的結果。


    此人應該是個讀書人。


    餘易隻是遠遠的觀察了一下,並不打算上前。餘記糧鋪向來都是交給何管事打理,他如何馭下,如何接交那都是他的工作方式。力爭讓每個人發揮自己的長處,是餘易前世就習慣的用人之道。


    “大小姐!”何管事看到了她,忙出聲叫住,“這是我們餘記的東家,你自己去跟她說吧。”這話他是轉頭對身邊的男人說的。


    “東家好!”那男人這時候才顯得有些拘謹,過來跟餘易說話。


    “大小姐,這人說是從增城過來的,問咱們鋪裏招不招夥計,想來謀個差事。”何管事在旁邊解釋。


    餘記的夥計之前散了不少,現招的人手確實還沒夠,這幾天大家夥兒都忙得夠嗆的,隻是這年月已不比從前,到處兵荒馬亂的,生意也不好做了,就是餘記有糧可賣想恢複到以前的盛景怕都不是易事,夥計當然也是勉強能使就湊合著使。


    多添一口人就多一份花銷,大小姐保住餘家不容易,何管事原沒指望再加幫手。


    可今天過來這人,能寫會算,是個有能幹的,做個管事都綽綽有餘,隻是身不逢時,遇到了這樣不太平的年景,看他也不是個能做粗活的人,現在鬧饑荒,估計活下去都成問題,看到他,自然而然的就聯想到自己。


    自己比他還年長,若是沒有大小姐,現在自己還不知道流落到什麽田地呢。


    推己及人,對這人自然就流露出幾分同情。


    用不用他,全憑大小姐做主,他能幫的也就這麽多了。


    “增城來的?”餘易一下抓到這個重點。“現在增城如何了?”


    這幾天張氏一直悶悶不樂,張舅舅曾捎了信來,說已經置辦好宅院,要來接了她們去安頓的,可後來卻一直音訊全無,也不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城破了,縣令棄城跑了,逃得早的還留了條命,跑慢了的基本連命都沒有了。”那男人提到家鄉,情緒明顯消沉下來,那些血腥的記憶,家破人亡的慘景仍曆曆在目,現在想起來仍然心有餘悸。


    “現在增城已成了義軍的地盤?”餘易大驚,看來張舅舅是出事了!


    “是的,八天前剛破的城,那些人算什麽義軍,跟土匪差不多,進了城一路燒殺搶掠,所經之處寸草不生!”想到那些自稱為義軍的叛軍的所做所為,那人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情緒激動。


    怪不得他激動。此人叫孫澤雲,是個讀書人,在增城也算小有簿產,家裏自祖上起就經營著一家雜貨鋪。


    事發當天,正好有事外出,他領著兒子前腳出城,叛軍後腳就破了城。


    增城是跟豐城差不多的小縣城,連駐軍都沒有,叛軍打來直接就進了城,如入無人之境,沒遇到半點防守。


    他一家老小就逃出了他和兒子,父母、妻子和六歲不到的女兒全喪生叛軍之手,無一生還,那些天殺的土匪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孫澤雲的敘述斷斷續續的,幾度嗚咽。餘易並沒有打斷他,有些情緒發泄出來比壓抑在心裏好。生活在這樣完全沒有抗爭之力的時代,活著的人總要看開些。


    增城已經淪陷,相距才幾百裏的豐城又能熬到幾時?這些天雖然傳言滿天飛,但如此確切的消息餘易還是第一次聽到。


    “就是不知道豐城還能堅守多久!”除了對毫無音訊的張舅舅擔心外,餘易也對豐城的安危憂心忡忡。“你若願意,就留下來幫幫何伯吧。”


    不過添副碗筷,現在的餘記還算承擔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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