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桌上的電話鈴聲忽然大作。


    賀漢渚示意賀媽先幫自己去招呼王庭芝,拿起電話。


    “司令,是我。”


    “木村今天從外地回到天城了。就在剛才,傅明城應該也是收到了消息,出城去找他了。”


    豹子的聲音,從電話的那頭,傳入了賀漢渚的耳中。


    ……


    同一時刻,在天城的城南郊外,木村宅邸。


    木村到了家,洗去旅途的風塵,換了身衣物,便坐在了後舍的書房裏,靜靜等待。


    天黑之後,那個村民打扮的送柴人來了。


    和以前一樣,來人放好柴火,進了後舍,跪坐到了木村的對麵,見禮過後,開始向木村稟告前段時間他不在的時候發生的事情。當聽到醫學校裏那個聽命做事的學生已被順利除掉,木村微微點了點頭。


    他們口裏的學生,便是高平生。


    高的家境清貧,在考取醫學校,來到天城這種花花世界之後,受到的衝擊,可想而知,他自尊心又高,平日生活有困難,也不願向人求助。兩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得知清和醫院招募人員獻血,可獲得報酬,於是悄悄前去報名,由此進入木村視線。木村安排手下接觸對方,利用金錢和留學的誘惑,順利地將高控製,變成間諜。


    木村起初發展高,隻是出於廣撒網的考慮,並沒有特定的目的。為長遠考慮,他的手下,像高這樣的間諜,遠不止一個。後來,蘇雪至出現,引起了木村的注意,他開始指使高刺探蘇雪至的情況。在火災事件過後,蘇雪至的實驗室就搬遷了,木村費盡心機獲得的樣本,最終也被證明隻是普通的血清。經過這件事後,木村擔心對方起疑,於是除掉了高,以徹底免除後患。


    村民看著木村的臉色,遲疑了下,又繼續稟告:“還有一件事,但不是好消息……”


    “說!”木村見手下吞吞吐吐,眉頭微皺。


    村民知道隱瞞不了,據實交待:“醫學校畢業典禮的那天,傅明城照計劃,原本應該到場,但他卻沒來。我不放心,派人查了下,果然出了事。我們安排在他身邊監視他的一個秘書行事不慎,被他覺察了。您沒回來的這些天,我一直在打聽消息,但始終沒有後續,我擔心已經供出了您……”


    “蠢貨!”


    木村大怒。


    “你們是怎麽做事的?竟會如此不慎?”


    “非常抱歉!但迄今為止,我還是沒法回答您的這個問題。我派去的人可以說是我手下當中非常能幹的一位,在傅氏也做了多年的事,所有人都以為他就是中國人……”


    木村的麵色陰沉無比。


    村民明白他現在的心情。


    針對他極其關注的那個實驗室的刺探工作,現在已經陷入停頓,沒有進展。就在不久之前,又發生了一件意外。和木村私交密切的土肥將軍回國述職,沒想到軍艦剛剛出港,當夜發生爆炸。


    將軍的意外身亡,不但於國是個巨大的損失,這些天木村離開天城,就是去和剛到來的接替土肥將軍的人秘密見麵,而且,對於木村個人而言,也是痛失摯友。他的悲慟可想而知。


    村民再次重重叩首,謝罪:“是我無能!請您原諒!”


    這時,庭院的前方發出一陣動靜,仿佛有人來了。


    村民起身,推開門,探身出去,聽了下聲音,轉頭道:“傅君來了!他一定是來向您發難的。怎麽辦?”


    “來了也好,我也正想和我的摯友見個麵。”


    木村的神色已經恢複平靜,淡淡說道。


    ……


    賀漢渚和豹子打完電話,掛了,快步出去,下了樓梯。


    王庭芝正坐在客廳的沙發裏,在翻著報紙,見他現身,站了起來。


    賀漢渚笑著問他怎麽突然過來了,是不是有事。


    王庭芝走過來,笑道:“沒什麽事,我是沒地方吃飯,來四哥你這裏,看看能不能蹭飯吃。”


    賀媽和王庭芝很熟,一聽,樂了:“王公子你開玩笑吧?你會沒地方吃飯?”


    王庭芝笑嘻嘻地道:“我說的是真的。我家裏現在一天到晚,全是人,根本不是人能待的地方,我實在受不了,就來四哥這裏了。”


    他轉向賀漢渚,“就是不知道四哥你歡迎不?”


    賀漢渚笑了:“歡迎之至!你來得正好,我一個人,正好沒胃口。”


    賀媽也高興得很:“王公子你快來,我這就去給你添副碗筷!”


    賀漢渚帶著王庭芝進了餐廳,招呼他落座,兩人一起吃飯。


    王庭芝看起來似乎真的很餓,吃了不少,吃完,放下碗筷,稱讚飯菜好吃。


    “王公子你要是不嫌棄我的手藝啊,以後盡管多來!隨便什麽時候都行,我給你做飯吃。”


    “謝謝賀媽!你的手藝最好了,實話說,我家的廚子,真該拜你為師,好好學學!那我以後就不客氣了。”


    賀媽戴著高帽,樂嗬嗬地去準備茶水。賀漢渚領著王庭芝出來,回到客廳再次落座閑聊,問他身體恢複得怎麽樣,往後有什麽打算。


    王庭芝說身體已經差不多了,至於往後做什麽,現在還在考慮。


    賀漢渚點頭:“不急,先養好身體,事情等想好了再定。”


    賀媽過來倒茶,王庭芝喝了一口,又誇她的茶泡得好,賀媽更是高興,賀漢渚就坐在一旁,耐心地等著王庭芝和老媽子說完了笑,起身道:“庭芝,你跟我來一下書房,有個小事。”


    王庭芝哦了一聲,慢吞吞地站了起來,跟著他上了樓,入書房,不待賀漢渚開口,他忽然搶先道:“四哥,其實我來,也是有件事想和你說。”


    賀漢渚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自己也坐了下去。


    “什麽事?”


    王庭芝不坐,走到了他的麵前,停下。


    “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我想追求她,是認真的!我希望四哥你能支持我。”


    賀漢渚一怔,隨即笑了,挑了挑眉:“你先說一下,你和陳家小姐的婚事怎樣了?”


    王庭芝道:“退婚了。陳家之前不是一直想悔婚嗎,還叫人拿生辰八字說事。我母親今天叫人和陳家談好了,過些時候,就用這個理由解除婚約,算是給他們留點麵子。”


    “之前家裏安排訂婚的時候,四哥你也知道的,我無所謂,娶誰都一樣,所以由我母親辦了。但現在不一樣,我有了想追求的人,所以於我個人而言,這門婚事,就算家裏沒退的打算,我也不可能再點頭了!”


    他又解釋了一番,語氣堅定。


    賀漢渚頷首。


    “事情解決了,就沒問題。”


    他放鬆地靠在了椅背上,望著王庭芝。


    “那麽說說吧,你看上了哪家小姐?怎麽想到要我的支持?”


    王庭芝微笑道:“我喜歡的那位小姐,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最有風度,也最聰明的一個女孩……”


    他一頓,想了下。


    “四哥,你知道莎士比亞有出戲劇叫做羅密歐和朱麗葉吧。羅密歐是這樣讚美他的心上人的:要是她的眼睛變成了天上的星,天上的星變成了她的眼睛,那便怎樣呢?她臉上的光輝會掩蓋了星星的明亮,正像燈光在朝陽下黯然失色一樣。”


    “在我眼中,我喜歡的那位小姐,她的美麗和動人,遠勝羅密歐眼中的心上人。”


    賀漢渚哈哈而笑。


    “庭芝,你是勾出了我的好奇心了。到底哪家的小姐,能把你迷成這個樣子?”


    “她姓蘇。”


    “蘇小姐?京師有哪位蘇小姐有這樣的魅力?”


    賀漢渚想了下,搖了搖頭。


    “是四哥孤陋寡聞了。或者,不是京師裏的人家?”


    “她名叫雪至。蘇雪至。”王庭芝凝視著賀漢渚,微笑著道。


    賀漢渚的身形一定,看著王庭芝,臉上的笑容僵住。


    “四哥,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這件事,小蘇他其實是個女孩子。一直以來,她都在女扮男裝而已!她大約至今也沒告訴你這件事,但我,確實是知道了。”


    賀漢渚終於回過神,遲疑了下:“你怎麽知道的?什麽時候的事?”


    “機緣巧合吧,恕我不便說明,但我可以肯定,她就是女孩子!”


    賀漢渚沉默了片刻,忽道:“她身份的事,除了你,別人還有誰知道?”


    “四哥你放心,這一點,我可以用人頭向你保證,除了現在告訴你之外,我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


    書房裏安靜了下去,片刻前的輕鬆氣氛消失,空氣仿佛也凝重了起來。


    王庭芝再次開口。


    “四哥,你還記得我以前就告訴過你,我喜歡她嗎?”


    “那時候,我以為我喜歡上了一個男人,我很矛盾,很痛苦,那時候,四哥你當然也不知道雪至她是女孩子,你叫我放棄,所以,我聽了四哥你的勸告!“


    王庭芝注視著後來便如同失了聲的賀漢渚。


    “我做夢都不敢想,她原來是女孩子……不對,我好像也曾告訴過四哥你,其實我真的夢見過她是女孩子。我記得四哥你當時還笑話我。以前我根本不敢想象,會有這樣的事情!原來她竟真的像我做夢夢到的一樣,是個女孩!四哥,你難道不該恭喜我嗎?”


    賀漢渚的肩膀動了下,微微扯了扯嘴角。


    王庭芝仿佛半點也沒覺察他這笑容的勉強,繼續說道:“四哥,我真的喜歡她,我做夢都在想她。你無法想象,當我知道她其實是個女孩子後,我當時的心情是怎樣的!”


    他的神色激動,頓了一頓。


    “四哥,你知道我為什麽要上戰場嗎,因為我想改變,想做一番事業。我沒敢指望能像四哥你這樣出色,但我也想好好做事,真的。我想讓她知道,也讓四哥你知道,我不是隻會混日子的人,需要的時候,我也能做正事!現在,將來,我可以的!”


    “四哥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麽想要求得你的支持嗎?”


    “你們是親戚,蘇家家世清白,她自己又這麽出色,我父親本來對她印象也很好。我家裏本來希望我能娶蘭雪,不成,現在我如果能追求到她,我的父親絕對不會反對的。”


    “這就是我想要求得你支持的原因。有四哥你的允許,允許我去追求她,我才能跨出第一步。”


    “四哥,我知道你一定在為我高興,你會支持我的,對吧?”


    王庭芝的目光盯著賀漢渚,最後,如此問道。


    賀漢渚沒立刻說話,抬手,揉了揉額頭,他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到窗前,推開窗戶,麵向窗外立了一會兒,終於轉身,開口:“大總統府的胡秘書親自給她送了請帖。聽說是你找過方大總統?”


    “是。”王庭芝承認。


    “別人不配,但她配得上這樣的禮遇!這是她該得的!她救過方家侄兒,也救過我,不過是讓胡秘書去送個請帖罷了,算得了什麽?”


    賀漢渚再次沉默了下去。


    “四哥,我也沒有忘記你上次告誡我的那句話――”


    “你說,我和她不是同道人。我那時候沒想明白,現在我想告訴你,她是女孩子,那麽,不管是不是同道,如果我能追求到她,將來無論遇到什麽困難,我必克服,竭盡所能!”


    “不同道又怎樣?沒有什麽能阻止我想和她在一起的決心!這是我的決心!”


    “四哥,你會支持我的決心,至少,不會反對我去追求她,對吧?”


    王庭芝語調鏗鏘,盯著前方的緘默之人,一字一字地問道。


    王庭芝等了片刻,麵上露出欣然之色。


    “四哥你不反對,那我就當你同意了。她現在做事的地方,我也知道,進城很不方便。既然四哥你已經知道她收到請帖了,不知道有沒和她約好去接她?四哥你的事情多,明天還是由我代勞吧,請四哥給我這個機會,也請放心,我保證接送!”


    “謝謝四哥請我吃飯,我沒別的事了,您忙吧,我不打擾了。”


    王庭芝笑著,微微躬身,告辭。


    他握住門把手,看了一眼對麵那道立著的身影,輕輕合上了門。


    門被帶上,閉合。


    走廊裏離去的腳步聲十分輕快,漸漸遠去,終於,徹底地消失在了耳畔。


    賀漢渚依然那樣立著,良久,一動不動。


    他好像明白了,為什麽那天王庭芝一反常態地央求她喂藥、喂水。


    他也終於明白了自己當時的感受。


    那不是別的什麽,是醋意。


    是的,現在,賀漢渚明白了。


    他那會兒是在嫉妒,他不想看到她對別人有那樣的親近對待,哪怕那個人是王庭芝。這是一種他自己根本無法控製的感覺。


    就在剛才,話已不知幾次地湧到了他的喉頭。


    他想打斷王庭芝的敘述,想對他說,那個叫蘇雪至的女孩,她是自己的人。


    然而,就是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對著王庭芝,他卻說不出口。而到了後來,他感到吃驚,乃至羨慕王庭芝的決心和他發出的那關於決心的鏗鏘宣言。


    無畏而無懼,炙熱得如同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麵對這樣的表白和決心,這個世上,應該沒有哪個女孩能做到完全的無動於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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