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從何來(81)


    “我娘……”


    “怎麽好端端的提起你娘了?”孫安平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那個……”


    這個那個的,不是你這個老頭先提起我娘的嗎?


    是嗎?年紀大了,說話愛顛三倒四的,沒法子呀!


    孫安平揭過這個話茬,轉移話題,“你進宮帶啥了?桐兒沒回來,還知道給我做頓飯呢!你說說你,你給老子帶啥了?”


    孫氏伸手把什麽東西咚的往桌子上一放,“帶了!”


    孫安平一臉嫌棄,又是這種瓷瓶,裏麵裝的是藥。那個味道呀,要了老命了,“又是桐兒做的?怎麽回回都叫你轉交。”


    “她說要改良,我說不用。”就給你拿來了!


    這個混賬呀!


    不過這藥是不錯,把人養的龍精虎猛的。除了味道叫人一言難盡之外,別的尚可。他給收了,揣懷裏,“你等閑不進宮,這回大搖大擺的進宮,有正事?”


    “孫重山的婚事。”孫氏有些小煩躁,“趕緊叫把婚事辦了才好。”


    孫安平咕噥,“我這不是等著楊氏那邊反悔呢嗎?如今看,那姑娘果然是個傻的,一點也沒桐兒機靈。”


    路是自己選的,人家願意。


    那成吧!願意就願意,“那就趕在年前,把婚事給辦了就完了。聘禮我不管,但這個嫁妝咱們出。”


    “早前婚事就準備了,找內務司怕是能找到嫁妝單子。”


    事原本人家的親爹娘給定下的,必不會薄待,我原封不動的給你陪嫁了,也不算虧待。


    最後想了想,孫安平也有些唏噓,“罷了,給她雙倍的嫁妝。別叫人指摘!”


    仁至義盡了!


    等永安拿到單子,順手將單子撇到一邊,“虛偽!”


    烏雲低頭,“要拒嗎?”


    “為什麽要拒?”永安一身白衣,眼裏無限的傷感,“從今往後,除了你們,隻這些東西能給我依仗了。”


    烏雲突然有些艱澀,不知道該怎麽答話。


    永安拉著烏雲的衣襟,“你別離開我,我害怕。我爹沒了,我娘……之前你也跟我去了,她見了我不是打就是罵,我弟弟入了廟學深處,說是受教,可我覺得八成還是被囚禁了。我這好似是心想事成,嫁給自己願意嫁的人了。可烏雲姐姐,人都是現實的。曾經,我煊赫,孫公子不如我,而今,打了個顛倒,他成了金枝玉葉,我高攀甚至得拖累他。我這還沒嫁人,但卻也已看到了,我的日子不會太好過。身邊伺候之人,最近走的走,逃的逃,我竟是不能轄製。這種感覺,姐姐懂嗎?”


    烏雲越發不知道該怎麽回話,就像是又回答了那個火海地窖之中,那個小姑娘拉著她,抱著她的胳膊,嚇的渾身發抖,一聲一聲的叫姐姐。


    她抬頭慢慢的撫摸永安的頭,“不怕……我在……”


    永安靠在烏雲身上,低聲問,“姐姐,你有父母嗎?”


    父母?


    烏雲苦澀的笑,是啊!人人都該有父母的,可隻我們這樣的人沒有。她的視線落在牆角蜷縮的一窩貓身上,那是她夜裏撿來的貓,生了一窩貓崽,母貓看的可緊了,誰想靠近都不成。那是在護犢子!


    她帶回來了,公主就叫養著,而後整日裏對著這一窩貓發呆。每天都會叮囑一句:“把貓崽子看好了,要是跑出去,沒大貓護著,它們就沒活路了。”


    之前她沒多想,如今突然有點明白,永安這是物傷其類了。


    這個昔日裏驕傲到胡鬧的小公主,夜裏常常夢裏哭泣,不是喊爹就是叫娘,多數時候,會因為噩夢醒來,然後喊的永遠都是:“烏雲姐姐,別走!”


    “我不走!”烏雲摸著永安的頭,“我不走,陪著公主。”


    被人需要的感覺還不錯。


    她難得調節氣氛,“要嫁人了,高高興興的。孫公子好歹也是皇孫,嫁過去就是皇孫妃。將來要是生了小公子,那更是尊貴了。”


    永安的眼瞼顫抖了幾下,再抬的時候有幾分羞澀,“但願跟姐姐想的一樣,咱們是奔著好日子去的。”


    “當然是奔著好日子去的。”烏雲見她便是笑,也總帶著幾分愁容,就又道,“公主心有不安,不如找壽安縣主……不是,是郡主,何不找郡主去玩玩。”


    找林雨桐嗎?


    時機不對!身份天差地別,怎麽去找。烏雲還是太單純了,當然了,單純也好!永遠單純才好。


    因此,她隻搖頭,“姐姐,我在守孝。婚期訂的,是在父喪百日之內,這是熱孝成親的。”


    烏雲迷茫了一瞬,然後點頭,回頭又去問烏鴉,“守孝很重要嗎?”


    守孝……是形式吧!但是,沒了爹,是很傷心的事。


    烏鴉歎氣,“我五歲沒了娘,六歲沒了爹,對爹娘,我還有點印象,是很難過很難過,很害怕很害怕的……沒了他們,再沒人管我。便是死在外麵,也無人記掛……”


    烏雲心說,我還真就是那種死在外麵也沒人記掛的人。


    轉臉烏鴉又道,“如今好了,我有姐姐。我心裏惦記姐姐,咱們有家,家裏有菜園子……”


    烏雲笑了,是啊!好歹還有記掛自己的人。


    她從家裏出來,買了永安喜歡吃的,趕緊往回趕。才一進門,永安就撲過來了,“姐姐你去哪了……”她的眼淚還掛在臉上,一臉的焦急,“出去這半天,要是出事了怎麽辦?”


    烏雲笑了,遮在麵具下的臉表情柔和極了,雙眼溫柔似水,好似一下子褪去了怯懦,她的聲音沉穩,“別怕!我在的。有我在,誰也不能欺負你。”


    林雨桐是在婚禮上見到永安的。


    這一天,大雪紛飛,整個燕京城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下。狂風大雪飛,實在不是個辦婚禮的好日子。


    毅國公府的掛出來的紅燈和紅綢子,被風卷的滿天飛。賓客也跟著受罪,把這府裏的院子都開了,也隻能是剛擺開席麵。該在外麵熱鬧熱鬧的,可如今這天氣,誰出去誰受罪。沒瞧見小丫頭沒差點被風給卷走了。


    好些人嘴上不說,但心裏卻覺得,這婚事怕是不好。


    真的!太不吉利了!


    北燕末帝再怎麽說也是一代帝王,對別人還罷了,對永安公主來說,這是國孝也是家孝,熱孝成親,再怎麽說也有點那個,對吧?


    “這個婚事操辦的太著急。”


    “肯定是女方催的緊,難道男方能急著辦?”


    這倒是,亡國的公主,誰娶回家不鬧心呀?


    “不過,這定日子怎麽不問欽天監?”


    “誰說的?皇上還真叫問了,我弟妹的娘家兄弟就在欽天監,說是孝期百日內無好日子,若不是幸就放在明年中秋之後……”過了周年忌日了,也還算罷了。


    “可早前那位貴妃不是廟學出身嗎?天廟不信這個吉利不吉利的,說是無稽之談,哪個日子都一樣……”


    天廟啊!這個就不好說什麽了。


    大家趕緊轉移話題,說點能說的。


    “世子夫人都快氣暈過去了!”


    “誰說不是呢!”


    “她其實一直是個好脾氣好打交道的人……”


    “是啊!誰遇上這事心裏都不能好過。”


    “長子嫡孫的,又體麵又尊貴的人,婚事偏偏不順。”


    “命呀!聽說原本是打算跟那位郡主定親的,結果……”


    眾人唏噓,是啊!要是跟那位郡主成了親,怕是啥事都定了。也不會這般不上不下,卡的人難受。


    這些人背後小聲的嘀嘀咕咕,三個一夥,五個一群,密閉的空間裏,方桌一席八個人,彼此說著話。本來該觀禮的,可以四處轉轉,可如今這冷的呀,上哪轉去?都入戲等著呢。這麽些人嘀嘀咕咕,嘈嘈雜雜,那這話能不傳到主家耳朵裏嗎?


    況且,張氏想把族裏之前在門口叫罵的壞影響力消除了,把一些老實本分的族人又拉拔上,叫幫忙待客。這些人是不惹事,不敢鬧事,但膽子也小,招待客人的時候聽到點啥,都大驚小怪的找她告訴她。


    像是一些人說:我侄兒媳婦的娘家兄弟,娶親的時候也是這麽著,大雪下的呀,跟今兒這有的一筆!當時人家算日子的時候,也說了日子不好,您猜怎麽著,自從這娶了媳婦,男人就身子不好了,成親七八年,連個孩子都沒有。要是這樣也就算了,就是那公婆,也受牽連,不是這不舒服,就是那不舒服,哪哪都不順。


    本來心裏就不大自在,這話一聽,張氏真覺得好像哪哪都不舒服。


    孫秀雲看了那傳話的小媳婦一眼,聲音也大了,“族嬸,這話可不好瞎說。天廟說不妨礙,那便是不妨礙。難不成天廟還錯了?”


    這話誰敢說?


    當下好些人擠眉弄眼的,但卻不敢再議論了。


    孫秀雲低聲說張氏,“娘,可別掛在臉上。姑姑和表姐還在後頭呢!姑姑自來跟那位貴妃親厚,真有事,姑姑向著永安公主也不會向著咱們。”


    這不是向著誰不向著誰的話!


    張氏吩咐身邊伺候的婆子,“趕緊叫人安排,一步一火盆,從新房門口排到大門口……再排到巷子口……從火盆上過來……”


    那婆子都變了臉色了,這有些過了。


    老家也有人家會這麽幹,比如說娶的是寡婦,怕從前夫身上帶了汙穢,因此叫跨火盆。比如有那娼ji從良嫁人,這火堆得點十裏,一步一步的跨出去。再要麽,就是那種時運不好的姑娘,克父克母,那不能把晦氣帶到夫家。


    當然了,也就是比較刻薄的人家這麽幹,一般真沒這麽糟踐人的。


    到燕京這麽些年,至少她沒聽過這種做飯。進大門跨火盆,這個基本都有。但是對高門貴女或是門戶相當的人家,可不敢這麽幹。


    今兒要對一個公主擺這陣仗,哪怕公主是前朝的,這也不合適呀!


    而且,正因為是前朝的,更不敢這麽著了。


    她想低聲勸勸,孫秀雲搖頭,嘴唇動了動,說:找我爹,找我哥。


    這人太固執,沒法子勸,聲音高了叫人聽見了可了不得。


    婆子領會了,趕緊就走。


    孫秀雲趕緊拉了張氏往後麵去,“我姑姑來了有一會子了,幾個族裏的長輩陪著說話。您趕緊過去,什麽客人都沒姑姑要緊,您別不分輕重緩急,要不然我爹該生氣了。”


    把張氏給搓到後頭了。


    孫氏當真是在忍耐,幾個老婆婆絮絮叨叨的,她頭都大了。張氏一來,孫氏就起身,“今兒雪大,吉時怕是不那麽準,要麽都去前麵等著吧。”


    便是新娘子早到了,可親戚熱鬧熱鬧,拖延一下時間,總要趕上那個點,圖一吉利嘛。


    張氏真覺得自家這個不親的小姑子就是麵冷心熱,瞧瞧,想的真挺周到的。


    別人都覺得沒有吉利不吉利的說辭的時候,小姑子跟她的心情是一樣的,都怕把不吉利的帶進家門,圖的就是一安心。


    她忙道:“真是呢,那嗩呐一陣一陣的,怕是不遠了。”


    順風飄過來的聲音,是一陣一陣的。


    那天帶頭罵人的老太太,嘀咕了一聲,“說的跟閻王娶親似得,怎麽還一陣一陣的。”


    林雨桐:“……”真恨不能撕了這老婆子的嘴,怎麽這麽討厭呢。


    這要是當著賓客的麵撂涼腔,可不得叫人笑話死。她起身扶著孫氏走,跟張氏道:“舅母,今兒這宴席上,可有鴨舌?”


    有呢!有呢!張氏立馬喜笑顏開,“之前不知道咱們桐兒愛吃鴨舌。”


    但你們慢城的找鴨舌湊席麵我知道。


    林雨桐就笑,“以前是不愛吃的,不過突然覺得鴨子聒噪,多嘴多舌的惹人厭。既然這麽著,拔了舌頭,才好清靜些。”


    張氏一愣,見幾個老婆子瞬間變了臉色她反應過來了,這是替自己敲打人呢。自己真實豬油蒙了心了,怎麽就把這麽個好孩子給錯過了呢。她眼裏都帶淚了,小姑子和外甥女還是懂我的。


    孫氏用帕子摁住抽動的嘴角,“嫂子,趕緊走吧,缺了誰今兒都缺不了你。高堂上等著你坐呢,以後有了兒媳婦,過不了幾年,孫兒就滿地跑了……”


    子孫滿堂,多好的話。


    她重新歡喜起來,帶著人往前麵去。路上再無聒噪聲。


    果然,轉到前麵,能聽見嗩呐聲高一聲低一聲,應該不遠了。


    正堂裏,側麵總有孫氏和林雨桐的座位。很用心,上麵鋪著嶄新的墊子,腳下放著能塞進暖爐的腳踏,兩人落了座。遠遠的就聽見前麵喧鬧聲,花轎到了。


    孫秀雲急匆匆的進來,“表姐,勞煩您幫我招待招待,今兒送嫁的人不少……”


    送嫁的?


    怕是廟學女衛那些人吧,跟永安做過同僚,謝流雲也有給楊氏撐腰的意思,這才打發了那些人來。


    林雨桐沒猶豫,起身就往出走。


    孫秀雲跟在身邊,低聲道:“一個個甲胄在身,就這麽送嫁,未免不合適。”


    覺得兵乃凶器!


    林雨桐就道,“何家的二奶奶,也就是我家那個大姑子,出嫁的時候帶的都是兵器,樣樣都有。可你看人家,夫妻和順,成親兩年就成了大胖小子,多好!百無禁忌!”


    孫秀雲心說,哪裏好了?承恩侯府現在恨不能鑽到洞裏去,就這運勢,還好呢?好個鬼!


    但這個話不敢說的,她隻得道:“表姐,你知道我娘的。我娘那人信這些……”


    林雨桐皺眉,得了!這一個個的都是好心,結果辦成壞事了。想撐腰的意思沒達到,倒是給夫家心裏添堵。


    她往出走,一說話就往人嘴裏吹。她腳步更快了些,後麵的孫秀雲緊跟不舍,都小跑起來了。


    大門口烏泱泱的,還是有不怕冷瞧熱鬧的。嫁妝倒是真多,這會子正唱名往裏抬呢,好家夥,這得一個時辰才能抬完吧。


    張氏肯定得張羅把東西放好的吧,然後抬進來的嫁妝,上麵鋪著一層白雪。


    大喜的日子呀,鬧心不鬧心!


    林雨桐出去瞧的時候微微有些皺眉,這在天廟裏呆的是不是不知道人情世故了。別人不知道,你吳六娘不知道嗎?


    正找吳六娘呢,手被四爺攥住了,朝她邊上站了站,剛好擋住風,“跑出來幹什麽?進去吧,今兒慢著呢。”


    林雨桐抬頭看四爺,肩膀和頭上可都是雪,她抬手給他扒拉,他微微低了頭,“沒用,轉臉又落上了。”


    得陪著接親,誰在這天裏站著都得冷。


    林雨桐左右瞧瞧,“先把新人接進去吧,都這麽陪著?花轎裏能暖和?”


    一層布罷了,早凍透了。


    說了,不下來!得按照規矩來。


    孫秀雲過來的時候一看這情況,搬來的救兵隻顧著自己說話去了,壓根就沒管。這怎麽行呢?不好打攪也不行呀!


    她過去,低聲道:“表姐,怎麽辦?”


    四爺和林雨桐這個說話呢,被打算了。


    我過來看看,但這種事我怎麽管?我能叫那些騎在馬上的女將立馬把甲胄脫了嗎?你倒是舒服了,她們不舒服呀!


    但既然叫了,這麽多人都在。得!過去問問。


    吳六娘在馬上,林雨桐過去,她才僵硬的從馬上下來。


    林雨桐就說她,“意思到了就得了,這都是麵子活。她真遇到事你們幫著出頭,不比現在擺樣子好?天寒地凍的,騎在馬上舒服?再者呢,她長在宮裏不是人間煙火,你難道不知道市井之言可怕?”


    我怎麽不知道?


    吳六娘凍的嘴都張不開了,她低聲道:“新娘子誠心要在門口抖威風,我能說什麽?我勸了,不聽呀!不行你試試去,這會子誰過去懟誰!”


    林雨桐抬眼看去,然後一個個騎在馬上的都朝林雨桐看,眼神急切,恨不能說:趕緊勸勸,挨不住了!


    是啊!誰也挨不住呀!


    這不是胡鬧嗎?


    林雨桐覺得永安這不像是在給夫家下馬威,而是在給這些女衛下馬威。她低聲問:“你們得罪她了?”


    吳六娘愕然,“我們……”有口難辯,她們彼此之間,也沒那麽和睦,她自己沒怠慢人家,可其他人不好說呀。她的麵色變了,朝後麵一個個騎在馬上的人掃了一眼,緊跟著就歎氣,“還請郡主帶我過去,我親自去道歉。”


    林雨桐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緩緩,我過去看看。”她轉身過去,走到花轎的跟前,“冷不冷呀你?你這收拾人的法子有點蠢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知道嗎?”


    轎簾子被風吹的早掀起來了,她坐在裏麵,蓋頭都被吹的貼臉上了,能不冷嗎?


    烏雲在邊上站著,跟林雨桐輕輕搖頭。


    裏麵的永安輕輕的把蓋頭掀開一點看林雨桐,“我不在乎自損八百,我隻在乎能不能傷敵一千。”


    林雨桐皺眉,“誰欺負你了,你說,我現在立馬打劈了她。說你蠢你還不服氣,你自己沒長手嗎?大耳刮子上呀!你打不過,你不是有烏雲嗎?往死裏打去呀!你放心,真要是怠慢你了,打死了誰你都沒罪。”


    永安輕笑一聲,“這種事我還解決了不了?金尊玉貴,我曾經也是,收拾人的辦法我多著呢。但有些事,我也是第一次處理,我覺得除了這麽辦,我不知道還能怎麽辦。”


    林雨桐看烏雲,“她不說,你說!到底怎麽了?今兒這麽多人看著呢,鬧下去不是辦法。今兒爭了一時意氣,可往後有一輩子要過……”


    不等烏雲說話,永安就道,“先把孫重山叫來。”


    孫重山正忙著跟周圍的賀客寒暄呢,風雪裏一身大紅衣衫,儒雅斯文,俊朗挺拔。


    林雨桐隻得喊了一聲:“表哥,來一下。”


    孫重山一愣,周圍人的聲音都輕了。然後不知道誰打趣了一聲,“新娘子怕是有吩咐呀!”


    孫重山連連拱手,含笑過來了,“表妹,裏麵等著吧,今兒天冷。”


    林雨桐給孫重山使眼色,孫重山笑意微微收了收,在外麵拱手:“殿下,您可有吩咐。”


    麵容溫和,在外麵給足了永安麵子。


    永安輕笑一聲,“聽說公子對紅娘情有獨鍾,今兒她也來了,不若隨我一道兒進門如何?”


    聲不算大,可該聽見的還是聽見了。


    紅娘可不正是女衛將領之一,清倌人出身,曾經在廟學跟林雨桐住過同一個院子,算計過喬茉兒。


    吳六娘看向紅娘的眼神似刀,恨不能活刮了她。這名聲傳出去,坤部就別要什麽臉麵了。


    紅娘蒼白著臉,騎在馬上搖搖欲墜,卻倔強的抿著嘴,一動不動。


    孫重山頓時變了臉色,臉上沒有羞惱,隻有憤怒,“公主,我解釋過了。之前去見嶽母,碰上認識的人停下來說了幾句話,僅此而已。公主這般,叫在下情何以堪?!”


    林雨桐感覺這像是真話,就是再愚蠢,不會再廟學裏勾三搭四。她朝紅娘那麽掃了一眼,收回視線。


    裏麵的永安沒說話,烏雲則道:“許是公主誤會了,之前碰見紅將軍,主動說了許多的話,本想著堂堂女衛將軍不屑於撒謊,看公子這般,隻怕是紅將軍所言大有不實之處。”


    孫重山看向紅娘,皺眉道:“還請將軍為在下證個清白。”


    吳六娘冷著一張臉,“紅娘,請上前來。”


    紅娘抿著嘴,從馬上下來,跪在馬車前:“那日,在廟學碰上公子確實說了幾句話。公子剛走,公主帶著烏雲就過來了,應該是看見我跟公子說話了,我怕公主誤會,就告訴公主,我跟公子曾是故人,公主應該是誤會此事了。但紅娘坦坦蕩蕩,問心無愧,公子確實是紅娘的故人……”


    孫重山氣道:“我怎不知何時與姑娘認識?”


    “公子不記得,我記得。”紅娘揚起麵孔,“您可記得,十年前,您在街上給你小乞丐半錢銀子?”孫重山皺眉,這種事,誰記得?


    “公子不記得,但紅娘不敢忘。正是那銀子,叫紅娘沒餓死沒病死,我那時候就想,我若死了,來世報答公子。我若是僥幸得活,便想法子去公子身邊為奴為婢也使得。紅娘命運坎坷,病不曾好就被賣入青樓,幸而還是清倌人之身,被廟學選中。那時,我就想……我這輩子的命運在這裏轉折了,我距離公子又進了一步,我想立功,我想出人頭地,我想距離公子更近些,或許不是沒有可能……”她的麵色有些紅,“這是我的心思,事無不可對人言。後來知道公子與公主兩情相悅,紅娘隻有歡喜的。那日碰見公主,紅娘也隻是想斬斷最後的一絲牽絆,不曾想公主誤會了……”


    孫重山的麵色就緩和起來,原來是這麽一碼事嗎?他伸手扶起紅娘:“不過是誤會一場,說清楚了便好了。”


    林雨桐看了紅娘一眼,這女人的心眼可比永安多的多。


    她說的這個事沒法否認也沒法肯定,便是牽強附會,在麵上也站的住腳。人家坦坦蕩蕩,把報恩的心思說的坦然,齷齪嗎?不!孫重山樂善好施,心懷悲憫。紅娘知恩圖報,光明磊落。反倒是永安,想豁出去挑事,結果事沒挑起來,還被陷入了尷尬的境地。


    “好個巧言善辯的一張嘴!”永安一把扯開蓋頭,從轎子裏出來,抬起手就給了紅娘一個嘴巴子,“跟我講出身?怎麽?覺得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了?皇上還不曾低眼看我,你算哪一個?輪得到你來下眼看我?”


    從永安的話裏,聽得出來,紅娘當時說話怕是不好聽的很。不隻是故人不故人的話,怕是覺得永安掉下來了,好欺負了,便出言不遜的嘲諷了。底層欺淩,底層互害。放在什麽時候都有!


    可永安不是底層,紅娘打錯了算盤。之前兩人大概就有些不愉快,隻是當時的紅娘,一小人物而已,永安可是當朝公主。永安不往心裏去的事,怕是足以叫紅娘記恨終生。


    於是,紅娘覺得翻身了,可以擠兌擠兌了。永安當時沒發作,原來是給今兒攢著呢。


    聽聽永安說的話,‘你算哪一個?輪得到你下眼看我?’。


    這話是隻說紅娘呢嗎?不是!這是借著紅娘指桑罵槐,敲打孫重山極其父母家人呢。


    跟我講出身?我便是沒落了也是公主,也出身皇族。你們呢?不也是人家從山野鄉村扒拉出來的?真就比我光鮮?


    覺得落毛的鳳凰不如雞?瞧不上我?憑什麽的?皇上都不曾低眼看我,你們誰有資格瞧不起我?你們一個個的,算幹嘛的?!


    這一巴掌是扇紅娘,可也是在扇孫重山,扇張氏,扇在場的每一個瞧不起她的人。告訴你們,我便是落了毛的鳳凰,可也不是誰都能招惹的。


    林雨桐心裏一歎,永安長大了,蛻變了。看著跟以前一樣莽撞,可其實,藏著心眼呢。


    婚禮的宴席吃了一半,林雨桐就提前回來了,走時沒見到張氏,說是拜堂的時候永安沒跪,隻接福了福身就算完了,所以把張氏又給氣背過去了。


    回來的路上,孫氏就歎氣,“你以後防著點永安,這孩子的心性,變了!”


    嗯!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於那個紅娘,第二天吳六娘又來拜訪林雨桐,說起這個事:“老娘娘親自下的諭旨,將人除名了。另外,當時接引紅娘的幾位先生,也受到了處罰……事就這麽揭過去吧。”


    是想叫自己給永安捎話嗎?


    “你知道派人告知永安一聲就是了。”我不夾在中間,哪有那閑工夫管你們的閑事。


    吳六娘一臉苦笑,“這真是,不知道怎麽說這是非才好。永安公主就是那性子,她能入眼的人不多,您算一個,再剩下的,還真沒見到。對我們還罷了,我們算是出身清白,對紅娘吧,您不知道,之前在大帳裏,隻要紅娘去過她的大帳,帳篷是必還的。紅娘碰過的東西,必砸了埋了才算罷。不正眼看,不單獨見,不得已要接觸吧,每次接觸完,她就仿若接觸了什麽醃h的東西,光是清理都得半天。紅娘最忌諱那些過往,可……”


    明白!有因有果,與人無尤。


    吳六娘又提女衛統領的事,林雨桐一本正經的敷衍,“我娘這身體不好,我姐又在西北,家裏沒人照看,我且顧不上,等明年,明年春上,我娘好些了,我姐也回來的時候,咱們再說。”


    也對!


    對什麽對!過完年就打算動身去長安的,燕京的女衛,跟我有甚關係?


    今年年宴,還是在宮裏辦的。提前辦的,臘月二十,就給辦了,之後大臣們放假了,老頭兒說了,過年就不折騰了,隻安排值崗的就行。整天進宮出宮的,在宮裏參加一次宴席,得折騰一家子好幾天。


    這次的宮宴是小型的,畢竟嘛,大部分人現在對宮宴都有些心理陰影。


    滿大殿二三十個人而已,真不算多。謝流雲也請來了,坐在側首的位置。她跟孫安平兩人能低聲交談。


    這會子謝流雲低聲跟孫安平道,“不納妃我支持,也欣慰。可是有件事我得跟你提一下……”


    林雨桐距離不遠,可到底是沒聽清楚。兩人挨的挺近,看這交流的也特別友好!等她再關注到的時候就聽見孫安平說:“……燕京出不了大折子,我怕是過完年就得西巡一趟……”然後給了謝流雲一個你懂的眼神,“要不了兩月就回來,你說的這個事,回來再談!”


    謝流雲隻微微皺眉,然後點頭:“廟學就挨著燕京,陛下放心,出不了亂子。”


    然後就達成一致了。


    孫安平還問在坐的大臣,“有幾個去過西北?”


    大部分沒去過!


    “沒去過怎麽行了?”走走走,都帶上,“以後在東巡南巡的,大家輪換著來。出去看看世情,比在折子上瞧見的,那可精彩多了。”


    那是!那是!


    還有人問,不知道幾時出發。


    “速去速回……”孫安平回答的鏗鏘有力,“過了正月十五就走……”


    太快了吧!


    “輕車前行,帶幾身換洗的衣服就能走!”


    這是真說走就走的!


    正月十五天還不亮,一輛馬車挨著一輛馬車就出城了。


    沒有什麽輜重,路上一切按照行軍的那一套走。吃喝不停車,拉撒在固定的地方停固定的時間。吃的就是快馬跑驛站,提前準備好。要方便攜帶的,路上能吃的。馬車一到,一包一包的往馬車上一塞,繼續走咱們的就是。


    這種趕路法,騎馬和坐車說不上哪種更受罪。


    別的大臣沒帶,但在禦書房辦公的閣臣和兩偏殿裏的大人們這次可都帶了,這一路上,跟後麵有狼攆似得。


    弄的幾位老大人一度懷疑,是不是廟學那邊又出幺蛾子了,把這老東西生生給嚇跑了還是怎麽的。


    跑了七八天,眼看長安就到了,這些閣臣就又被召見了,“來個人!幫我寫封信,給謝流先生……”


    寫什麽?


    當年的探花郎寫的一手好字,但凡有皇帝需要n瑟的時候,都是他代筆。這邊鋪紙研墨,擺好架勢了,想著這是出了多大的事了。


    結果就見上首坐著的那位一邊擦拭狼牙錘,一言不發。


    四爺在呢,他看林嘉錦,林嘉錦也是眼觀鼻鼻觀心的,就不說話。


    n!這事還得自己來!四爺隻得道:“大人在信中告訴謝先生,就說陛下……趕路趕的急,路上又遭遇了幾次追殺,身上受了點小傷,幸好沒有大礙。不過之前說的,三月便歸怕是不成……至於啥時候能回去,你就說,等身體稍有起色,立即便歸……”


    眾人:“……”啥意思?


    啥意思?


    意思就是國庫裏不光空空如也,內務司還從民間商戶借了不少銀子。這個銀子的數量,比之前預想的多的多。這些人借出銀子的商戶,輾轉找了天廟主持公道,借銀多的人家,前前後後十多年裏,借給內務司一百多萬兩白銀。


    人家要找前朝皇室要債,可這要是叫債主上門了,天下人不得以為是孫安平指使的。這善待前朝皇室就是這麽善待的?


    所以,這個善待當然包括為其還債!


    可這賬怎麽認?不認有負百姓,認了覺得自己委屈。


    反正本來就要離開的,這次不過是提前了罷了。本來自己走的可以光明正大,也無所謂騙不騙謝流雲。可如今呢?不這麽著,他跑不了了!


    四爺說的跟真的似得:“以後,隻要關於債務的事,不用稟報。陛下受傷了,中|du了,一生氣就氣血翻湧,八成活不成了……一切事宜,叫謝先生看著辦!”


    這話一落,孫安平差點失手掉了狼牙錘砸到自己腳。


    眾人也瞧這個平時不咋說話的小夥子:長的人模狗樣的,可這辦事是又無賴又無恥!


    這是皇上的意思嗎?


    孫安平其實真沒往這麽無賴這麽無恥上想,不過人家孩子都說了,那……那就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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