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從何來(18)


    金家真把高攀林家女的事當大事辦的。人家姑娘的祖父就曾是官身,人家的親大伯是禮部侍郎,二品大員。人家二伯是知州,一般這知州也就是個六品官。但因著在邊塞要地任職,人家是從五品了。若是有機緣,這四品一旦上去,可就天高地闊,很不一樣了。這樣的官員的親侄女,不提人家的外祖,就隻這兩伯父,這姑娘匹配個二三品官家的次子是足夠的。


    自家現在這是要啥沒啥。要官吧?沒有!胥吏出身,在府衙那是聽招呼的那種。要錢吧?比得上晉中商家富貴嗎?林家族裏是晉中有名的大商戶,怎麽比?或者是咱家的孩子是狀元之才?也沒有!自家在家看的都來氣。


    也就是長的稍微斯文了一些,俊秀了一些,被老太太養的嬌氣了一些,不像是其他幾兄弟那般五大三粗的。


    如果這是優點的話,勉強算是吧。


    周氏晚上輾轉反側的睡不著,邊上的金泰安卻鼾聲如雷。她一腳把人踹醒,“你倒是睡的踏實。”


    金泰安翻身咕噥了一下,“出門一趟一直都跟兒子在一塊兒,你問問去,什麽亂七八糟的地方都沒去……你叫我安生的睡一覺成不?”


    誰管你是不是去亂七八糟的地方了?手裏就那倆錢,路上餓不著你們爺幾個就得了,你也得有錢去亂七八糟的地方才成呀?


    周氏裹著被子靠牆上,“要急著謀劃老四的婚事,咱們前麵這仨兒子的婚事就得趕緊的提上來了。”


    八字還沒一撇了,你著什麽急?


    周氏又踢了金泰安一下,“你就是沒心沒肺。這也不光是對老四好,你想想咱家大妮!”


    金泰安一下子就睜開了眼,躺在床上沒動地方。大閨女跟承恩侯家二公子的婚事,這婚事定的有點一言難盡。人都說抬頭嫁閨女,低頭娶媳婦。可自家是真沒想著拿自家閨女去攀誰家的高親去。也是那位族姑姑,在外麵亂說一氣,然後人家承恩侯夫人不知道怎麽打聽到自家老娘出去上香的時間,帶著他家那兒子去廟裏見人了。自家那閨女也是不爭氣,還就看上人家那病秧子兒子了。


    回來是怎麽說都沒用。


    然後這婚事就這麽給定了,定了之後,這是想盡辦法想叫閨女在夫家過的體麵一些,因此嫁妝上那真是一點也沒省。說是把半拉子家業陪嫁出去了都不為過。


    又因為怕兒子們有意見,他是忽悠呀!忽悠了這個忽悠那個,意思就是,這有了高親了,以後對金家這個好那個好的。但其實,承恩侯府就是富貴,啥權利也沒有。想想也知道,皇家選妃隻從民間選!承恩侯府當年也就是一小地主,後來選上去的姑娘做了皇後的,這才給了個承恩侯的爵位。能有啥權利呀?!


    說到底,金家是舍不得閨女,可架不住自家閨女樂意。


    說到這個了,他也就順勢坐起來,“盡其所能,咱把該做的都做了,還能怎麽著?再者說了,她那脾氣,也受不了委屈。那承恩侯府的人我都見了,也都打聽了,一家子捆在一塊,也不夠凝兒揍的。受不了欺負!”


    受不了欺負和過的順心是兩碼事。


    周氏就道:“咱們要是再跟林家結親,凝兒在夫家好歹多兩分體麵。我是聽說,這燕京城裏,那貴人的圈子難進的很。有林家,有縣主,還有個鄉君的弟妹,這誰見了都多給她幾分臉麵,叫她出門少受些白眼……”


    金泰安心裏就翻白眼,你是為你閨女把啥都想到了,又拉著我在這裏去算計人家的閨女來咱家,這女人心眼壞滴很!


    周氏拿白眼看他,“不算計成嗎?閨女是去人家家裏過日子的,兒子嘛,是好是歹的,都在咱們眼皮底下。再說了,一個個的都等著吃分家飯,那要這麽些兒子幹啥?我就尋思,這老四的婚事要辦,咱們是不是得先把老大老二老三的婚事給辦了。便是時間太緊成不了親,但是定下來是可以的。之後,咱們才好籌措老四的婚事,你說呢?”


    這話倒是在理,“那你就辦!”吵吵我幹啥!


    “我這不是跟你商量嗎?咱家老大的媳婦,叫我哥哥嫂子在邊陲找一個。要能吃苦心胸大的,性子爽利,為人厚道的。最好能在七八品出身的小官人家找……那邊的人家我是知道的,但凡疼閨女的,都想把閨女嫁到太平一些的地方。咱們圖人家有個官身,人家圖咱家安穩,這事準成。這是給咱家保底的一個安排,便是其他貴親幫不上忙,可有哥哥和這個親家,咱家就是從底往上走,這也有托底的。”


    嗯!有道理!


    接下來呢?“老二老三都不是我生的,但跟親生的也不差。這婚事上,我尋思著找個實惠的人家。家裏富貴的商戶人家就挺好……”


    金泰安心裏便明白了,這一大家子,不能叫庶壓住了嫡,長媳出身官家,商戶出身的姑娘跟她不能比,在家裏出不了大亂子。若是一家子都好好的,這正可以互為臂助。一個有點小權,一個有點小錢,大家捆在一起,日子都能往上奔。若是一家子處不好……這般安排對哪個兒子都沒有壞處,他們身後都有幫襯的。便是兩個庶子,隻要銀錢上不缺了,哪裏就闖不出一條路來。


    “至於老四,咱們攀高親是為了能被提攜,這也沒錯。但哪怕人家不提攜,這個媳婦人選也是極好的。娘家有勢,自己有爵,月月有五十兩的銀子,這就是上上等的日子。不愁吃不愁喝,在咱們這小地方,也沒人敢欺負,這就成了。出身高,娘家好,看起來是比前三個媳婦出身都鮮亮,可自身若是憨了一些,也一樣出不了事……”小兒媳婦嘛,傻點就傻點,老大家的媳婦聰明就成。


    金泰安躺下睡他的了!這女人肚子一盤賬,早就算的清清楚楚的了。但也不得不說,家裏有這樣一個女人,金家不說往後繁盛三代,但保三代平安足矣。


    所以,我睡我的吧,你說咋弄就咋弄,全聽你的。


    “聽我的!聽我的!啥都聽我的!”周氏又踹了一下,“四個兒子呢?這聘禮從哪來?我腆著臉空手跟人家要閨女呀!弄錢去!四個兒子,一個兒子至少五百……不是,三百兩!至少三百兩銀子。我管你是偷還是搶,明兒一早,你就給我找去。”


    講不講理!我要知道哪有銀子,我用你催嗎?


    金泰安被攪和的呀,一晚上沒睡安穩,但該起的時辰,還是早早起來了。


    金家有習武的習慣,早起別管老幼,演武場上去。隔壁住的就是金二叔金泰生,那邊住的稍微逼仄一些,早起那邊爺幾個都過來這邊的演武場。


    老哥倆一邊把一邊往演武場去,一邊說閑話。


    金泰安就順嘴問老二,“這幾天忙什麽呢?娘昨兒晚上還問你了,一會子去後頭叫娘見見。”


    “顧不上!”金二叔就道,“府衙下令了,去山裏抓人去。有樵夫見了緝拿懸賞的要犯了……不知道竄到哪個山頭去了?官府懸賞下來了,一個人頭五千兩……現在外麵都瘋了,城門口堵的都是人,都是要進山去的。”


    五千兩?


    金泰安也不上演武場了,“真給那個多?”真給!


    那還說啥,走啊!要不然上哪弄那麽些錢去。


    家裏有一個算一個,趕緊的!


    連四爺也被拉出去了,出了門的四爺都不知道幹啥去的。金家也有野外拉練這個習慣,他以為是這個,小一輩都以為是為了這個的。哥幾個一身短打,都是起來就往演武場來的,因此出門的時候,一個個的連臉都沒洗。


    饒是這樣,出門都算是晚的了。城門已經開了,並沒有看到擠在城門口的人。沒見那麽些人,四爺一直都沒懷疑這出城的目的。


    直到距離城外遠的很了,半天功夫都消磨進去了,可都還餓著肚子呢,這轉悠的啥時候是個頭兒呀。而金泰安一直在看岔路口的腳印,這腳印也太雜太亂了一些,這得是多少人往山裏去了。


    四爺覺得不對勁了,“您這是想避開人?”


    “廢話!這都一擁而上,還找個屁呀!”金泰安咬牙,“這裏還是不成,人太多,還得往遠處再看看。”


    老三就嚷嚷,“爹!一早上起來就出門,一口沒吃呢。要不先上山,弄點野玩意吃了咱再幹?是不是又出大家夥了,是野豬群?還是大蟲?要真是大玩意,咱還是跟著大家走。”


    金泰安含混的應了一聲,說老二,“你去,去前頭那村裏,有啥買點啥,那把能買的都買來,今兒估計回不去了。”


    老大從懷裏摸了銀子都塞給四爺:“你跟你二哥一塊,快去快回,都在這兒等著呢。”


    四爺覺得今兒這事不對,往常有大家夥出現,一般都是附近的鄉勇自發的組建起來,金家會被邀請到的。但這次沒人請金家,金家也沒跟什麽人搭伴……而且,一起出門的金二叔還當差去了。這差事還是在城外。


    那這必然不是出猛獸了,這就是在找人。


    若是找二號機和三號機上的人,這事不能幹。這些人身上都帶著非同一般的武|器,就是自己和桐桐都應付不了,這些人……是去送死。


    但這些理由跟金泰安說不通嗎?


    說不通的!


    他就歎氣,要是桐桐在這裏就好了,叫她裝肚子疼,裝哭,裝什麽都行。如今沒這個人了,這麽丟臉的事得我自己幹嗎?


    四爺左右瞅瞅,一邊摘了像是野葡萄的小野果往嘴裏塞,一邊跟老二爭執到底是去哪邊的村子更近便。


    四爺磨磨蹭蹭,“咱們從城裏專門趕來上山,那這附近的人呢?隻怕都上了山了。村裏就剩下婦孺,見了咱們敢不敢開門都未可知……”


    嘰嘰歪歪的,聽的人不由的火氣都起來了。


    你說就是叫你出門買個窩頭,你這個費勁呀!磨磨唧唧,嘮嘮叨叨,前怕狼後怕虎的,像個爺們嗎?


    可不等金泰安罵呢,四爺的臉都白了,肚子疼,是真疼的那種。


    然後這些糙老爺們才發現,四爺往嘴裏一直塞的是啥,這玩意有du的。要是不趕緊叫大夫給解du,那就一直疼。不會要命,但痛苦!直到吃進去的東西徹底消化完,怎麽著不得疼到明兒這個時候嗎?


    哎呀!要命了!


    金泰安氣的跳腳,怎麽就生了這麽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兒子呢。


    也別往城裏去了,趕緊的,看哪個村裏有大夫!


    可村裏的大夫也不敢接呀,趕緊的,往城裏送吧。等從醫館出來,天晚了,隻能回家。一天啥也沒幹成,折騰的人累死累活的。饒是這樣,還把老太太氣的在家裏又哭又罵,說是發了癔症了,帶了孩子出去野去。


    也就是回城裏了,哥幾個才知道,官府懸賞拿人呢,五千一個頭。可惜了的!


    老三隨便往肚子裏塞了點吃的,轉身就要再去,一邊走還一邊吆喝廚房準備幹糧,現在去說不定還能撞上。


    結果呢,話音沒落了,金二叔回來了,“都不準出門了!嫌犯找到了!”


    找到了?


    誰掙了那麽些賞銀?


    “賞銀?亂棍打死老師傅,這會子為這個事衙門裏都亂了。這倆匪徒是厲害,之前傷了百十多個人,傷口怪的很……我瞧那亂勁的,假裝拉稀躲回來了!”


    金泰安忙問,“人是從哪被找見的?”


    “大青山北邊山坳子裏,一男一女……”


    金嗣況擦了腦門上的汗,“我們爺幾個,距那個地方也就四五裏的路,要找,肯定也奔著山坳子去的。”


    那兩人能傷一百多號,這得是什麽人呀?自家爺幾個,這是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又回來了。


    祖宗保佑,得虧老四吃錯東西了。


    金二叔歎氣:“可惜,找到的時候人也死了,一圈人圍著那家夥往身上招呼,身上戳的稀巴爛的。”


    四爺心裏皺眉,身上都稀巴爛了,怎麽分辨誰是誰?


    他歎氣,那兩人說不得已經金蟬脫殼,混在上山的人群中,脫離出來了。如今,這魚入大海,上哪找去?


    不過經過這一次事,金泰安對自家這小兒子當真是不報任何期待了。哪怕是陰差陽錯的,一家子好好的回來了,可這一到關鍵時候就掉鏈子的兒子,他能說啥呢?真就是找個媳婦一輩子餓不死拉倒!


    沒期待的結果就是,這小兒子早起在演武場上舞劍也好,紮馬步耍大刀也好,他都不管了。愛咋地咋地!


    周氏被嚇的,這要不是自己逼著男人弄錢去,是不是就不會有這次的事了。因此,給兒子們娶媳婦,這個錢還真不能太為難男人了。


    咋辦呢?


    兒子的媳婦還是得趕緊張羅的,叫鏢局往西北捎一封信過去給哥哥。自家閨女嫁人,親舅舅、舅母總得來的。來的時候要是能捎帶個來相看的姑娘就好了。


    等著姑娘來了,再想法子騙吧!


    大兒子的事好辦,隻要這邊一定,老二老三的婚事都不叫事。隻老四的婚事,這得提前籌謀,可這不是一朝一夕能拿下的。


    在家裏憋了兩天,她一大早叫人請了妯娌衛氏過來,背著人嘀咕,“你跟我去一趟燕京。”


    衛氏嚇了一跳,“就咱倆?”


    “那不會,該帶的人還是會帶的。就是叫你跟我去辦事的。這事事先不能跟家裏說,回頭得你去找婆婆,就說你要出門禮佛,叫我陪你去的。”


    啊?得拿我做幌子。


    不是!嫂子,您這是幹啥?


    “真是正經事。”周氏看她,“到底幫不幫?”


    幫!幫還不成嗎?


    吃飯的時候衛氏就跟老太太說了,“最近老是心慌,我怕我家二爺出個啥事。您聽說了嗎?那天上山的人,身上的傷口愈合不了。多少大夫都給看了,說是觸怒了天上的神靈降下懲罰了還是怎麽著?我就想著,不行就去廟裏做個法事!今年……好似不順!”


    做胥吏的就是這樣,有功勞未必有能沾上,但一旦沒幹好就是替罪羊。有啥危險的事還得衝在前麵,要不是金泰生一直油滑,見事不對就立馬溜,那都不知道有沒有命活到現在。


    這麽一說,老太太連連點頭,“很是!我也該去……”


    衛氏趕緊攔住這話,“娘,我找人算過了,這禮佛還得避諱,就我跟嫂子我倆的生辰八字好,我尋思著,這一去至少也得七天……”說著,就看周氏,這個時間差不多了吧。


    周氏微微點頭,衛氏這才笑道,“最多七天,我們就回來。”


    成!去吧!去吧!往常拜廟都是在城外,那地方閉著眼都出不了差錯。


    家裏沒人注意,四爺這幾天一直想著找什麽借口去衙門一趟,想看看在山裏發現的那兩具屍體的情況,哪怕是看看他們穿的衣服也成。關鍵是傷人的利器上到底是沾染了什麽東西。他的注意力在這些地方呢。


    等意識到周氏不在家的時候,周氏已經出門一整天了。


    他也沒在意,思量著官學這眼看就要開了,原身的姐姐要出嫁,這近期肯定是能上燕京的。隨著大溜去,才不會叫人覺得刻意。


    心裏安排的挺明白的,結果四爺是真沒想到周氏是幹啥去的。


    這天,桐桐正陪老太太玩雙陸,外麵送了帖子,說是老太太娘家的遠親來了,自稱是姓周,兩個婦人帶著兩個婆子,就在外麵的馬車上。


    老太太娘家是姓周,是關隴世家,家族大,人丁旺。


    一說是姓周,老太太一點疑心都沒有,“怕不是遇到什麽難事了,把人請進來吧。”


    別說是同族了,便是同鄉,遇到難處了不管,也是會被人講究的。


    周氏和衛氏就這麽堂而皇之的進了林家的大門。


    李氏治家嚴整,林家又是書香門第,規矩儼然。這跟金家又很是不同!


    衛氏有點露怯,拉了拉嫂子的袖子,被周氏一眼瞪回去才隻得罷了,這是應著頭皮上了。


    老太太的娘家人來了,作為當家的大太太李氏,不能不出麵。便是孫氏,得了信兒,也趕緊都過來了。兩人甚至是站在老太太的院門口等著迎接遠客。


    周氏被下人帶著,轉過遊廊,看見拱門處站著兩個婦人。站在前麵的一臉溫婉,瞧著是個極和善的人。後麵的女子眉眼更鋒利些,站在那裏筆挺筆挺的,她心裏一跳,這就是那位未來的親家,縣主娘娘吧。


    她假裝不知道,到了跟前就福身,“給太太們請安。”


    李氏一把把兩人扶住,“遠來是客,千萬別多禮。大冷的天的,先屋裏坐。”


    誰都沒見過誰,饒是再八麵玲瓏,這不知道這個話從哪裏開始搭。


    周氏一進屋子,就瞧見高坐著的老太太,家常的衣裳,跟自家老太太其實沒啥差別。隻邊上挨著老太太坐著個十三四歲的姑娘,銀盤瓊麵,眼珠子烏黑,整個人瞧著珠圓玉潤。這姑娘,當真是個有福氣的麵相。


    這也不是打量的時候,她一進屋子,快走兩步,也不等下人拿蒲團,直接就跪下了:“給姑母請安,姑母安好。”


    雖然不知道哪裏來的大侄女,但這噗通的一跪,不光是驚了老太太,也驚的屋子裏的人趕緊去扶。林雨桐在人家跪下之前,就起來讓到一邊了,受不了長者的禮呀。


    李氏扶了周氏,林雨桐替有孕的孫氏扶了衛氏起來。當然了,林雨桐現在也不知道這兩人倒是誰。反正遠來是客嘛!


    把人扶起來,又是上茶,這才說到事上。林家就納悶呢,就再是遠親,您是周家哪一房的遠親呀?


    誰知道人家周氏還真能掰扯出三四五六來,反正就是從她曾祖當年荒唐不懂事被逐出周家家門說起,什麽浪子回頭,什麽流落西北,什麽入贅鄧家,入贅後三代歸姓,這又姓了周。


    這說的有鼻子有眼的,老太太其實沒聽說過這個事,這都是老幾代之前的事了。但沒聽過她不敢說沒有,周家太大了,也有遷移出去的,更有被發落出去逐出家族的,這可怎麽算。


    可人家說了,那大概齊怕是真有這麽一碼事吧。


    林雨桐聽著吧,隻覺得這比劉姥姥跟賈家的關係都複雜。


    李氏和孫氏麵麵相覷,這怕是求人來的吧。


    周氏開口也坦誠的這麽說了,“本不該來打攪的,可這有些事,我是實在沒法子了,這才厚著臉皮上門的。”


    老太太就歎氣,“有什麽難處你說,隻要能幫上你的,盡力而為罷了。”不是實在沒法子,誰來鬧這一出呀。


    周氏就一臉慚色,“不怕您笑話,我是來打聽事兒的,這家的事,我們一時之間不知道跟誰去打聽……”


    隻是打聽點事,那你問便是。知道的我說,不知道的我也沒法子。能說的我說,不能說的也不能你上門了我就說吧。


    周氏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老太太久居京城,該是知道承恩侯府的,不知道承恩侯家的二少爺,究竟得的是什麽病?”


    問這個的!


    這個孫氏知道呀。老太太看孫氏,孫氏一聽打聽的事,就深深的看了周氏一眼,“可是滄州金家的當家太太?”


    周氏麵色羞愧,“正是呢!早前便知道跟老太□□上有親,但一直也沒好意思上門。”


    便是從營州一路回來,也沒打著這個借口登門。再就是桐兒的事,跟金家的小子一起從山上下來,但外麵並無半點風言風語。


    如今上門,打聽的是承恩侯府,是為了女兒的婚事來的。


    孫氏早前聽兒子說過這個金家,她有些不屑。能把閨女嫁給病秧子,這樣的人家太善於鑽營了。她不喜跟這樣的人來往。


    但此時,這個女人沒拿桐兒和他兒子的事拿捏,反而是半句不提這點過往,隻找了牽強的借口上門拜訪,她心裏倒是對金家有些改觀。再看周氏這個樣子,怕是並不樂意嫁閨女去那家,也不是拿閨女攀附權貴的樣子。這叫她的態度倒是和緩了起來,“那孩子生來體弱,胎裏帶來的。但到底這病的有多重,我們卻當真是不得而知。”


    周氏強笑了一下,“多些您了,您是第一個跟我說著病由來的人。說起這事不怕您笑話,我家那丫頭養的野了一些,小戶人家的孩子,隨著性子來,就想著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將來也好看顧。誰知道就是去上個香,怎麽就給碰上了呢……”


    話沒說話,但在座的都聽出來了,這裏麵有承恩侯家的算計。那家出身不高,見識有限,聽了金家那位老姑奶奶的話,覺得金家女子利子嗣,還真幹的出這樣的事來。


    這可不是倒黴催的嗎?


    老太太臉上就帶出幾分同病相憐來,“你這當娘的,也是不容易。”她想著,這金家的姑娘怕是跟自家桐兒一樣,憨憨的。要麽怎麽就見了一麵,就被人家給騙了去呢。


    她心有戚戚,勾起了心事。然後手一下一下的摩挲著小孫女的背。


    林雨桐拿著拆了手串的珠子把玩,但餘光一直注意著周氏。這周氏要不是為了自己來的,才見了鬼了。沒看見衛氏總是不經意的在觀察自己嗎?


    是四爺叫她們來的?


    不能呀!四爺也不是這樣的人。


    那就是周氏自己來的,八成四爺還不知道。


    不得不說這個周氏是個人才,怎麽就想起這麽一招來,死賴著認親。還打著要打聽姑爺情況的旗號!嗬!要打聽你早打聽了,怎麽會等到現在?


    如今以親戚的身份上了門了,那麽下次呢?這有了第一次,往後是不是得當親戚走動起來了?


    周氏就是這麽想的,回去的路上,衛氏就說呢:“嫂子,您這不是認親,你是跑到林家自曝其短來的!”


    本來就短,怕曝嗎?


    周氏白了衛氏一眼,“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不懂。”


    “我別的不懂,但我懂沒錢您別想給兒子娶媳婦。就您看中的那個姑娘,她拿在手裏當彈珠玩的那一把珠子,抵得上咱家的家產!”


    衛氏這話一出,隻接戳了周氏的心窩子!錢啊錢!別的我能想法子,可錢這東西,我賴不出來的。


    客人一走,孫氏就回了院子。大閨女在邊上調香,使得屋子裏味兒稍微有些濃鬱。她叫丫頭開了窗戶,坐在臨窗的炕上有些怔愣。


    這個周氏,可不光是來打聽事的。她這是把金家攤開叫自家看呢。


    看什麽?看金家疼愛孩子,看金家婆媳妯娌和睦。說到底,還是奔著桐桐來的。


    人家想求親,於是特意跑來告訴自己,把他們家推到自己麵前。


    孫氏能想到這一點,林雨桐怎麽會想不到。自己和四爺知道彼此,若是有人提親,兩人都能想法子把親事給推過去。但這事他們彼此知道,兩邊的父母並不知道。正因為金家是高攀,周氏才怕這婚事不給金家一點爭取的機會,林家就把婚事直接給定了。所以,哪怕是難堪,她還是來了。


    至少,叫林家知道金家有這個意思。


    隻憑著四爺和自己從林子裏鑽出來,金家要是大張旗鼓的求親,這婚事林家八成也會捏著鼻子認了。但人家不拿這事說事,因為一旦求親,就有脅迫的嫌疑。甚至於是真心想求娶,也會叫林家多了許多顧慮,覺得金家是心存不良。


    這不是結親的態度。


    周氏這麽一來,看起來她自己是狼狽,但卻進可攻退可守。便是林家不答應親事,但卻不能不承金家的人情,畢竟金家沒以林家女兒的清白脅迫人。那這不能結兒女親家,可老親卻認下了。


    周氏很精明,很豁得出去。


    孫氏晚上就跟林嘉錦道:“以後若是開官學,你注意一下金家的孩子,我想看看。”


    林嘉錦就知道說的是誰了,那孩子倒是機靈,隻是:“金家……根基太淺。”


    “看看吧!看看再說。”若是周氏不來,金家壓根就不在自家考量的範圍之內。


    可這些詳情,周氏回去卻一字都沒多露,甚至叫衛氏也暫時別言語。她很淡定的打發兒子,“你大姐出嫁,總不能在客棧上花轎吧。你跟你二哥去燕京,租個院子。你們在那邊修整修整,年前就不用來回跑了,等著給你大姐送嫁便是了。”說著,又把滄州的特產給拉了半車,“到了燕京,別耽擱。去林家替我給老太太請安……”


    嗯?


    周氏一臉的少見多怪,“你外家祖家跟周家連著親呢,算是你娘我的族姑母!”


    說的跟真的似得!


    四爺心裏歎氣,為了兒子這也是豁出去了,四爺把她塞過來的銀子還回去一半,“用不了那麽些,留著家用吧。我大姐這婚事不到頭,都不知道需要多少銀子往裏麵添……”


    “拿著,窮家富路的!”


    “大男人,誰還沒個三朋四友的,到哪裏混不了兩頓飯了。”四爺愣是沒要,“林家的事,我心裏有數,以後不用跟誰低聲下氣的!”


    周氏鼻子一酸,卻一巴掌拍在兒子的肩膀上,“你懂個屁!娶個好媳婦,三代不用愁。那姑娘……娘見了,年歲還小,家裏又疼她,定親怕是沒那麽急。你這兩年……漲漲出息。過了年,就去官學念書去。娘也想了,在官學裏你的文章許是沒別人好,但這不都講究個君子六藝嗎?這騎射禦你總比那些書呆子強。雖不一定出色,但放一塊比,你未必比別人差哪兒了。你呢,若是性子再和善些,脾性再好些,說不定看在你為人敦厚,咱家和睦的份上,人家林家就樂意了呢。”


    反正,門我給你敲開了,往後還得看你的。


    四爺覺得不是事的事,卻給金家兩口子帶來了這麽大的負擔。


    看來,是得想個法子謀個事了。不能太冒頭,但不意味著得一直縮著腦袋的吧。


    去燕京的路上,四爺一直在思量這個事情。卻不想臨到京城的前一個晚上,突然的一件事,給四爺帶來了契機。


    滄州距離燕京是不遠,可再不遠,也得兩日工夫。晚上總也還是要在客棧歇一晚的。


    金嗣況不願意住店,覺得花費大,“湊活一宿就過去了。”


    可天冷了,這陰沉沉的鬧不好要落雪的。半夜三更荒郊野外,凍死人了。


    四爺堅持,“咱倆一間房,費不了幾個錢。”


    這是去京城必經的鎮子,客棧林立,生意興隆。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棧,想著便宜,要了一間房,哥倆吃了點熱的,直接上炕就歇著了。


    許是不算多冷,還沒燒炕,被子有些潮濕,睡著並不舒服。金嗣況是挨著枕頭就睡,睡相還不好,擠的四爺半夜沒法睡了。披了衣服起身,想著出去找小二再要一間房算了,結果才要出去,客棧的門被拍的啪啪啪直響。正睡著的金嗣況都翻身起來,“怎麽了?”


    四爺擺手,示意對方先別說話。他自己去窗戶邊朝外看,就見小二哥去開了門,兩個男人一人牽著一匹馬,先後進了客棧。


    金嗣況湊過來瞧了一眼,咕噥了一聲‘怎麽現在才來投店’,然後睡他的去了。


    四爺多看了這兩人一眼,不像是等閑人家出來的,可一個下人都沒帶……他也就看了兩眼,沒往心裏去,許是人家有急事錯過了宿頭呢。


    他輕輕的關了窗戶,半邊炕都騰出來了,他上去睡他的去。


    這一覺,可就睡的踏實了。早起在店裏吃了飯,兩人去馬廄裏牽馬的時候發現昨晚那倆客人的馬還在。四爺牽了自己的馬,路過的時候掃了一眼另外的兩匹,然後發現有點不對了。


    這是禦馬監的禦馬!


    禦馬隻能皇帝騎,便是賞賜下去,也不該是帶有印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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