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油馬車平穩的駛到豐城大牢門前停下。


    “到了,大小姐。”餘六勒了馬跳下車在一旁靜靜的候著。


    緊接著馬車剛換上的厚重門簾被一雙嫩白的手撩開,出來一抹飄飄的白,那是大小姐下車了。


    餘六趕緊低下頭,謙卑謹慎的伺候著。一切都發自內心,出自習慣,甚至比對待老爺時還恭敬幾分,即使那隻不過是一個尚未及笄的少女。


    其實大小姐的性情很平和,鮮少生氣,平常連重話都沒幾句,對他們這些下人的態度甚至比老爺在時還親近些,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她身上有一股氣勢,讓人生畏的氣勢,不自覺的就想臣服。


    今天大小姐穿的是女裝,白的雲錦褙子,白的八幅湘裙,頭上的烏發隻用一根白色的緞帶輕輕束起,結一個蝴蝶結任由尾部輕垂,整個裝束素淨大方,臉上也未著脂粉,按理來說應該是素淡到不能再淡的人,卻偏偏好似畫中最出色的一朵牡丹。


    雲鬢下那對烏黑的眸子,靈動深邃,隱藏著他看不透的光芒。雪色肌膚凝脂如玉,宛若一碰就會漾出水來,便是站在那裏不言不語,就奪去了所有的風景。


    不知什麽時候,病病癆癆一直傳言養不大的大小姐,竟然長成了,還出落得這麽出色。


    “進去吧。”


    “啊?哦!”餘六很快回神,懊惱的應了一聲。


    今天是前管家餘福行刑的日子,大小姐要見他最後一麵。


    “牢房汙穢之地,大小姐真要進去嗎?”這樣說已算多嘴了,大小姐做事向來自有分寸,但他還是沒忍住,實在不能眼看著大小姐就這樣踏足那樣的所在。


    清清麗麗的一個人,端莊高貴的氣質完全與牢獄之所格格不入。


    “嗯。”


    大小姐簡短的一個字回答了他,勿庸置疑。這讓他不得不進去。


    所幸看守大牢的差役大多都是熟人,當初縣令大人抽調了不少的衙役幫忙運糧,事後餘記都有表示,一頓吃喝下來,距離拉近了很多,況且餘記平價賣糧是人人受益的一大善舉,這時候衙役們見了他都過來爭相打招呼。


    特別是班頭一聽餘大小姐親自前來見餘府的前管家,態度那叫一個熱情。


    餘六不動聲色的遞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進去,便有人過來帶路,保證整間大牢暢行無礙。


    餘福是重刑犯,被關押在大牢最深處。一路行來,餘易強憋著氣,勉強維持著麵上的雲淡風輕,但內心卻崩潰不已。人犯的哀嚎讓人心驚,鑽入鼻腔的是刺鼻的氣味,髒亂已經不足以形容這裏。


    “餘大小姐,就是這裏了!”鮑牙的大牢看守躬著身子,指了指不遠處的牢房,討好的笑著說道。


    “謝謝。”餘易麵無表情的應了聲,眼角掃了掃餘六。


    餘六會意的上前,拉著他離開順道塞了一塊二兩的碎銀,那看守越發笑得看不見眼。“餘大小姐自便!不過不能太久了,今日午時三刻就要行刑。”


    他不動聲色的按了按袖袋裏的銀子,樂顛顛的跟餘六走了,一點也不擔心大牢裏他看守的人犯的安全。


    這個餘福是死囚,翻不了案了,探視的人又正是當初把他送進大牢的苦主,斷沒有劫囚的理,憑白得了二兩銀子,正心花怒放,不愧是仁善餘家啊,富有還大方。


    餘易抬腿上前,空蕩蕩的一間牢籠,角落處蜷縮著一團的貌似是個人,灰暗的身影幾乎與地上的發黴暗陳的稻草融為一體。


    聽到人聲,那人驚恐的伸頭張望。


    一月不到,餘福全變了樣。


    肮髒發臭的衣服鬆鬆垮垮的套在身上,一頭淩亂的發已呈灰白色,餘易很難相信麵前形削骨立的男人會是以前圓潤富態的餘福管家。


    “大……大小姐!”餘福看到餘易非常吃驚,噌的一下就站了起來,不敢相信似的揉了揉眼。


    “救我!救我!!”半晌後似是清醒過來,猛的竄到牢門前,黑汙的雙手死死的扳住木柵欄,一聲聲吼得聲嘶力竭,手腳上的鐵鐐銬因他的大力活動相互撞擊,發出嘩啦啦沉悶的響聲。


    餘易印象中的餘福有一張圓臉,現在這張臉幾乎瘦脫了形,露出高聳的顴骨,皺紋疊著皺紋,說不出的滄桑,似乎一下從中年到了老年。青白的臉上沒有半絲血色,急切的雙眼圓瞪,幾乎要脫眶而出。看到餘易,像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陳舊的牢房柵欄在他的掙紮下發出吱嘎的聲音,從空隙裏伸出來的手拚命的往前伸,夠向餘易。


    餘易不得不後退兩步,臨死之人的垂死掙紮真的很恐怖。


    “我不想死啊,我不要死啊!”


    “害死老爺的人不是我,不是我……”


    “七爺說會救我的,他說會救我的,大小姐七爺來了嗎?”


    “是七爺讓你來救我的是不是?”


    “快救我出去,快救我出去!”


    看得出來,餘福的心智已經亂了。話到了嘴邊,餘易都沒有問出來,餘炳文的死已是水落石出,謀劃實施全是餘福做的,這些他早就招供畫押。


    到底餘七爺從中扮演了什麽角色,餘易覺得已經不用問了。


    憑餘福顛三倒四的供詞根本沒法給他定罪,而就是餘福這幾句話,也足夠肯定在這起有預謀的殺人事件中,他絕對脫不了關係。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餘福的乞求聲聲淒厲,在空蕩的牢房裏回蕩著,很滲人。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原本以為見到壞人得到他應得的懲罰,心裏會愉悅些,可再見到餘福的慘狀,餘易心裏一點都沒高興起來。


    人心難測,這四個字很好理解,可這世上,真正能參透的又有幾個。


    餘易覺得自己前世不行,今生也無望。


    而餘福,又何嚐不是敗在這四個字上?自己的貪欲難測,別人的具心難測。


    他豔羨富足的生活是因,卻也壓在心頭按捺已久,餘七爺的慫恿為引,若沒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或許這一輩子,餘福都會老老實實的做好餘家的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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