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從何來(72)


    燕京城內,建築最高的就數觀雲台;而燕京城外,建築最高的就數幾處大營的t望塔。


    “站在觀雲台上,能看見縱橫交錯的小街小巷,但到底有城牆阻隔視線,外城都看不全,就更看不清外城之外,原來還有這般的風景。”永安站在t望塔上,手裏舉著千裏眼,來回的移動。


    她身後站著烏雲,烏雲沉默慣了,但這次還應了一聲。展眼望去,大地褪去了冬日的枯黃,一片淺淺的綠一夜之間就冒了出來,那柳枝遠遠望著,就像是籠罩在綠色的煙霧之中。要叫她來看,隻能說:這人間真美。


    將千裏眼的鏡頭拉回來,落在大營外。那條通往外圍的土路上,一個個瘦骨嶙峋的姑娘相互攙扶著,一群群一隊隊的正在往出走,永安談了談,“今兒又淘汰出去了多少?”


    “二百六十七人。”烏雲盯著行動緩慢的隊伍,難得問了一句跟她不相幹的事:“她們……都是去了哪兒?真是去各府城駐紮嗎?”雖身著統一製式的衣裳,但這姿態,散兵遊勇一般,能去做什麽?


    永安愣了一下,也不知道這個。但要說分散下去,哪怕到縣城裏呢,不說駐守城池,但像是監獄裏的女牢頭等等,這些人還是能勝任的。臨時集結起來,也能當用。就像是封鎖城池之後,這進出都得嚴格排查,女眷的搜查等事,沒有女差役也不行。因此她覺得,淘汰的人應該是分下去了。不分不行呀,多一個人多張嘴。叫兵部供給,顯然供給不了了。那就得精簡淘汰,然後留下精銳,剩下的放下去,就得個州府去養,這也是減輕自己的壓力。


    她這麽一說,烏雲就皺眉,“那以後她們立功,會給她們功勳田嗎?”


    “當然!”永安篤定的很,“雖然把她們放到下麵去了,可人還是咱們的人。”


    烏雲點頭,似懂非懂,“就像是毅國公,人去了西北。但卻不能說毅國公屬於西北,不能靠著西北各州府給毅國公俸祿銀子,他還是朝廷去的……”


    永安愣了一下,道理是這樣沒錯,但是你拿這些人比毅國公總覺得哪裏別扭。這個話題不算是個好話題,她不樂意跟烏雲談這些。因此轉移話題道:“你看河邊……是林雨桐嗎?”


    大營外是有一條河,但這河隻在雨水多的年月裏看得見河的影子,平日裏,倒也不是說幹了,水還是有一些的。沒有淙淙的流水聲,她隻靜靜的鑽在豐茂的草叢間,不靠近壓根就發現不了。


    站在高處往下看,太陽光斜照下來,撒落一片,偶爾有銀光閃爍,但是叫永安發現了這一點。怪不得跟輿圖上有些不一樣呢,她之前還說修正輿圖,心想,這大營附近都錯了,別的地方不定錯的有多離譜呢,卻沒想到,站在上麵再看,竟是自己錯了。


    滿目的淺綠色當眾,隻有沿河兩岸的綠色濃鬱一些,此刻,在深淺交錯之間,點綴著兩道身影。


    一道兒白的,一道兒紅的。身著白色的那道兒身影,像極了冬日裏那雪壓住的青鬆,他是沉的,是穩的,便是山嶽震顫,它抖落的也隻是壓著它的雪。給人的感覺,這就是個越是不落反而會乘勢而起的男人。


    他此刻站在那裏,手抬起,似乎是要吹湊什麽。遠遠的,隱隱約約的聽見柳笛聲。先是不成曲調,試了幾次之後,調兒漸成。他吹著不知名的小曲,曲兒裏透著一股子愉悅和歡快。


    那紅色的身影像是蹲在地上,不知道手裏忙活著什麽。她不時的仰起頭看吹曲的人一眼,那眼神得是什麽樣兒的?傾慕?崇拜?依戀?


    永安把鏡頭拉的更朝前一點,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突然想看的更清楚一點。


    她倒是想看清楚了,可林雨桐這種被窺伺的感覺更明顯了。這一片的水芹菜長的正好呢,她正想多采些帶回家去,四房都能分一分。四爺也愛吃這個,尤其是用這個做的泡菜,到了冬日裏,喝粥吃這個最開胃了。


    這會子被人盯著老不自在了,她著急想走,可這不是舍不得這玩意吧。這個時節的菜長的最快,今兒不采,明兒的就未必有今天的口感好。她仰著頭,其實是叫四爺別玩了,“搭把手,趕緊弄兩捆回去。”


    這個不解風情的,“我剛才吹的是什麽?”


    沒聽出來!


    “你就沒聽!”


    不是!光顧著聽了,誰知道聽了什麽。


    “我再吹,你再聽。”


    “……”說實話,柳笛的音色也就那樣了。而且,這玩意吹起來怪費勁的,它玩的就是一起種情趣和情懷。現在我在這裏挖野菜,想著回去事嗆著吃還是炒著吃,你跟我在這裏玩情緒,能把步調調整一下不?!


    她叫四爺要教她學吹這個,這東西吹起來鼓著腮幫子,好看不了。她轉移對方注意力,“試著做竹笛,你給我做一支竹笛。這個吹的再好,可柳笛沒法存放保存,每次做的柳笛又沒有絕對一樣的。把你做的東西扔了我覺得可惜,咱做壞不了的那種……”


    四爺瞬間收了架勢,這倒也是!抬頭把桐桐的頭發扒拉亂又給整好,每次都把自己的東西小心的收藏起來,多早晚才能好點:“回頭叫人找竹子去,想要做一支好笛子,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嗯嗯嗯!哪怕一根竹笛你花了十支金笛的價錢都行,咱圖的就是一樂,對不?


    四爺蹲下,認真的把桐桐采上來的菜整理了一遍,根莖葉子規整的齊齊整整的,有泥的順手就在邊上的水裏給涮幹淨了。一個個的整理好,分成小把用枯草輕輕的綁了。


    真的有幫桐桐幹活,做的可認真可細致了,然而,桐桐是想多一點,不是想要好看一點。


    他這麽弄,林雨桐亂七八糟的薅在手裏的那些,都不知道該咋弄了。來回看了看,隻得跟四爺一樣,都規整一遍吧。


    四爺就笑,就那麽喜歡我陪著你幹這些?


    林雨桐:“……”是啊!太喜歡了!別想用野菜送人了,回去夠熗兩盤菜就不錯了,“這些就夠了!”


    真夠了?真夠了!其實這些活兒可以交給廚下的婆子的,不是實在沒法子,沒人愛做這樣瑣碎的事。你陪著也不成!


    兩人拿著收拾的幹幹淨淨的幾把野菜,然後夫妻雙雙把家還。林雨桐心道:別瞧著兩人磨合的很默契了,但有些原生家庭帶來的影響,就跟刻在靈魂裏一樣,根深蒂固,且祛除不了。


    就跟這小野菜似得,亂七八糟一把薅,在四爺看起來,那大概不是給人吃的,而是喂豬的。別人要那麽過他不管,自己要是那麽做也別叫他看見了,要不然,他得渾身不得勁。而自己這種小土鱉,見到沒主的東西總是忍不住往回摟,先霸占了再說,別的且顧不上呢。


    回家的心情,那是一個覺得跟桐桐在外麵玩的不錯,一個是好遺憾錯失了那麽一片菜,跟錯失了一個億似得。


    但其實做了桐桐特別愛吃嗎?未必!她就是喜歡薅,跟吃無關。


    永安在t望塔上,用千裏眼目送這兩人離開,直到背影消失在路的那頭,她才收回手裏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麽,總有些淡淡的悵然。


    她問烏雲,“有沒有一些羨慕?”


    烏雲不解,“以林先生的實力,無人敢惹。其實接不接,並沒有實際上改變多少。”


    永安一愣,搖頭失笑,烏雲好似天生缺了一根弦,根本不知道男女之情為何物。她靠在欄杆上,問說:“孫公子……咱們有多少日子沒見了?”


    烏雲算了一下,“四十三天,殿下。”


    已經四十三天了嗎?


    是!四十三天了。


    “我忘了……”永安看烏雲,“是我最近太忙了,對吧?”


    烏雲點點頭,“是!太忙了。”吃飯都得要人提醒,晚上半宿半宿的睡不著,謀劃的都是女衛的事,太忙了。


    永安收回視線,看向皇宮的方向,“孫公子……也很忙吧?”


    烏雲又點頭:“孫公子陪著大皇子,每日裏課業繁重,很忙。”


    是啊!都是因為太忙了。


    “太忙了,家裏的事就不用管了。”周氏就道,“我們在其他三房吃也是一樣的。”


    “那可不一樣。”林雨桐把清炒的水芹往老太太和周氏麵前推了推,“忙來忙去不都是為了能好好過日子的。若是擾的日子沒法過了,那還忙什麽?忙什麽不都沒意義了?您放心,再忙個三五個月,回頭哪裏也不去了。”


    一家子吃飯,周氏多是給四爺安排事。因為其他人有差事嘛,就隻四爺沒有。他就成了家裏哪個管庶務的。周氏掰著手指頭算,要多少雞苗,要多少鴨苗,要不要養一頭牛,還有羊,要不要也養一隻。


    四爺看了桐桐一眼,“牛和羊都要,不要多的,哪怕隻取奶呢。”


    周氏愣了一下,不知道說這話的時候朝她媳婦看一眼是個什麽意思?兒媳婦在家常喝牛乳還是羊乳?羊乳還好辦,就怕這牛乳……這東西就隻皇家牧場有。


    她尋思著:“牛乳的話……”


    卻不想話還沒說完呢,外麵有腳步聲,楚氏的聲音傳過來,“四弟妹,在家沒?”


    “在呢。”林雨桐揚聲答了一聲,就起身去迎了。


    楚氏手裏拎著兩隻食盒,一隻嚴整,一隻是家常用的。她先把家常用的給林雨桐遞過去,“加個菜。”


    掀開蓋子一看,就知道又是外麵買的。外城熱鬧,酒樓也多。甚至比城裏還更有特色。城裏的酒樓不是有背景的,就是那些老字號。新館子等閑立不住腳,也沒地方。反倒是外城,兼容並蓄,哪裏來的特色都有。今兒這隻雞蜜汁雞就是外來的菜,喜歡的人恨不能天天能吃,不喜歡的人那當真是喜歡不起來。楚氏極喜歡,便孝順給公婆和太婆婆。無奈,這幾人對這個都不是很感興趣。


    楚氏給老太太布菜,夾了個雞腿,“您嚐嚐,用的是蜂蜜,不是蜂糖,味道當真是好……”


    好好好!


    老太太咬牙吃著,那一言難盡的表情,林雨桐都想笑。她拉了楚氏轉移話題,“二嫂過來,可是為了楚二姑娘的事?”


    之前楚氏就跟林雨桐打聽過楚小妹,林雨桐沒多提那些過往的恩恩怨怨,隻告訴她楚小妹的去向就罷了。跟著喬藥兒,不用整日裏訓練,算是比較好的那一撥待遇了。


    楚氏不樂意,一聽喬藥兒的名聲她就不樂意。能把一家子都賣了的人,這心得多恨。跟這樣的人能有啥好結果。她沒求林雨桐說一定得調去哪裏,隻說能不能叫她見一麵妹妹。


    見是能見的,叫兩人在外麵見了一麵。姐妹倆咋說的林雨桐也沒問,但楚小妹好似對自己的態度和緩的很,每次見了也多有客氣,甚至得了賞錢都叫自己幫忙捎給她姐姐。林雨桐也沒怎麽著,順手給捎帶了。然後楚氏大概覺得愧對她妹妹,吃的用的補貼的多,也貼心的很。像是女子例假所用的東西,大營裏都是草木灰或是幹土砸麵了替代,她就不用跟著受這個苦。


    這回一木盒的,一層是茶果,一層是炒出來的油茶,一層是肉幹,“這東西你給她帶去,之前跟大嫂出去買菜苗,瞧見女衛那些姑娘,說是往各州府去的……那瘦骨嶙峋的,之前瞧見逃難的,也就那樣了。除了穿的齊整點,都一樣麵有菜色,怕是吃不飽的。別的倒是罷了,吃的給她捎帶去。這東西不怕進出查……”


    林雨桐就收下來了,“成,我明兒過去的時候帶著。其實女衛也沒餓到那種程度,你見到的多是大病初愈,憔悴了一些而已。”


    你說是就是吧,每天運多少糧食過去,都瞧得見。哪怕沒餓著,但跟吃飽肯定沒關係。


    兩人這邊說著話,老太太把雞腿上的肉扒拉下來用飯蓋住,然後把光溜溜的我雞骨頭放邊上,楚氏說完話瞧見老太太吃完了,越發喜歡,“就想著祖母愛吃,回頭咱再買。”


    林雨桐趕緊攔了,“祖母到底上了年紀了,肉食少吃些。之前二哥買回來的一道蜜軲轆,那個祖母愛吃,一咬一包蜂蜜那個……”


    哦!那個呀,成,下去買那個。


    人走了,老太太舒了一口氣,把碗裏的肉給兒媳婦,“趕緊吃了,省的浪費。”


    周氏心思不在肉上,問林雨桐,“在裏麵……吃不飽?”


    “咱家的人我都攏在身邊,補貼一些,也還行。”林雨桐過來繼續吃飯,碗裏被四爺夾了各種菜,占滿了,沒地方放那個蜜汁雞肉了。


    “那把這些人放到州府,就有飯吃?”


    這個誰也說不好,“但她們的俸祿,由各地的廟學監管各級府衙發放。”


    “可姑娘家,這背井離鄉的,便是去了,也都是誰也不認識誰,情況也不知曉……你說,會不會有中途跑了的?”


    便是跑了,您還能去撿嗎?


    再說了,人是往西北送的。如此說的往各州府送,不過是大家的猜測罷了。


    周氏遺憾的道:“不過是可惜,原以為不合格的能淘汰下來呢。看來現在沒戲了!家裏總也沒伺候的不行。”


    結果這話才說了沒兩天,這天才從大營裏回來,王氏就過來了,約林雨桐,“今兒小乙告訴我說,外城來了好些人牙子,一人都帶了幾十個人……想來是知道燕京現在缺人手,這不,都朝這邊送呢。”


    林雨桐一愣,這倒也是。因為女衛的事是年前,消息傳下去得一個月,這些人就是反應再迅速,趕緊買人在帶來,最快也就這個時候了。


    肯定也都想去看看,買點人。林雨桐就道,“明兒我不去營裏,把二嫂和三嫂都叫上,咱去瞧瞧去。”光女眷出門也不成,四爺啥也幹不成了,陪著吧。再加上王氏收的乞兒小乙,往人市趕去。


    林雨桐幾乎沒怎麽到過這樣的地方,便是需要人手,那都是把人牙子叫府裏挑選的,像是現在這樣,頭一次?


    四爺都跟著皺眉,這種感覺,並不怎麽好。


    滿人進關之前,在草原上買賣馬奴大概也就這樣了。幾根木樁子訂在地麵上,用繩索圍一塊場地。小的十多平的大小,大的成百平的地方,裏麵用繩索捆綁了一串串男男女女,有些孩子更小,才五六歲的樣子,蜷縮的躺在地上,髒兮兮的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周圍站著十多個一身短葛,膀大腰圓,手裏拿著棍棒的壯年男子,但凡想逃脫的,不死則傷。


    有明顯管事的人站在‘圈’便吆喝,招攬生意。


    自己這一行一出現,馬上有一人笑盈盈的就迎上來了,是衝著四爺來的,“爺,可算是又碰見您了。”


    四爺愣了一下,想起來了,這人就是當初坑鄭王的時候遇到的牙儈。


    算是熟人了,做事還算地道。四爺就笑道:“怎麽也做起這個營生了?”


    “沒有沒有!也不敢,太損陰德。”他自覺的帶路,“外麵這些您甭看,小的帶您去瞧瞧……”說著,發現帶了好幾位奶奶過來,都帶著圍帽,看不清年齡和容貌。他忙道,“各位奶奶,您別急,小的自有小的道理。咱先找個幹淨清淨的地方說話。”


    幾個人也沒言語,小叔子帶著呢,她們說什麽也不合適。


    穿過嬉嬉鬧鬧的人市,隻用柵欄圍起來的院子。裏麵一個一個的圓頂帳篷搭建起來,進進出出也都是頗有些頭臉的人,也有些明顯是富貴人家的婆子嬤嬤。


    進去之後,這人利索的跟人家交涉,找了個圓頂包才過來請人去裏麵落座。


    他也不敢給奶奶們,怕人家嫌棄不幹淨,隻摸了半兩銀子叫外麵的小子端了一盤果子來,這才道:“不是小的心狠不管外麵這些,實在是這些人瞧著可憐,可實際上呢……那都是裝出來給人瞧的。您想啊,過去是二兩銀子能買半大的丫頭,現在,二十兩銀子也不得。因著人價漲了,能買起的越發是富貴人家,這好些不需要賣兒賣女的,也打上了賣孩子的主意。小的最近是見了好些了,不用多遠,燕京跟前就有。親爹親娘帶著三個閨女過來,賣了一百兩銀子,回去就盤了個鋪子做起了營生,帶著倆兒子過活的越發紅火了。這樣的人哪個地方沒有?這些人牙子,花了這麽些銀錢買來的人,怎麽敢叫人病了死了折損了?一路上,也是好吃好喝的伺候著。這越是可憐的,越是能蒙富貴人家出身,哪怕多花幾個銀錢,也想著這是救人於水火,能收攬人心。可實際上呢,全不是那麽一碼事。”這話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四爺就問:“你是做牙行的,又常在京城,知道忌諱。你隻管推薦便是,選不選的,看看再說。”


    牙儈不好意思的很,“不敢當小爺的讚,咱就是不敢真昧良心。今兒帶來的,都是自賣自身的,各有各的難處,小的就是牽線搭橋……”


    先看看再說。


    結果一看,林雨桐心裏就先搖頭,這都不是能領回家的。除了後麵追著的七八個孩子,其他大些的,都不成。


    四爺看牙儈的眼神就有些玩味,“你這人……還算有可取之處。”為這幾個孩子找個好人家,也算是煞費苦心了。弄了些一看就不是做奴才的人,其實推的都是一些孩子。這些孩子瘦骨嶙峋,身上還帶著傷,年歲都在十歲上下,在家裏幹些養雞養鴨的活兒也行。


    都沒講價,四爺花了一百八十兩,買了九個孩子。


    王氏要說話,林雨桐給摁住了,“婆婆出門前說了,這是公中的開銷。”


    但四爺主要是看中這個牙儈了,“你明兒去之前咱們去看過的別院找我,跟你談些事情。”


    牙儈忙不迭的答應著,一直將四爺一行送出這一片。


    周氏再是想不到,出去了一趟,幹活的人沒買回來,竟是買回來些吃飯的。


    除了楚氏,其他幾個一看現在這個買人的價格,都不咋樂意去買人了。王氏覺得太貴了,“我回頭還是叫小乙找幾個孩子,看誰願意來幫忙,搭把手幫幫我得了。也沒多少活兒要做。”她看林雨桐,就怕人家覺得她這樣寒酸。


    林雨桐趕緊道:“能用的開就行。”


    劉氏算了一遍,“家裏的牲口雞鴨鵝有人養,菜地有人搭理,這些盡夠了。暫時不買了,這個價錢……一個孩子得二十兩,還都是沒爹媽自賣自身的,今兒回來我聽了一路,一般有爹媽的孩子,一個得三十兩。半大的小夥子得四十兩,半大的閨女得五十兩。長些齊整的大姑娘,沒有八十兩人家都不帶搭岔的。這個價錢,真真是嚇死了人。真有人敢把親閨女賣了,回頭再去生去。要不然一戶農家,上哪一把弄那麽些銀子去?!”


    一個孩子能換一份家業,多劃算的買賣。


    不僅家裏談論買人的事,就是在大營裏也一樣。別人且還罷了,那個紅娘,隔了兩天身邊帶了兩個十三四歲的姑娘,長的也齊整,瞧著規矩也不錯。見了人也不一味的回避視線,還敢試著搭話,這都是出自小戶人家的姑娘。吃飯的時候跟著大灶一起吃,兩人吃的味同嚼蠟,沒兩天餓的臉上變了顏色,也愛耷拉個臉。


    喬茉兒跟紅娘這仇深的很,就嗤笑紅娘,“自己的出身不清楚嗎?偏弄倆清白人家出來的姑娘伺候你?”別看花了大價錢,可這倆姑娘不服氣呢。


    紅娘看著兩人冷颼颼的,第二天這倆丫頭找林雨桐看診,膝蓋青紫一片,這是跪的時間長了吧。這倆人也真行,坐在這裏一聲一聲的數落紅娘,這個不好那個不好,簡直是十惡不赦的壞主子。林雨桐也不言語,這都是正常反應。


    又隔了沒幾天,這兩人哭著跪求紅娘:“賣了咱們吧?求姑娘打發慈悲,賣了咱們吧!”


    在營地裏這麽著,影響多壞。


    紅娘臉都氣白了,真轉手將兩人賣了。至於賣給了誰,賣去了哪裏,就當真不知道了。


    大營裏也人心惶惶,都覺得在大營裏哪裏及得上出去自賣自身去。


    買不大合適的就算了,林雨桐沒太當回事。她忙著種菜,忙著養雞,忙著給自己和四爺準備春裳,多少事忙不過來呢,哪裏有工夫管其他。四爺把那個牙儈找來,找這個人做自家的掌櫃的。這人叫韓北關,家在在外城。家裏有妻有子有家業的,掌櫃也不是賣身,就是聘請。一年二百兩銀子。這不是翡翠的事也能慢慢的提上日程了,這鋪子的裝修,尋找合適的手藝匠人等等,這不都需要人照管嗎?四爺沒打算把自己這一房的營生跟金家的營生混在一起,更沒想跟林家和國公府的那些事混在一起,所以,這就沒人可用嘛。


    忙著這些個事呢,啥也沒管。隻是過了一個來月吧,出嫁的二姑奶奶回門了,帶了二姑爺。


    二姑爺以前從關外販牛馬羊,現在倒是沒敢出去跑,他過來,是因為一個朋友請托。說是這次去做買賣,帶回來的不是牲口,而是人。


    邊境上人比牲口便宜了!這次這個朋友也帶了一百多口子來了燕京,他總覺得哪裏不對,一點都沒敢耽擱,兩口子從滄州趕來了。


    金泰安事沒聽出個什麽來,做生意嘛,什麽能賺做什麽唄。四爺卻覺得隱隱不對,“今兒晚了,先歇著,過兩天一塊去人市轉轉。”


    可晚上的時候,還是叫小子去找了韓北關來。


    韓北關機靈的很,一接這邊的聘,立馬就住到金家附近了。這邊偏,花不了幾兩銀子就買個小院子。騎馬來回一趟,也就一盞茶的時間。四爺讓二刀去叫他,問的還是人市的事:“多了許多外邦人?”


    韓北關愣了一下,“對!據說是人牙子用鹽巴從北戎和北狄把那些被擄去的北燕女人和她們的子女都給換回來了。因著成本不高,一個人才一斤鹽巴,賣的也不貴……”


    所以,這些人甚至都散出去了。


    四爺就道:“你找相熟的人打聽打聽,他們沿途可曾發賣過?”


    第二天一早韓北關就給了消息:“發賣了,至於發賣了多少,這個不好說。”


    林雨桐倒吸一口涼氣,這誰出手的,這般凶狠。一個用人荒換來的是引狼入室。人家光明正大的把兵運送過來了,甚至可以說是兵臨城下。


    四爺隻得喊停忙著的鋪子,叫韓北關先帶著家裏人,往城裏搬,“住鋪子的後院去吧,最近不太平。你管好自己的嘴,出去別亂說,省的引起慌亂。”


    韓北關覺得腿都軟了,“是不是咱想多了?”


    但願吧!


    林雨桐起身,“我去營裏,不一定能按時回來。”


    四爺‘嗯’了一聲,“林家我親自去接,人先回家再說。”


    真要是如此,還是隻有內城最安全,這是毋庸置疑的。


    林雨桐趕到大營的時候,大營門口已經戒嚴。她一點都不敢停留,直接往長公主的帳篷而去,以前不設防的帳篷,卻被圍了裏三層外三層。


    顯然,她們也意識到了風險。


    林雨桐正要退下,孫氏從裏麵出來了,“不要慌,沒多大的事。藥被備足了,把你的人留下就行。你隻管回城去,裏麵總得有能救人的人。你把你的藥鋪子規整規整,以備不時之用。”


    不想叫她摻和!


    成吧!


    當真是把人攪和的苦不堪言,肯遛狗似得,剛覺得把日子過穩當了,亂子就又起了。劉氏心疼這開出來的菜地,這養著的小雞小鴨,還擔心有人趁亂燒了自家這別院。


    不都說皇上英明神武嗎?不都說廟學無所不能嗎?可為什麽這亂子一出接一出,沒完沒了呢。今年這要是耽擱了春種,這可是要出大事的。


    這邊才說收拾東西呢,想趁著夜裏關城門之前,低調的回京城。可這東西正往馬車上裝呢,就聽著外麵的聲音不對。叫聲哭聲兵器撞擊聲,隱隱的傳過來。


    金老三爬樹上去,“人市的方向……火起了!”


    隻看火起有什麽用?


    林雨桐順著邊上的那棵書竄上去,動作比金老三嫻熟多了,也爬的更高,然後坐在枝丫上眺目遠望,心裏歎氣:動作夠快的!這是一場屠殺!


    女衛作為前鋒往前衝,裏麵的人便是派遣來的,可這邊壓根就沒給他們反映的時間,他們人來了,但兵器呢,不給他們整合的時間,突如其來。女衛沒殺過人,她們手善下不了殺心,那就得被屠殺。看見同伴被殺,明白她們不殺人就得被人殺,自然就學會了反抗。其實,壓根就沒指望女衛第一波上去就殺人,外圍全是烏衣衛,凡是從裏麵衝出來的不是女衛人員,今兒隻有一條路,那便是死。


    她在上麵看的清楚,坐在枝丫上腳還來回晃了晃。看的老太太和周氏的心跟著一上一下的忽悠。這場屠殺很快,一個時辰不到,就完結了。林雨桐從樹上下來,“不用走了,暫時解決了。”


    什麽叫暫時解決了?


    暫時解決了就是到京城作亂的直接給砍了,但沿路發賣的隻怕就是細作,往後的很多年,隻怕都清理不幹淨了。可這偏又是無能為力的事!


    她甚至都覺得,對方的目的到底是弄這些人來襲擊京城製造混亂,還是打著製造混亂的幌子其實在輸送奸細。


    但是,管它呢!經此一事,京城是真的安靜了,女衛也正式成軍了,而自己卻不曾參與這一切。


    當天晚上,林雨桐被召回了大營。


    活著的女衛,活著的僅剩三千多一點。除開受了重傷的,隻怕連三千也不足。


    叫林雨桐沒有想到的是,小桃小丫這幾個,都被下令執行任務。而活著回來的,僅她們二人而已。


    小桃木愣愣的,“我們倆聯手殺了個人。”


    林雨桐安撫她:“殺的都是敵人。你不殺她,她會殺你的。”


    小桃搖頭,“不是……那個大娘,不是敵人。”


    什麽?


    “大娘跟咱們一樣……大娘問我,好不容易回來了,不給人家糟蹋欺負了,為何還要殺她……”


    林雨桐久久沒有說話,“你們不該留在後麵收治傷病嗎?跑前麵幹什麽?”


    “軍令如山,不能不停。”小丫低聲道,“郡主在戰前被宣進宮,至今還沒回來。範學監一並被叫走了,下令的是上公主,督戰的是公主……幾位小將身先士卒,都受傷了。”


    林雨桐心神一震,轉身就走,直接去了永安的帳篷。


    永安一臉的血,愣愣的坐著,看見林雨桐的時候慘然一笑,“我覺得我做不了監軍……慈不掌兵這話真對!我們殺的人,不都該死,也不都無辜,可我們沒時間辨別誰是兵誰是民,為了滿城的百姓,隻能無差別對待。我們女衛的姑娘,很多其實不適合,我原本想著,慢慢淘汰,可誰知道……白白死了數千人!姑姑說,女衛成軍了,可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這麽害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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