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14)


    周鵬生托付的事情並不為難。張寡婦也並不是想把金元福往絕路上逼的。這會子周鵬生請自己做個中人,也不是什麽大事。她幹脆就起身,“那您跟我爸在這裏先聊著,我去一趟張嬸家。”


    不出村子,甚至連巷子也不出,就隔了那麽幾十米的距離。四爺也就沒跟著,留下來陪周鵬生說話。


    夜裏的村裏很安靜,幾乎不見什麽燈火。煤油也要錢的,不是非必要都不點燈的。林雨桐推開張家的門,在院子裏先喊了一聲,“嬸兒,是我。”


    此時屋裏的燈才點起來了,有人來開屋門,是大美。


    大美聽出來是誰了,這會子讓開門口,“進來吧。”


    跟著進去,去了張寡婦的屋。看的出來,張寡婦把兩個閨女都挪的跟她一個屋子住了,怕小美再瞎跑吧。


    進去的時候張寡婦從被窩裏已經坐起來了,靠在枕頭上。小美睡在炕梢,蒙著頭,知道林雨桐來了,也沒出來。


    張寡婦拍了拍邊上,“四丫,上來坐,上麵暖和。”


    林雨桐坐在炕沿上,“嬸兒,好點了嗎?”看這樣子,是沒吃沒喝的躺了一天了。


    張寡婦的眼淚都下來了,“小美這死丫頭不省心呀!”說著就叫大美,“去拿吃的!把你舅家拿來的花生給四丫抓一把。”


    “別折騰了。”林雨桐攔了,開門見山的就道,“嬸兒,我是受人之托,過來問您一聲,這事您想怎麽辦?”


    張寡婦朝小美那邊看了一眼,“四丫,我對這金家當真是恨的毒毒的!我心裏是明白的很,小美要是現在回頭,找個二婚頭,隻要人好,這日子還能瞧見亮縫。可要是跟那小子,你嬸兒我心裏知道,她這輩子算是掉坑裏去了,徹底的完了,一點盼頭都沒有!”


    林雨桐當然知道,張寡婦說的都是真的!她也就歎氣,“日子苦點不算啥,就是性格上品行上有點小瑕疵,這也不是啥大事,畢竟人無完人,可這過日子呀,得有人心疼……”


    “可不就是這個話。”張寡婦一把拉住林雨桐的手,“我是寡婦人家,這麽多年了,我為啥不走一步不找個人嫁了,那是我知道,真心對我生的這倆孽障的人不好找。尤其是帶著閨女嫁人,那心都是懸著的。你還小,不知道的惡心事多了去了,那真得睜大了眼睛找人。就跟你說的,這過日子,過的是人,得有人疼。可你看看那金家老三……他吃肉小美喝湯也行呀,他吃的油汪汪的,叫小美添個碟子底也算是有一份心,可昨兒你看見了的……他是一口也沒給小美留呀!女人嫁男人圖啥的?要是啥也不圖,隻為了上別人家當老媽子去,這不是犯賤嗎?我是累死累活的,沒叫她受過那樣的委屈呢。可她自己……你說說,你說說我拿她這糊塗蛋怎麽辦?”


    林雨桐點頭,“您說的都是道理。可這話反過來說,婚事最要緊的不外乎四個字――你情我願。有些道理得她想的明白才行。再者說了,您要是誠心不叫小美跟金元福,也就不會喊出那個話把金元福送進去了。”


    張寡婦又哭了,“你媽那樣的人,偏生了你們姐幾個心思都明白的孩子。你說這老天是不是不長眼!”


    林雨桐沒接這個話,隻問說,“那您現在是想怎麽辦?總得有個章程。”


    “原本我想著,不行就招贅。郭慶芬那娘們教不好兒子,老娘替她教。”這般咬牙切齒的說完,隨即又搖頭,“後來想想,覺得沒用。你姥爺當年給你媽招贅了金勝利就是例子,不是老實本分的人做不了上門女婿,這事不成。那就還得嫁!可嫁過去,有那麽一個男人就已經沒活路了,再加上那麽一個把兒子當寶的婆婆……怎麽想,這個結都卡在這裏,過不去。”


    林雨桐就皺眉,她這說來說去的,像是要答應婚事,可也沒吐口。她也懶的在這裏繞圈子,“您就直接跟我說,您想怎麽辦就成。”


    張寡婦的手勾著被子上的線,一個一下的扒拉著,突然來了一句:“不是郭慶芬叫你來的吧?”


    那肯定!“我就知道!”張寡婦了然一笑,“這件事呀,說要緊也要緊,說不要緊,也不大要緊,不過是小孩子年輕,辦下糊塗事了。這個事呀,你要是在乎,就是大事,你要是不在乎,它算個屁。啥年月了,還三從四德的呀?!所以呀,我現在就是想看她郭慶芬怎麽想了。我尋思著,郭慶芬未必樂意叫他兒子娶小美。她那人,心野著呢!總想搭個貴親……當時那個七妮,她也是死活沒看上。先看上的是煤礦金勝利上司家的閨女,要不是被金勝利攔了,她一準上門去。後來是金勝利看的緊,她實在沒法子才應下七妮的婚事。事到現在,我等了郭慶芬一天一夜了,也沒見上門,我就覺得這婆娘八成是不樂意的。那就等著,看她們母子怎麽說吧。若是真心求娶,那就給我寫個保證書,以後郭慶芬不得跟金元福兩口子一起過日子。若不是真心求娶的,那就算了。我聽說,那農場有正式工指標,那周主任不是管事的嗎?給小美一個指標,我帶著她把孩子拿了,別管怎麽弄,我一定叫她盡快嫁人,絕不纏他們家。”


    林雨桐愕然,看向張寡婦。


    張寡婦眼神堅定的很,“這就是我的想法。”


    林雨桐看向小美,小美蒙在被子裏,還是沒露頭。隻是微微的顫抖表示她聽著。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多呆了,“回頭我給您回話。”


    她起身告辭,張寡婦叫大美出來送。


    “沒事,不用送了。”林雨桐把大門推到門裏麵,順便把門給帶上。


    大美看著林雨桐出了院子,這才把門關好,回了屋子。


    張寡婦歎氣,“把那孽障的被子給掀開。”


    小美被用布條捆著,嘴裏塞著布條,這會子眼淚都哭花了臉,可張寡婦也沒有心軟的跡象。甚至都沒多看一眼,隻道:“他要是應承娶你,好歹將來你不落埋怨。別弄的像是逼著他娶你一樣。”


    大美取了塞著小美嘴巴的布條,給小美喂了水。


    小美嗚咽出聲:“那他要是這樣還不樂意娶我呢?”


    這都不願意娶你,你不趕緊拿個工人的名額過你的日子,難道還要賴著?


    蠢不蠢!


    小美被感情左右,蠢不蠢的不好說。但張寡婦是真不蠢!


    她不在乎別人對小美未婚先孕的議論和指指點點,她甚至是期盼著對方不樂意娶,寧肯叫小美艱難這幾年,也不願意叫她掉到一個一輩子看不到頭的深淵裏去,說實話,這個決定不好下。


    林雨桐回來一說,周鵬生的麵色就嚴肅起來了,“那個孩子……這麽不靠譜?”


    是說金元福。


    難怪會這麽問,都到了這份上了,人家女方寧肯背著那樣的名聲也不嫁,這得是一啥樣的人?


    林雨桐就不好接話了,這金元福再有不是,眼前這人也是人家的親爹。


    周鵬生歎了一聲,“我知道了,叫你爸跟我出去一趟。”說著就拍了拍林大牛,朝外指了指。


    林雨桐估摸是郭慶芬在外麵啥地方等著呢。她也沒興趣知道,隻看著兩人出去了。


    果不其然,郭慶芬不願意兒子娶小美,看著站在身前的周鵬生:“元福就是貪玩,還是孩子心性。那小美比元福還貪玩……這麽著倆人怎麽過日子?”


    周鵬生是越發覺得郭慶芬陌生了,就問說,“你當年受過別人指摘的苦,怎麽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你想想,這婚事要是不成,那姑娘還有活路嗎?那樣的名聲,你叫她怎麽活?再嫁能是啥樣的人?這事你要聽我的,明兒一早就親自上門求親去……”


    “可你聽張寡婦的意思,人家也不樂意嫁閨女!”


    “那樣了都不願意嫁,隻能說明咱自己的孩子有問題!”周鵬生壓著脾氣,“這個時候得想著怎麽把這小子收拾的像個人,而不是在那裏找人家孩子的不是!你要是問我的態度,這就是我的態度。當然了,你要是覺得我沒這個資格,隻當我沒說。”


    郭慶芬一把把周鵬生拉住,“……我沒那麽意思,我就是……元福那性子,沒人管著真不行。我要是能管住他,也不至於成了現在這樣。這婚事按你說的辦也成,就是你得多費心……”


    叫我管孩子。


    可我怎麽管?名不正言不順沒法管呀!


    她這還是想跟自己結婚。


    周鵬生沉默了一下,“那你的意思呢?婚事重提?”可她現在應該該跟金勝利保持著婚姻關係,並沒有離婚。


    這話一問,郭慶芬立馬低了頭,“你要是不嫌棄我,不怪我,我自然是願意……”


    周鵬生有心理準備,“我知道了,明兒我回單位,說明情況,遞交申請。”


    啊?


    郭慶芬再是沒想到他跟當年一樣,一點都沒猶豫。一時拽著衣角沒動地方,聲音卻有些不易察覺的緊張,“明天……好啊!”


    “那你先回吧!”周鵬生站在原地沒動,“我今晚還得趕回去。”


    郭慶芬一步三回頭的往家走,寒冬臘月的天似乎也沒那麽冷了,天上的月亮也不是慘白的了,她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輕靈勁兒。


    金勝利放假在家,她站在窗戶外麵跟他說話,“明兒……去把婚離了吧。”


    “嗯!”金勝利馬上應了一聲,“一早就去。”


    周鵬生果然是連夜的回去,第二天再來的時候都是下午了。他帶著鋪蓋和日常用品,直接上了林家。林大牛今兒沒出去,等著周鵬生呢。


    周鵬生帶著結婚申請,還帶著下放公函!他主動跟單位說清楚了當年的事,且申請跟一個成分有問題的女人結婚,因此,他的階|級立場不明,被免除一切職務,下放到農場參加勞動。單位上的住房馬上就收回了!他現在出來,要麽去農場那邊的職工臨時住處住下,要麽就近住村裏。


    周鵬生沒想在林大牛這裏住,“我住你們以前的窯洞,那邊清淨。”


    林大牛就問說,“孩子呢?你把你閨女怎麽安排的?”


    “孩子跟著她姥姥姥爺呢。”周鵬生就歎氣,“這事不能瞞呀,我跟嶽父嶽母都詳細的說過了。這事當年跟我閨女她媽結婚的時候我就沒瞞著……那是一家厚道人,我這麽一說,我嶽父就說,這婚不結,躲著藏著,也一樣影響前程。反倒不如有擔當些,是啥就是啥。擺明麵上了,將來誰也別指摘我……”


    說這些林大牛聽不見,可說的這個人並不在意對方是否聽的見,聽不見的那個也不在意對方又在叨咕啥,好似早已經習慣了這種模式。


    林雨桐就比較好奇,“周叔,你這啥職務也沒了,如今這種情況,你告訴那誰了嗎?”


    周鵬生愣了一下,然後搖頭,“沒有!不過,當年她是大小姐,我也不過是一長工而已。”身份本就有懸殊,當年我也是一無所有的,“這麽些年她能堅持到如今……我想,至少她在乎的不是這些外在的東西。”


    林雨桐:“……”你要這麽想,似乎誰說什麽也沒用了。


    然而很快,就在當天晚上,在林家門口,周鵬生被打臉了。


    如今他也不避開林家人了,打算結婚了,也不怕誰看見。他把他現在的情況跟郭慶芬說了,反正情況就是這麽一個情況,“我跟大牛說了,咱們搬去那邊的窯洞去住。若是可以,叫孩子也跟著一起吧。那孩子是需要人教!”


    郭慶芬隻覺得耳朵嗡嗡的,“職務免了……下放?”


    對!


    “下放到什麽時候?”


    那誰能知道呢!都這把歲數了,估計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郭慶芬咬牙,然後背過身運氣,她盡力壓著自己的聲音,可在屋裏的林雨桐還是隱約可以聽見,“什麽也沒有了……那你這麽些年到底圖了什麽?我這些年又是為了什麽?”還不是一樣處處不如人?!


    周鵬生沒動也沒說話,隻怔愣了一瞬之後,就再一次接受了現實。時間果然是把殺豬刀,當年再好的東西也會被時間雕琢的麵目全非。他盡量心平氣和,“便是咱們沒分開,而是成親了,那如今的咱們,也不過是跟村裏大多數人一樣。我不出門就沒有後來的機遇,那我還是當年的我,跟你一起種地,回家忙活柴米油鹽,對吧?這是咱們的第一次錯過,咱不提!我就是想說,不錯過的話,日子就是那樣的日子。再說第二次,我當年若是帶著你和你的孩子離開,你們跟我去單位上安家生活,可這場運動來了,隻要我不跟你斷絕關係,我一樣還是會被拿掉所有的職務下|放。甚至在我的單位上,你這樣的身份被p鬥的更厲害。反倒是在村裏,大家並沒有為難你……你自己回頭想想,你那些不甘我覺得可以放下了。這一輩子走到如今,遇到人生的每個十字路口,錯過之後,你會發現,其實命運兜兜轉轉,饒了一圈之後,你還是會回到這個起點……”結局並不會有太多的差別的。所以,你到底驚訝什麽?難以接受什麽?在我說跟你結婚的時候,你該知道我是要放棄一些東西的。


    “我不要你放棄!”郭慶芬失態了,徹底失態了,她壓著嗓子,但林雨桐卻聽到了咆哮的意思,“我不要你放棄……要是你告訴我是這樣,我寧肯你還是你,我還是我!你坐在那個位子上,至少對孩子是好的!我……我想叫你安排元福去農場或是將來的電廠,我想叫你安排元寶去煤礦上開個車或是幹個啥,我想叫你安排元才……現在說這些都晚了!什麽都晚了!”


    周鵬生看著眼前的女人月光下帶著幾分絕望又猙獰的臉,有些怔愣,一瞬間他不知道她說的那些理由是真的,還是她又找來的借口。她所有的絕望,究竟是為了她兒子的前程,還是隻是因為他不能給她榮耀,不能叫她跟著過好日子。


    沉默,良久的沉默。他背對著林家的大門,她背對著他。


    周鵬生到底是男人,先出聲問了:“那你現在的意思呢?”


    郭慶芬沒說話,而後是抽噎,“我不能因為我毀了你的前程。要是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我絕對不會要求跟你結婚。”


    周鵬生心裏說不上是哪種感覺。失望吧,談不上。釋然吧,好像有一些。


    他歎了一聲,“這些年,我一直覺得欠你的。你提的要求,隻要我能辦到的,我沒有猶豫過。現在,別管你跟我結不結婚,我被下放這個決定下來就改不了。並不會因為我不跟你結婚而改變什麽……”所以,因為不能毀了我的前程而拒絕跟我結婚,這個理由我不接受。既然要掰扯,咱們就掰扯明白。不要過兩年又有了想法,再來折騰一回。


    一而再,再而三,這輩子就跟你來來去去了,累的慌。


    他也直白的說他的想法,“我做這個決定,一是因為確實我欠了你的,過去那點事說到哪裏我這個做男人的都沒理。二是因為元福,我得叫這孩子站在人前的時候不會怯懦,被人指著他的鼻子罵,說他來曆不明。這也是我欠這個孩子的!”


    道理我給你擺在前麵,最終怎麽決定你說了算。


    郭慶芬咬著嘴唇沒說話,良久才道:“……元福那裏……我希望你別去找他!”


    嗯?


    周鵬生不解這個意思,看向郭慶芬。之前為了孩子找我的是你,現在不叫我插手孩子事的還是你。


    郭慶芬頭也不抬,“反正你別去找他,也別告訴別人他是你兒子!”她說著,聲音越發堅定起來,“你隻要答應這一條,順便別因為你的緣故從你們單位流出什麽流言來影響到元福,你我之間的恩怨,就兩清了。”


    不等周鵬生說話,郭慶芬就看過來,盯著他的眼睛,“行嗎?”


    周鵬生沉默的時間有點長,良久良久之後才點頭,“按你說的辦!但是元福……”“你不要管!”郭慶芬打斷他的話,“他的任何事都跟你沒關係了,千萬別多管。”說完,她轉身就走,走了兩步扭頭看周鵬生,“記住你今晚答應我的。”


    周鵬生點頭,目送郭慶芬離開,然後轉身推開林家的大門。


    林大牛站在院子裏,朝他招手。


    周鵬生失笑了一下,跟林大牛進屋,裏麵酒菜已經擺在桌上了,兩人坐在炕上,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到醉倒。


    天不亮周鵬生就走了,把他的行禮放在林家,回他嶽家陪閨女和嶽父嶽母過年去了。過完年等開工的時候才回回來。


    金元福在裏麵關著呢,親媽都沒急著把人弄出來,別人就更不急了。張寡婦倒是打發大美來過林家兩次,一次是送了半碗花生,一次是送了兩蘿卜包子。這是想打聽情況,可林雨桐現在也不知道郭慶芬是想怎麽樣,這倒是不知道怎麽答複人家。隻收拾了點回禮,叫大美帶回去了事。


    這幾天她忙著過年的事,先是拿著糧票跟郭大娘換了一卷子粗布,又想法子給染成了黑色,隻這個顏色就好染了。粗布的給林大牛和四爺一人趕一身,忙的不得了。


    都到了臘月二十九,除夕的前一天了,大江喊林雨桐了,“小林,來一下。”


    馮所陪著兩位沒見過的像是領導的人在辦公室,邊上還站著郭慶芬。馮所招手叫林雨桐,“你去找另一個當事人,那個叫什麽美的姑娘。”


    好的!


    再次見到張小美,這姑娘瘦的皮包骨了。顴骨突出,嘴唇發白,狀態很不好。張寡婦先是眼睛一亮,拉了林雨桐去邊上。林雨桐搖頭,“郭慶芬找了倆我沒見過的人……上次托我來做中人的人倒是有誠意,可郭慶芬沒接茬,我倒是不知道該跟您怎麽回話。”


    張寡婦就知道這是啥意思了。郭慶芬折騰到現在都沒上門低頭,那就還是不願意叫她兒子娶自家的小美。雖然自己心裏也嫌棄對方,也想著這婚事最好別成。可真到了這份上,她心裏還是一陣一陣揪的疼。扭臉看向小女兒,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她將來……可怎麽辦?”


    張小美急切的看林雨桐,希望給點好消息。可林雨桐麵無表情,一點也看不出來。


    張寡婦一抬袖子抹了眼淚,剛才那點脆弱隻一瞬就沒了。她重新又潑辣無畏起來,看著一臉驚慌的女兒,她語氣篤定,“別怕!之前教訓你是叫你長教訓的,得叫你認清你以後要過啥日子。可你媽不是那心狠的媽,你隻說你想咋,要是想跟那混賬過,那就過。等啥時候不想過了就回來,咱一樣找好人家。反正,有你媽在,拚了命也能叫你心想事成的!”


    她雄赳赳氣昂昂,一進去就往地上一坐,哭委屈哭冤枉,求給主持公道!然後指著郭慶芬,“她就是那個壞分子,給孩子不出好主意。她家現在是要啥沒啥,成分也不好,她兒子娶媳婦不容易,就出這樣的損招來禍害人呀!”


    揪著郭慶芬的出身不鬆口,好似不答應婚事隻是因為jieji立場不同而已。


    馮所就跟上麵那倆人道:“之前我就跟二位說過了,基層的工作是這樣的。兩口子打架,都恨不能一個說另一個要殺人,要謀殺,這話能當真嗎?不能!一般呢,我們遇到這樣的案子,都先把人關著,好吃好喝的叫呆著,等都冷靜下來了,調解調解事情就過去了。要是每個案子都上gang上線,那這天天遇到的都是大案子。”說著,就指著張小美,“小年輕搞對象,家庭成分不一樣,姑娘家裏不樂意,當媽的出不了那口惡氣!這最多就是有傷風化,生活作|風問題,怎麽就冤假錯案了?”說著,就看大江,“把那個混賬小子帶過來……”


    然後金元福就被帶來了!


    瞧瞧!在家裏這姑娘跟大病了一場似得,反倒是關在裏麵這個,紅光滿麵,睡眼惺忪,顯然,吃飽喝足了,這家夥在裏麵住的挺好。


    馮所就看郭慶芬,“這位大姐,您好好瞧瞧,我們虧待您兒子了嗎?擠出我們自己同誌的口糧,也沒委屈他呀!真要冤枉他,我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幹啥呀?如今新社會了,也不興斷頭飯了,對不?”


    郭慶芬低著頭,一副懼怕惶恐的樣子,“是我不對……一聽那指罪名,我就慌了。我跟四丫她們家那恩怨深了,有點怕……”


    林雨桐:“……”這個時候你倒是會找借口,拿我堵窟窿眼呀。她冷哼一聲,指了指張寡婦,“我媽跟張嬸子不合了幾十年了,這你怎麽不說?況且我媽那人,跟誰都不合。那我得因為她針對多少人呀?你想幹啥你明說,別在這裏拉這個找那個的,如今人都在當麵,你們把事情說明白盡早走人,我們也供不起了。之前通知你給你兒子送飯,可愣是沒找到你人。吃了我們多少,這得補上,好心沒好報,也用不上這好心了。”說著就喊小吳,“算賬,一會子把欠賬單子給她。”


    馮所隻跟上麵的兩人笑道:“小姑娘,年輕,但政|治覺悟過硬,部|隊上救人立功退伍下來的,還是部|隊的作風,說話辦事直接,不會拖泥帶水。”


    其中一個年長的就點頭,“理解理解!希望咱們基層的同誌也不要有情緒,實在是這位大姐反應了問題,咱們不得不重視呀。”


    馮所點頭表示理解,然後看張寡婦,“張大姐,咱們現在也算是是鄰居,這進進出出的,我都認識你了。是你報的案,你現在要怎麽著呀?還是之前的說辭?”


    張寡婦抹眼淚,“那天是氣不過呀!”她指著郭慶芬,“吃虧的是我閨女呀,我都沒說啥呢,結果她先說了,說她兒子不是那樣的人。你們聽聽這個話,我閨女能把她兒子怎麽著嗎?我能不生氣嗎?”


    那就是之前的報案就是口不擇言唄。


    馮所就道:“這就得對你提出批評教育了,你說為了你家這事,咱們小林,大江、小吳,跟著你們家轉悠。年也沒法過!有話好好說,有矛盾慢慢解決嘛!下次再這樣,可就不是批評教育了。”


    “明白!明白!”張寡婦說著就道,“那我也請大家主持個公道。”不等幾人說話,她就先問金元福:“出了這事了,你說,你娶我閨女不?”


    金元福心說,我要不是怕你不答應,我也不能跟她幹那事呀!他點頭,就要應承。結果話還沒說出口呢,郭慶芬就道:“這也得分情況。我家元福是訂了親的,婚事都說好了,她們家小美這麽橫插一杠子算怎麽回事?領導要是不信,可以去村裏調查去,誰不知道是她家小美追著我家元福跑的?要是元福樂意,我們倆家門對門住了那麽些年,我早叫倆孩子把婚事定下了。就我家這情況,那有小美這媳婦我是高攀了。大家都也知道,我家娶媳婦難嘛!可要是現在我應承了你,那我之前給元福定下的婚事……叫人家那姑娘又該咋辦?”


    這話說的,還真叫人沒法說。


    林雨桐心說,這郭慶芬路子真野,還真就給他兒子這麽快訂了婚事。隻是這婚事隻怕很有些來頭,要不然不能這點事就能動了現在這陣仗。


    張小美都傻了,看著金元福,“你定親了?你咋不早說?”


    金元福張嘴結舌,“我沒……沒……”


    “沒什麽?”郭慶芬拉了一把兒子,“沒成算的東西!人家說有了娃你就信她有了?”說著,就特嚴肅的看張寡婦,“嫂子,你可想好了。這個時候容不得孩子瞎胡鬧。以前小美跟在元福屁股後麵,那為了出去玩,什麽慌沒撒過?她說她不是姑娘身子就不是了?她說她有了就有了?可別又被這倆小崽子把咱們給騙了。”


    張寡婦看了郭慶芬一眼,緩緩的閉上眼睛,看向閨女,“你現在告訴媽,你到底是……”


    張小美隻看金元福,“你告訴我實話,你要是有別的選,還願意娶我嗎?”


    金元福皺眉,沒言語。


    張小美眼裏最後一點光也沒有了,她笑了一下,眼淚嘩嘩的掉:“我沒懷孩子,也沒跟他怎麽著……四丫知道的!我就是那天拿了家裏的肉和麵,怕我媽罵我,我媽以後不叫我見他……我才故意說的。其實啥也沒有!我知道錯了,以後不會了。”


    金元福嘴角翕動了一下,依舊是沒有動。


    張寡婦咧著嘴,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而後拉著閨女就往出走。


    眼看這母女要出了門了,金元福出聲了,“結婚!咱倆結婚!訂婚的事我不知道――我願意跟你結婚,你隻要不嫌棄我啥也沒有,咱倆現在就結。”


    張小美回頭看了他一眼,而後搖搖頭,“不用了――咱倆過不好的!”你媽不喜歡我,結婚了也會看我不順眼。而且,你媽太厲害了,我鬥不過你媽的!


    也許,自家媽綁著自己,是綁對了!


    這母女倆走了,林雨桐就刻意將張小美之前騙人說她有孕的事給傳出去了,幫著遮掩一二,叫她少受些流言蜚語。


    這點善意張寡婦知道了,她整日裏在家破口大罵,罵小女兒,說她不懂事,要氣死她,說她傳出那些話就嫁不了好人家,越是這麽罵,反倒是越發沒人懷疑這話的真實性。而且小美自來胡鬧慣了,村裏人都知道。


    而除夕這天晚上,張寡婦端著一碗肉餃子上了林雨桐的門,是來求林大牛的,“四丫,幫我跟你爸說,我求他一件事。”


    林雨桐應承著,“您說,啥事?”


    “之前在工地上,我見到你爸跟個結巴還挺熟的,那小夥子帶著個孩子,你爸常不常幫著照看……”


    林雨桐馬上就知道了,“你看上齊大友了?”


    這齊大友是開拖拉機的,在農場那也是個能幹人。他是從別的地方招工招來的,會開拖拉機。老婆生老二的時候難產沒了,他帶個三歲的男孩,家裏沒啥親人,孩子小就這麽帶著呢。


    “小美這前前後後的事,你都知道。你嬸子我也不怕丟人,小美那死丫頭確實是有了。打了吧,我怕出事!我見過因為這個不小心丟了命的,還見過……打完了胎就懷不上的。我想找個哪怕將來要把孩子生下來,人家也不嫌棄她和孩子的人……而且得盡快……”


    反正就是孩子當婚生的唄。


    林雨桐跟林大牛一說,林大牛就應承了,隻道:“我過了初一就去一趟。”


    結果當天就把那父子倆帶回來了。張寡婦啥也不瞞著,都給說了,最後才道,“要是不願意要肚子裏這個,就得去打tai。這中間是有風險的,如果將來不能生你也要擔待,反正你也已經有個兒子了……”


    齊大友結結巴巴的:“……生……生下就是……就是我的……她不嫌棄我,我不嫌棄她……”


    張小美低著頭,而後看了看那個眨巴著眼睛怯怯的看著自己的孩子,突然眼圈就紅了。


    張寡婦瞧的心酸的不行,摸了摸小女兒的頭,“你自小沒爸,這孩子自小沒媽。你能知道他的難處,就多疼疼他。你嘴不好,這點隨我,但不許心不好。隻要你心裏對他好,便是罵他,他也不會記恨你。孩子的心最公道,誰對他好,他就跟誰親。這話你得記著!”


    小美不住的點頭,把手裏的糖給眼前這孩子。


    張寡婦擦了眼淚,這才又看齊大友,“小美這孩子,之前不懂事,犯了點糊塗。如今知道錯哪兒了,會踏實的。她要是對孩子不好,我打死她。以後你上工忙,把孩子給我扔下。我一輩子就倆閨女,沒福氣養個兒,就稀罕男娃娃。大友呀,隻要你對小美好,我把你家這小子當心尖尖疼!你嬸子我嘴不好,可說話算話,也從沒有歪的邪的。”


    這個婚事定的快,省了很多的步驟,不出正月十五,大張旗鼓的就成了親。在成親之前,張寡婦帶著林小美高調去了縣城說是置辦東西去了,可再回來的時候就不叫小美見人了。還專門去找了老關,叫老關開了些假裝調理小月子的藥。老關嘴緊,知道咋回事,從他嘴裏不會露出去。當然了,這些都是做給金家看的,告訴金家,那個孩子打掉了,省的以後為了孩子的事再扯皮。


    而後,紅紅火火的嫁閨女。兩口子暫時先住在娘家,等農場那邊分院子了,他們就搬出去。村裏誰不說這個婚事結的好,男方雖是二婚,可小美到底壞了名聲。人家是正式工,開大型農機的,可比開大貨車的司機安全多了。


    周鵬生知道這事的時候氣的臉都變色了,到底是覺得他兒子虧欠了人家,他找關係,剛好搭著嫁給煤礦工人的姑娘能優先進農場這個順風車,給張小美了一個名額。


    這事一定,林大牛就常常自家閨女出神。今天晚上,看著自家閨女跟往常一樣蹲在金家那小子的邊上說說笑笑,他滿眼都是憐惜。這倆孩子沒避諱人,村裏的人出於關心都問過自己這個事,連德子都避開四丫問過一回,主要是小美這事出的,都跟著懸心。可這麽多人關心的問過了,獨獨林美琴沒言語過一回。畢竟跟金家有些牽扯,他其實是顧慮林美琴的看法,還想著若是她不答應,這事該怎麽說怎麽辦。在心裏不止盤算過一兩回,可等來等去,這親媽就是沒問過。看看張寡婦為了小美的事這一通的忙活,不比不覺得,一比就不是滋味。他心裏就拿定主意,既然你都不關心孩子,那這事我也犯不上問你。


    於是,他招手叫四爺,“你來!”


    四爺放下手裏的活,看他。


    林大牛就道:“給你們訂個婚,可別鬧的跟你三哥和小美似得,最後沒法收場。這訂婚倒也不用大辦,在家裏開一桌,請幾個見證人,你看成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斂財人生之重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林木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林木兒並收藏斂財人生之重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