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百戶請托的事情,寧婉也向鐵石說了,“我覺得丁百戶是個極機靈能幹的人,本打算出錢幫他和他的那些兄弟們做幾樣生意,畢竟以他們的手段,還能不賺錢?但想了想還是先勸你不要白白浪費了這些人才。”


    鐵石便也道:“這幾日我一直在為難,鎮撫司下麵的這幾個千戶在京城真是派不上真正的用處,可是棄之又實在可惜。”


    “難道朝中並沒有別的事情需要探聽偵緝嗎?”


    “各地都有錦衣衛的人,隻是京城裏更多一些。”


    太多的人沒有別的正事,隻得把心思放在各家雞毛蒜皮的內宅小事上。寧婉就突然靈機一動,“那派他們去北地打探些風土人情、山川地勢、夷人有沒有想出兵南下之類的事情不好嗎?”當年夷人南下是那樣的突然,大家隻能靠台站的烽火得到消息,因此難免有許多人無辜遇難。如果能提前知道夷人有南下之意,各處豈不容易得多?


    “你這主意不錯!本朝的京城距夷人時常牧馬的河套一帶極近,因此立朝以來已經有過三次夷人兵臨京城的情況,若是能提前打探到夷情,一定會非常有用。哪怕隻是多知道些夷人那邊的地勢風俗也很好啊!”鐵石就道:“且又哪裏隻北地一處需要派人打探,四夷之事我們都應該多知道一些!”


    主意是寧婉出的,但是她又道:“好自然是好,但定然是極難的。”


    鐵石卻突然笑道:“你方才說做生意倒提醒了我,不如就讓他們借著做生意為名到各個屬國轉轉!”


    “這倒可行,別處我們不知道,夷人到遼東賣馬賣皮毛的有多少?扶餘國崔家更是多年往來我朝買賣貨物,我們的人自然也可以到他們那邊看看。”


    兩人越說越起勁兒,一時將帶什麽貨物都籌劃好了。雖然是為了打探消息,但也不能賠了本錢呀!鐵石便道:“明日我上衙再與大家商量商量,便可以試著先去扶餘國,慢慢再逐漸增派人到各處。”


    公事上寧婉提了建議也就罷了,私下裏又招了丁百戶的媳婦到家裏看戲吃酒,還將皇後娘娘送自己的一副八寶瓔珞給了她以示感謝和親近。


    鐵石一向是雷厲風行的人,正月二十八寧婉出京時,正趕上丁百戶帶了去扶餘國的商隊出發,正好一路同行。


    丁百戶頭戴方巾,上麵鑲了塊白玉,身穿煙色緞子團福衣裳,手裏拿一把名人題款的山水扇子,大拇指上還戴了一個白玉板指,正是一介儒商——他此次去扶餘國便以販書為主。見了寧婉趕緊收了扇子行問好,連稱呼都改了,“小人拜見盧夫人。”


    寧婉不由得讚賞,“你還真是做什麽像什麽呢。”又笑道:“到了遼東,我將你引見給扶餘國的崔家,他們路走得熟了。”


    丁百戶雖然是有不少見識的人,但此時還不免奇怪地問:“盧夫人,扶餘國的人果真喜歡買我們的書嗎?他們豈能看得懂我們的字呢?”


    販書是寧婉的建議,此時她就說:“我雖然沒有去過扶餘國,但是聽人說那邊本沒有字,是學了我們才造出了他們自己的字,裏麵原本就留有許多我們的字。而且他們國中越是高官世家的子弟越是要學本朝的文章詩書,並且以此為榮呢。先前崔家便自遼東買了書運回去,如今你自京城帶的書一定好賣,你若是不願意多費工夫,也可以一股腦兒賣給崔家,隻是賺得少些就是了。”


    丁百戶就笑道:“那我便試試。指揮使已經答應我們賺了錢就分一半給大家。”


    “你賣了書之後再買些紅參和他們的器物回來,”寧婉瞧丁百戶及手下的一夥人很是期待順路賺錢,畢竟錦衣衛裏也並不都是陸炎那般權勢滔天家財萬貫的,更多的是尋常人家,便在心裏替他算了算帳,“定然會發上一筆財了!”


    丁百戶聽了極受鼓舞,於分手前又悄悄告訴盧夫人,“我們指揮使每日除了進宮、上衙、辦公事,便沒有其他消遣,就是大家出去吃酒也隻是吃酒而已,再多一步不肯走。有幾個人總拉著指揮使到處逛逛,指揮使不去,他們就都說是夫人管得嚴。”


    哪裏都有行為不端的人,偏這些濫人最喜歡拉著別人一起,隻有將所有人都弄得與他們一樣烏漆墨黑一般才不顯出他們的下賤!寧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我又沒整日盯著他,攔住他不許去,是他自己不願意去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怎麽是我管得嚴!”


    “可是,有幾個人竟氣不平,商量著要給夫人一個下馬威呢。”


    “我回遼東,正方便了他們的密謀?”


    “差不多吧。”丁百戶便囑咐道:“夫人回去小心些。”


    寧婉笑笑,隻要鐵石與自己一心一意,別人又豈能將自己怎麽樣?她一點也不擔心。


    到了遼東後將丁百戶托付給崔家,回娘家小住了些時日才帶了槐花兒和鬆兒回了京城。不論是爹娘還是那些故交們都勸她多留些時日,“京城那麽遠,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回來,在家裏多住些一段日子吧,等新鮮的貓爪兒菜下來嚐過再走。”


    寧婉就笑道:“嚐過了貓爪兒菜,又有蘑菇,再吃過了蘑菇又有別的,一發就不用回了。”隻是鐵石在京城,她哪裏會不惦記著呢。


    一來一回,便要許多時日,再進京時已經是春天,城外十裏長亭處列著幾千的兵士,旌旗飄飄、錦衣如雲,早將其餘迎送之人嚇得躲得沒了蹤影,寧婉不覺就笑了,鐵石這是做什麽,如此大張旗鼓的不怕別人笑話?


    車駕才到近前,就聽蒼啷啷一片聲響,幾千把繡春刀同時撥出舉起,光芒閃得寧婉眯起了眼睛,接著耳邊就響起了雷鳴般的聲音,“屬下迎夫人回京!”


    寧婉左右一看,鐵石卻沒有來,隻幾個錦衣衛將官一身官服立在車外,心裏一動,一手攜了槐花兒,一手抱著鬆兒自車中下來,意態嫻雅地笑道:“謝謝你們了!”


    正寒喧著,就見幾騎自京城方向疾馳而來,到了近前,盧鐵石跳下馬來向媳婦笑道:“我竟來晚了。”目光猛地一冷,瞧向自己的屬下。


    有人便悄悄向後退去,就有一個笑嘻嘻地道:“指揮使,我們請夫人來閱兵呢。”


    寧婉輕輕一搭鐵石的手,安撫住了他,便自列隊前走過,“我自遼東來,我們的兵不必說,就是夷人的兵也曾見過,指點一下你們還真不算什麽!”走了幾步停下,指著麵前的錦衣校尉道:“你這把刀如此係在腰間,看著雖然好看,但真正遇敵撥刀時卻要別旁人慢上幾息,而這幾息就會要了你的命!”


    那錦衣校尉臉便紅了,“屬下這就改過。”


    寧婉就又向前走,再指了人道:“你這頭盔不合適;你拿刀的姿勢不對;你這把刀——我看看,沒好好養護,已經生了鏽,連隻雞也殺不了!”


    被她點到的人早不複先前腆胸疊肚的模樣,趕緊收了刀躬身行禮,再三說著要改。


    寧婉便攜女抱子一直走到了盡頭,向跟在她後麵的幾個校尉冷哼一聲,“你們指揮使知道如今錦衣衛還根本拿不出手讓我看,眼下隻能藏拙,暗地裏練兵。你們倒是不知道羞恥將人拉出來現眼,就這樣的兵,又有什麽用?隻能嚇嚇人而已,還要挑那軟柿子才能嚇得住!”


    槐花兒聽了娘的話就笑了起來,她人雖小,可從小就在軍中長大,非但見了這麽多人不怕,反而一直大大方方地跟在娘身邊看熱鬧,現在就清清脆脆地說:“我們安平衛的兵比你們威武,夷人都怕他們!”


    鬆兒雖小,可也是個膽子大的,一直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四處看,現在便拍起手笑了,“真好玩!真好玩!”


    跟在後麵的鐵石就上前說:“本將接手錦衣衛時日尚短,如今方才理清皇城內宿衛諸軍之事,其餘各部還未能練出來,倒讓夫人看笑話了。不過,到了秋天,本將再請夫人閱兵,定然不會再如此鬆散拖遝了。”


    寧婉就板臉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錦衣衛為皇上身邊第一親衛,練兵一點也不能放鬆!”


    盧鐵石趕緊拱手答應,“夫人說的不錯!”


    寧婉便向後麵招了招手,車子駛了過來,她便扶著鐵石的手上了去,將車簾子一放,把外麵的人一下子全擋了出去,高傲地吩咐道:“走吧!”


    “哼,跟我來這套,你們想錯了!”馬蹄聲聲,寧婉在車裏便笑了,誇槐花兒道:“娘的寶貝女兒真是機靈,剛剛的話說得好!”又讚鬆兒,“娘的寶貝兒子膽子好大,猛然見了這麽多人一點也不怕!”


    一人香了一下,娘仨個在一起笑鬧了起來。


    及到了家裏,鐵石已經騎馬從後麵趕了上來,殷勤地替媳婦打開車簾子,小兒子抱在懷裏,女兒騎在肩頭,再扶著媳婦下車,“媳婦辛苦了,才進京就要閱兵!”


    寧婉就斜了他一眼,“該不會是你的主意吧?”


    “哪裏能是我!”鐵石就趕緊解釋,“這些家夥們瞞了我做的,恐怕是想替我撐腰呢,其實他們不知道我就是願意怕媳婦兒!”


    “算了,看在你剛剛對本夫人恭敬的態度上我就不計較了,”寧婉大方地揮了揮手,“不過,錦衣衛的風氣是不大好,你還真要用些工夫將他們都教導上正路!”說著先打點著給兩個孩子洗了澡,吃了飯,一家人在一處說說笑笑,兩個孩子久沒見父親,槐花兒倒還記得,鬆兒先是陌生得緊,可畢竟血脈親情是割不斷的,隻一會兒工夫父子三人就鬧在一起,玩得瘋極了。


    寧婉在回遼東前就給兩個孩子收拾了屋子,就在她和鐵石院子的廂房裏,槐花兒住西屋,鬆兒住東屋,都有連廊相接,便是雨雪天氣來往鞋子都不必打濕,十分方便。如今又將各色用具都再親手理上一回,便笑道:“這一路雖然不大趕著,可也是乏的,你們都早些睡吧,明日再玩兒。”


    哄著鬆兒睡下,又囑咐奶媽幾句,寧婉才回了正屋,見鐵石早替她將浴桶放了水,還在上麵撒了許多花瓣,走了進去靠在桶邊就笑了,“你怎麽懂了這些?”


    鐵石就輕輕地替她按著肩,“先前日子我去了一次胭脂胡同,看到裏麵便這樣弄的,因此特別去買了等你回來用。”


    寧婉就問:“那些壞家夥騙你去的?”她從不疑心鐵石,從骨子裏信他,而他那坦蕩的目光和自若的舉止更令她知道自己不會錯。


    “不是,他們還騙不了我,就是今天,也是因為宮裏有些事情我才晚了,”鐵石就笑道:“是因為皇上親自吩咐下來的一個大案子,犯案的人包下了胭脂胡同的一處院子,我們便在那裏安插了暗探,最後拿人時我便過去了。”


    “你對那裏的姐兒就沒好奇?”上一次誤入胭脂胡同,寧婉還清清楚記得那個給他們打簾子的姐兒,真是嬌媚異常呀。當時她嚇得落荒而逃,但後來想想竟有些後悔,如果能細看看就好了。


    “也好奇,”鐵石就老老實實地說:“不過她們都不是好人,被勾了去哪有好結果?要花很多銀子,聽說精血都會被吸幹,我可是要跟媳婦兒孩子好好過日子的。”


    “我也聽人說那些姐兒能把男人吸幹,你說她們怎麽吸的?”


    “我哪裏知道?我都攢著給你呢。”


    攢了幾個月的精氣神兒,如今寧婉真有些吃不消,到了後來整個人都有些迷糊了,不知什麽時候睡了一會兒,一早起來紅了臉,倒不好說的別的,便悄聲抱怨,“還說好好過日子,瞧你急的,也不等一會兒,屋子裏亂了不說,到處是水,便是細綢被褥上麵都染了花瓣的顏色,再洗不出來了!”


    鐵石也覺得昨晚有些過份,就解釋說:“當時你也著急……”


    寧婉趕緊按住他的嘴,“算了,不過是被褥,換了就是。”


    鐵石果然很懂得要節約過日子,“反正要換了,我們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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