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44)


    在裝修的工人開工之前,林雨桐和四爺把兩個姑姑和小叔請到外麵,吃了頓飯。一則,自家和小叔背後操作把老宅倒換到手裏這事,得跟兩個姑姑交個底。二則,對於小嬸,也該叫小叔給漏個口風了。這個時候再不說,回頭裝修好了,小嬸得恨死自家,甚至記恨小叔,覺得這是自家算計的好的叫她鑽套子呢。


    其實真沒有。


    想過買別的跟她換一下的,甚至巷子裏頭那一家,因為那個樓不蓋在正院子上,院子裏的空地比較大,叫小叔家住,兩個兒子,可以在院子裏另外蓋一套。


    可這些話再說出來都沒人信。等發現老宅兜兜轉轉的,跑自己手裏了,小四嬸必然不肯罷休的。


    林雨桐也正好問問大姑,“我是想還原的,奶奶說的我到底是沒見過,到時候您幫我看看,哪裏還要再改。”


    夏文心一肚子對弟媳婦的不滿,被這麽給岔過去。


    夏文薈那嘴可就厲害了,“出國這也是大事,要是用錢,回來商量就是了。這麽一大家子湊也能湊起來的。將來他們有了再還就是了,咱還能催著人家還債呀?當年那情分咱記著呢……賣房子?還算機靈,知道不能賣給外人。可那麽一大筆錢,你媳婦把錢交到誰手裏了?要是借,就叫她侄兒回來,打了欠條,算是有這一碼子事。錢也要交到借錢那個人手裏,要不然這算什麽?你媳婦把錢給了她父母,她父母把錢給了兒子,兒子又把錢給了孫子。到頭來,她侄兒跟她之間有什麽直接的債務關係嗎?這就是全憑良心了。有良心了就還你,沒良心了幹脆不認。人家是爹媽手裏拿的錢,算債務嗎?人家爹媽也是從他們的爹媽手裏拿的錢!到了你們這裏,說是你們孝敬給你嶽父嶽母的,你都沒辯解的餘地。到時候老人年紀大了,沒有償還能力了,將來怎麽著呀?逼老人還錢呀?”


    二百五,這不跟白送一樣嗎?


    夏文茂不知道這一點嗎?太知道了。他給二姐斟茶,“先消消氣!”


    氣消不了!


    夏文茂不疾不徐的,“其實老兩口跟之前一樣,跟我們一塊好好過日子,消消停停的,我覺得養著嶽父嶽母,也是應當應分的。便是嶽母當家,我也沒其他想法。可自從去年,我這升了一級。手裏有了批條子的權利了,我那老嶽父可就不甘寂寞了。他要單位那房子,我要打個電話,那房子早給他們了。可我不敢呀!他是什麽人的請托都敢收,什麽事都敢應承,也還總有你不能拒絕的理由。手裏沾了錢的崗位,最怕的就是這個。咱們家沒人伸手……”元民那個壓根就算不上,對方也沒占用國家的資源,做的都是私人的生意,可自家這老嶽父可不一樣了,自己批了條子,他轉手高價就往出賣,“……這些事我生生嚇出了一身冷汗。想好好談談吧,可身份不對等。他是長輩,是有恩於我的長輩。坐在那裏隻要憶往昔,我就沒法說話了。要這麽著下去,我能落個什麽好?”


    那你們兩口子就要溝通呀?要讓你媳婦跟她父母談談。她才是跟你捆綁的最牢的那個人。


    “怎麽會沒談呢?”夏文茂犯愁的就是這個,“一直沒跟她父母分開過,什麽事都靠爹媽拿主意。她是習慣了,她父母也習慣了。”別管多大,在父母眼裏總是孩子。同樣的,別管多大,到了父母跟前,能靠的上的時候就懶的去費勁,反正有爹媽呢。人都是如此的!她也不例外,“我這前腳才露點口風,她後腳就原原本本的跟她爸媽說了……”沒一點隱私。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受父母的影響更深一點,認為:“那有什麽大不了的?權利不用過期作廢!能用的時候趁著熱乎趕緊的。誰現在不是這樣呀!能撈的一個勁的撈。你就是太老實了!”


    然後又把她父母告訴她的那一套原原本本的搬到了自己麵前。


    夏文茂苦笑連連,“那些錢要是還,咱們接著。要是不還,那就不還吧。我就真當是還了當年的那點恩情了。再則,我也想把她父母跟她分開。人一分開住了,興許能好些。再就是,我嶽父沒法插手我工作的事了,再要給人請托替人辦事……他不好意思張嘴了。我把恩報了,他張嘴叫我辦事就沒那麽理直氣壯了。”


    錢和前程比起來,當然是前程更重要了。


    這事今兒要是不說,林雨桐和四爺都不知道背後還有這麽些事呢。


    林雨桐就道,“是不是要是您不去要奶奶的那些私房,回頭也怕那邊逼著您給誰辦事?”


    說到點子上了。


    夏文茂頭疼,“聽說有人找上我那老丈人,說是隻要幫忙批個條子,其他的任何事都好說。”


    這任何事裏包括在美國給買個落腳的地方。


    林雨桐倒吸一口氣,怪不得之前買房的時候夏文茂一臉的苦大仇深。今兒要不是林雨桐問,這麽大的事他還壓在舌根下麵沒打算說那麽具體呢。


    在這樣的背景下,夏文茂的選擇無疑是最妥當的。


    夏文薈沒法再說別的,“你現在住的地方寬敞嗎?要是不夠住,我那小院還閑著呢。”


    夏文茂不能要,“我不怕擠,就怕寬敞。”


    擠點好,擠了老丈人和丈母娘就不用跟著一塊住了。住的寬敞了,別管誰的房子,都有理由跟著一起生活。


    夏文薈點點頭,那也罷了。然後又給桐桐和四爺道,“這事瞞著你爺奶和你爸,我們知道。回頭裝修的時候我們抽空去看看。”說著又問起四爺跟人合夥做生意這個事。


    林雨桐就笑,“要不是做生意掙了錢了,也不敢說裝修。”


    不裝修,就不用興師動眾的把人請出來鄭重的說這個事。


    這個事過程不複雜,也談不上曲折,就是有點鬧心。但這鬧心的結果還不錯,對於夏家來說,小叔來說,暫時擺脫了困境,房子也沒落在外人手裏,這個結果是好的。


    小叔回去的時候就很晚了,小四嬸就免不了問,“又應酬了?”


    “沒有!”四叔就道,“跟桐桐和元民在外麵吃頓飯。”


    小四嬸就嘟囔,“這是叔叔當官嬸嬸不當官,所以請了叔叔沒請嬸嬸。”


    小叔皺眉,“那倆孩子做事一直周全,沒叫你是怕你尷尬,你倒是挑起理來了。”


    我尷尬?我有什麽可尷尬的!


    小叔就抬眼,“你也不想想,那兩口子幫著白家老太太照看房子,隔上一兩周要過去一次。咱們這房子賣了這麽長時間了,他們來來去去的,能不知道?”


    小四嬸心裏咯噔一下,趕緊道,“問你了?”


    “問了。”小叔靠在沙發上,“那房子他們加了價錢,高價又給買回來了。”


    小四嬸愕然,“真的?”


    “嗯!”


    小四嬸一喜,“那……”


    “那什麽?”小叔睜開眼,“侄女買的房子,給你住?”


    小四嬸心虛了一下,“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就是想著他們在縣城,房子總也要人料理的。咱們住過去,也是照看的意思。這別管多好的房子,沒人住了就沒人氣,沒人氣了房子就破敗了。”


    小叔輕哼一聲,“她想重新裝修,裝修完了爸媽住過去……”


    小四嬸‘哦’了一聲,轉身掛衣服去了。等衣服掛上了,想想又覺得哪裏不對。回頭就問說,“這又是高價買房子,又是折騰裝修的。這兩口子也是拿工資的,從哪弄那麽多錢來?”她上下打量男人,“合著我爸求你辦事你不答應,回頭你侄女婿就能辦是不?”這要不是倒賣批條,上哪掙那麽些錢去?


    小叔愕然:“你怎麽會往那個方向想?”


    難道不對!


    小叔耐著性子,“不對!那小兩口可沒求我。元民自來就能折騰,這有什麽可稀奇的。你之前不是說你們那個單位誰家的兒子跑蘇國那條線,賺了多少多少嗎?你覺得元民比那小子差了?”


    小四嬸不說話了。


    小叔擺擺手,“不用借我的麵子,現在好些廠子的領導,還來找我,叫我給他們搭橋,要來認識認識元民。說是年前他給製藥廠拉了一批訂單,庫存清了不說,賺回來的還是外匯。現在什麽肥皂廠,工裝加工廠,亂七八糟的,能找上來的都找上來了。別人賣不出去的,他能賣出去,這就是本事。你是覺得我有本事給他拉蘇國的人買他那些庫存貨?”


    那不能!


    “這不就結了嗎?”小叔看了她一眼,“我也跟他們交代了,我說別叫爸媽知道咱們賣房子的事。就說我覺得住在洋樓裏影響我的工作,所以將房子過到桐桐名下了。之前錢,咱們把錢收了,但是你侄兒留學,你把錢借給你哥哥嫂子了。爸媽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麽的。兩個姐姐那我也說了。都是這麽個說辭,你自己別露了就好。”小四嬸應承著,嘴上卻問,“都沒少罵我吧?”


    “罵你做什麽?”小叔就道,“你們家確實對我有恩。報恩而已,這不是應當應分的嗎?”


    這倒也是!


    她的注意力被轉移了,“元民做的那個生意,你說咱家能入股不?這手裏不是還有一根金條嗎?”


    “金條留著吧,你爸媽年紀都大了,年紀大的人這身體得重視。大病急病,你說手裏拿不出錢來,那不是幹著急嗎?”小叔這麽一說,小四嬸就特別熨帖,“噯!我留著。”


    小叔沒說的是,元民做事很講究。因為他給他介紹了人,在外走動也多用的是他的關係。所以,人家孩子這次悄悄的在夏家老宅附近,買了兩個不大的院子。院子在老兩口子的名下,將來把這院子再給自己,這來曆就幹幹淨淨。


    自己要是奔著自己的前程走,買小洋樓純粹是沒有必要。反倒是老院子那一片,往後必然是要拆遷的。


    但這個事他現在不打算說,寧肯叫倆孩子以為那是爺爺奶奶單給他們留的,也不能把這東西再叫自家媳婦知道。她知道了,他爸媽就知道。一旦知道了,誰知道會怎麽樣。


    事好像就這麽過了,平平淡淡的。但如今這個氣氛,對掙錢那是真眼熱。一邊眼熱掙錢,一邊還舍不得鐵飯碗。


    相比而言,金元福算是膽子大的。


    而林愛儉兩口子也不惶多讓。剛開始兩人就是晚上擺夜市,什麽鹵肉鹵菜餃子炒麵,後來幹脆賣了原來的半拉子院子,換了帶門麵臨街的院子。直接就幹起了營生。才幹了半年,店裏就開始招人了。林愛儉專門收錢,管著采買這些事,其他的一蓋不管。店裏總也需要人幫忙的,對吧?林愛儉就跟林雨桐說,“我叫大姐和大姐夫來幫忙,我給開工資,結果大姐不幹。她就是死心眼!”


    她不是死心眼,她是不願意給你幹。


    林愛勤有她的道理,她在鄉鎮上,也不一定就特別落後,靠著煤礦的礦區,縣城有的這裏也有。人也不少!她是煤礦農場的職工,不全靠農場養著,工資也沒少拿。大槐在家呢,除了種那幾畝地,就是養豬養兔子養雞。家裏養的這些個東西根本就不愁銷不出去,雞蛋往城裏一送,四丫也沒虧待過自己。


    事實上是林雨桐叫林愛勤幫著喂的,“我就要這種土雞蛋土雞,豬呀羊的,年底我就給包圓了。”


    在家裏養的這些家畜啥的不愁賣,他也沒想弄多大的規模,年年養這些,夠桐桐拿去送人和自家吃的就得了。市麵上啥價錢,四丫就給啥價錢。這錢掙的特別省心。


    而在今年的六月,林尚德終於調到縣城了。早兩年林雨桐通過夏九墨的關係,在省中醫大學給林尚德爭取了進修的名額。今年他自己順利的考過,且拿到了學曆和從業資格。這一下就不一樣了,這次直接被調到了縣中醫院。香草沒有營生,家裏還有倆孩子一個老人,林雨桐和林愛儉一人拿了五百塊錢,幫著把縣醫院門口的鋪子給盤下來了。在醫院弄個小賣鋪,生意自來就不會差。家裏有老太太盯著,這在縣城就算是紮下根了。


    之前林愛儉瞧不上香草,可這些年,香草不聲不哈的,在家不挑事,誰說了啥難聽話,她也不言語。郭大娘呢,又屬於特別會做人的。因此,這回來了縣城,林愛儉主動拿的錢,雖然背後姐妹們之間說話,她對香草還多有挑剔,但如今各自成家,各自過自己的日子,都忙忙叨叨的,沒事都不碰麵,是非自然就少了。


    這就是離了村子的好處!以前擠在一起,村頭放個屁,村尾都能聞見味兒,現在,不專門去找都碰不上人。便是專門找,還得看人家那個點在不在。又沒有電話隨時聯係的時候,找上三五次碰不上人都是正常的。


    金家呢,金元寶跟他後娶的那個媳婦在家種地。兩口子生了個閨女,種著幾畝地。就是普通的莊戶人家,大家的日子怎麽過,他們的日子也怎麽過。好些人都說金元寶犯傻,“你看看人家大槐,跟縣城那邊走的近,人家跟著占了多大的便宜。錢掙的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掙的多省心的!你跟著學學,人家稍微伸把手幫襯點,你的日子就能不一樣。”


    金元寶自從被七妮給戴了綠帽子,在村上的同齡中就不大說的起話了。大家私下裏覺得他窩囊,他自己也覺得沒臉麵。倒是越發的沉默寡言起來。才沒幾年,就像個中年老農民。幹巴瘦的樣子。


    相比起他來,金元才這老實的兩口子,日子卻還不差。兩人磨豆腐發豆芽,那屬於定點送貨的。給菜鋪子送,給單位後廚送。再後來又有林愛儉開了館子,他給館子裏送。零散賣的倒是不多了。


    這回兩口子過來,帶著給倆孩子做的鞋,好似不知道怎麽開口的樣子。


    蓮葉戳了戳金元才,示意他說話。


    林雨桐就笑,“是手頭緊要用錢?還是有啥難事不好辦?二哥也是,這一天進進出出的都見呢,咋有事了說個話這麽難。”


    金元才不好意思,“是這麽的!天一熱,豆腐這東西稍微一不注意,就壞了。再及時,再弄豆腐幹,可有的還是不成。做成豆腐乳臭豆腐吧,你二嫂那手藝又不行。我是想著,靠著場外的破院子,買上一個,搭上兩間棚,就能做豆腐。這麽著路上不費時間,東西也少拋費一些。”


    就這?


    就這!


    林雨桐就笑,“成!那一回你們兄弟去看有沒有破院子,回頭咱留意著。”卻有叫了蓮葉,“二嫂你來,咱倆做飯。我瞅著你這回拿的豆腐不少,正好我想做豆腐乳和臭豆腐,你幫我搭把手。”


    兩口子麵色頓時就紅了起來,坐立難安。


    林雨桐拉了蓮葉去廚房,四爺真帶了金元才去看地方去了。回頭甚至是借給了金元才幾百塊錢,叫把緊挨著的院子也都買下來,“將來就是想弄個大豆腐作坊,這地方也行。往後也不用你跑了,都過來進貨,你也就沒那麽累。”


    金元才對這地方滿意的很,對麵就是正在蓋的菜市場,進進出出的,這裏是必經之路。這地方的生意就特別好做。能批發能零售,“年底我就把錢還你。”


    不著急。心思活,有人給指點,有本錢的人,就是這麽完成積累的。


    隨著金元才的進城,大家似乎反應過來了。喲!人家金林兩家的日子,這又起來了。村裏剩下林愛勤和金元寶了。林愛勤和大槐這倆屬於一個拿工資,一個幹著把穩能賺錢的活。日子比村裏的大多數人強些。


    金元寶的日子,那真就墊底了。


    郭慶芬還在村裏,老三到處跑指望不上,老二轉臉上了縣城。老大在就邊上,可因著七妮和周進寶的事,這大兒子是記恨上她這當媽的了。人到了這個歲數,要男人沒男人,要兒孫沒兒孫。手裏的錢倒是夠花用,老二會給,老三也會給。老四在年底的時候,會托老二把一年的錢一次性給全。可除了自己的開銷,想拿錢補貼老大,日常也補貼的了。可窮日子不是那三瓜兩棗能補貼起來的。


    叫老三說:“你出門幹活帶著你大哥些。”


    老三倒是無所謂,哪怕帶著去看場子呢。有時候這夜裏也需要人看著,怕把建材啥的都丟了。可老大不出門!再問都是那麽一句,“我就在家挺好的,哪也不去。”


    後來才想明白了,守著媳婦,頭一個媳婦都跟人跑了。這要是不守著媳婦,誰知道會咋樣呢?


    那這就沒法子了,自己不動,誰推也沒用呀!


    郭慶芬跟林美琴不一樣,到了了,她不希望孩子恨她。人家也能耐,孩子們的暑假才放了,金元福說是房子裝修的進度基本快交工了,叫去看看,又哪裏要改的還來得及。結果林雨桐和孩子們還沒去呢,金元福急匆匆的回來了,進來就說了一句,“媽又結婚了。”


    啊?


    金元福是覺得臉上無光的很,“這麽大年紀了,也不知道一天到晚的折騰啥?”


    人家還真就折騰的不錯,縣裏購銷社有個購銷社有個幹雜活的老頭,倒也是正式工,老婆子頭幾年死了,剩他一個人了。郭慶芬跟老頭結婚了,唯一的要求就是叫她的兒子接班。這是塞到手裏的飯碗,金元寶還沒反應過來呢,然後就給塞手裏了。


    郭慶芬把老頭兒給哄到村裏去了,“你有退休金,我還有點地。咱倆有吃有喝的,搭伴把日子過到頭就算了。”


    老頭兒特聽話,才領證第三天,不僅叫金元寶接了班,還把分的一個大套間給金元寶兩口子帶著孩子住了。兩口子花一份錢在縣城肯定不夠,然後金元寶就把媳婦送到林愛儉那裏去了,刷盤子洗碗打掃衛生,活不重,就是瑣碎的很。林愛儉也覺得這大嫂老實肯幹活,金元寶是知道林愛儉潑辣主意正,不怕媳婦在林愛儉的眼皮子底下跟人跑了。就這麽地,金元寶在城裏安家落戶了。


    那些年罵郭慶芬的人不少,可如今這事一辦,人家那話咋說的?說郭慶芬別管怎麽著,名聲哪怕再壞,人家把孩子給安頓好了!你瞧瞧人家這幾個孩子,哪個的日子不比咱好過?


    郭慶芬還真就不麻煩兒孫,也不往縣城去。就在煤礦和電廠農場幾個交匯處,當年四爺在那裏搭了兩間破房子,是為了修車用的。如今也沒拆,屬於三不管地帶,郭慶芬直接給搬過去了,在那裏開了個小賣部。那老頭給她種著那兩畝地,她就守著小賣部。


    她有兒子們或多或少的奉養錢,有老頭的退休工資,還有兩畝地,再加上一個小賣部,小日子不要太逍遙了。


    人家把她的日子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一點也沒麻煩別人,金元福就是再生氣,你說你拿她怎麽辦?


    他去的時候,郭慶芬在小賣部的門口坐在搖椅上,樹蔭灑下來,這一片倒也晾上。她搖著扇子,也不叫兒子坐,就說他,“你大哥家後娶的這個好歹給你大哥生了個丫頭,別管兒女,隻要有後人,家裏就有熱乎氣。人家那是完整的一家人。你二哥家,一兒一女了,瞧那生意能做,苦是苦了點,可有能掙錢的地方,有能掙錢的辦法,那也算不上苦。老四那就不說了,也有倆孩子了。就你……抱養的也算!那孩子如今不小了吧?”


    是說米粒,大名叫喬梁。


    喬梁多大了來著?


    六九年生人,現在八三年了都。


    十四五了?大姑娘了!


    金元福還有幾分恍惚,“都這麽大了?”感覺他攏共也沒見過幾麵。孩子一直跟著姥姥姥爺來著。


    郭慶芬就說他,“你跟喬橋是往下過呀還是不過呀?一天天的不著家。以前呀,是想不到社會變成這樣了。還總想著能往上爬一爬。現在這是誰折騰,誰能掙來錢誰就能成人上人,挺好的。有出路了,這就得靠你自己了。這世道,靠著別人扶起來不如自己闖出來的體麵。我是不會再為你撲騰了。”


    那你還為了我大哥能接班再嫁一回?


    “你大哥……我要不搭這把手,他能窮死在村裏也不會挪窩。”郭慶芬哼了一聲,“有啥辦法呀?找個餓不死的體麵活唄。都說做生意掙錢,拿死工資的日子過的不成。可這一時半會的,怕是不能把人都攆去自身自滅吧?就真到了那一步,國家也總得給個說法。那還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事了。到那時候你大哥年歲也就不小了,孩子也大了。他就一個閨女,接了班就獨生子女,也別再要老二了。他有啥負擔呀?將來老了回來也行呀,你嫂子的地還在家裏了。有退休工資,有地,再有個女兒給補貼著,還能餓著他了。他這輩子一眼看到底了,你要是能幫襯,將來記得給你侄女找個好對象。要能照顧爹媽的對象。”


    金元福不聽了,他一聽這樣的話心裏就發涼,總想起金勝利。因此轉身就想走。


    郭慶芬坐起來喊道,“我是告訴你,要是能過,跟你媳婦好好過。生個孩子,哪怕你媳婦生不了,也別折騰……”


    金元福煩躁的擺手,回頭卻看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細細高高的,拿著醋瓶子往購銷社去了。他頓時愣住了,蹬上自行車了又住了腳,這孩子怎麽這麽麵熟呢?


    他這些年很少回村,孩子他都不認得了。這猛的一瞧,覺得這孩子有些麵熟,但一時之間又想不起這孩子像誰。


    等那孩子進去了,他想起沒跟親媽錢。從身上摸了一百塊錢來,又回去把錢放下,說閑話一般的問起,“剛才進去那孩子誰家的?我怎麽瞧著有點麵熟?”


    郭慶芬的手一段,然後若無其事,“村裏的孩子能像誰?不是爹就是媽!那誰家的就是誰家的,你認識人家爹媽,看見孩子麵熟,不正常呀?”


    也對!也對!


    調頭再走的時候又瞧見那孩子從裏麵拎著瓶子出來了,小心翼翼的。尤其是盯著瓶子那嘴角一抿,叫金元福整個給愣住了。


    這個孩子像誰,他想起來了。


    她像周鵬生的女兒周蘭妮。


    周蘭妮當兵回來了,聽說也進了縣局。那才多大年紀,二十來歲,跟這孩子有啥關係?


    他沒跟周鵬生相認,自然也就沒認周蘭妮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突然冒出這麽一個孩子,他先想到的是周鵬生是不是在村裏住的時候不老實。可緊跟著,就見那丫頭拎著瓶子小跑去了,奔著一個黑大漢而去,又蹦又跳的喊‘爸’。


    爸?


    這不是齊大友嗎?娶了小美的大有。


    一瞬間,金元福什麽都明白了。那個孩子為啥像周蘭妮,他也明白了。侄女像姑姑,小美當年沒打掉孩子,這是自己親生的閨女。


    他瞧見齊大友樂嗬嗬的,接了孩子手裏的瓶子,“你媽……你媽……又……又叫你大中午的跑腿?”


    “沒事!”


    “曬黑了!”


    不怕!


    “下回……下回……叫你哥來。”


    “我哥去縣裏看成績出來沒。”


    “今年能考上不還不一定!”


    “肯定能!我媽不叫說喪氣話。我姥姥說誰再說喪氣話就打出去。”


    “行!不喪氣!指定……指定能考上。”


    金元福看的時間有點長,郭慶芬就壓著聲音喊:“老三!”


    嗯?他轉過頭看向母親。


    郭慶芬催他,“不早了,回去吧。”


    “媽……那孩子……”


    “是大友和小美的孩子,長的像大友他媽,那老太太來過,誰見了都說像。”那老太太可機靈了,見誰都說這孩子跟她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於是,誰也不能說不一樣。


    金元福沉默了,半晌才問說,“叫什麽?”


    “天雲――齊天雲。”


    金元福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騎著車走了。一路上他就在思量,思量這輩子活到如今,都幹了個啥。親生的沒要,抱養的沒管,同齡人都兒女繞膝了,自己活的跟孤家寡人也沒什麽不一樣。


    他其實不是沒想過好好過,可跟喬橋維持了十多年的夫妻名義,別人以為自己看不上喬橋,嫌棄她殘疾。之前確實是,可是後來,自己想好好過了,卻也知道,喬橋其實從骨子裏看不上自己。這跟自己能掙多少錢沒關係。


    他沒回跟橋橋的家,也沒回自己在縣城買的小院子,而是直接騎車上老四這邊來了。


    才到門口,就見一高高壯壯的少年穿著背心短褲從裏麵竄出來,一邊跑一邊朝後看,嘻嘻哈哈的。


    這不是金夏那小子又是誰?


    見了自己,這小子馬上站好,手裏嬉皮笑臉,“三伯來了!我爸在家呢。”


    規規矩矩的,不見剛才那調皮之色。


    他從身上摸了五塊錢塞過去,“拿著買冰棍吧。”


    金夏連忙道謝,然後朝裏喊了一聲,“媽,我出去一趟,一會就回來。”


    林雨桐氣的:“你要是叫我知道你去野池子遊泳,看我扒了你的皮。”嘴上應付那個,手底下摁著的這個還蹦q著呢,“媽你撒手我自己洗。”


    不許動!


    林雨桐能氣死,這丫頭嫌棄長頭發熱,紮成馬尾甩在脖子上,一出汗,一脖子都是頭發。她給煩的,然後自己拿著剪刀剪頭發。短是短了,卻不齊整。真跟狗啃的一樣。


    這邊短了,她把長的那邊剪一下。可這一剪下去,好像剪的有點多了,長的變成短的了。於是,又修那邊。修著修著,成這德行了。這會子林雨桐把她給摁住,想把頭發洗了再給修修,這差點都摁不住。想著跟她哥一塊出去玩,沒跑成。頭發都打濕了,還蹦q呢。


    正給洗著呢,金元福來了。


    夏金也不覺得模樣醜,低著頭一邊洗頭一邊打招呼,“三伯!”


    噯!從身上又掏了五塊,“一會子自己去買好吃的。”


    好!


    林雨桐沒管他們哥倆說啥,先把這丫頭的頭給收拾利索。到底是給剪了利索的短發,打的薄薄的,才叫自己去玩了。


    進去的時候金元福跟四爺都喝上了,正跟四爺吐苦水呢,“……我這是……過也過不好,離了也對不住人。她呢,也不冷不熱的,我也鬧不懂是啥意思。要是想過,總得商量日子怎麽一個過法。”他說的也是實話,“我覺得,不管是幹蓋房的工程,還是幹個裝修啥的,在省城比在縣城要好。其實裝修我沒咋入行,一邊幹一邊學著呢。摸上兩年,我就打算去南邊。那邊的特區,說是發展特別快,我想去那邊幹。這些事,我不得跟她商量嗎?你們跟喬橋也熟悉,她跟你們有話說,跟我連說話都懶的說。咱也鬧不懂意思,這事我是試探了幾回,可結果一張嘴說話,她就把我擋回來了。”


    不冷不熱,別說像夫妻了,就是室友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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