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博士幾人剛才也都跟了出來,遠遠地等在一旁,現在見那一行人走了,紛紛上來問情況。得知真是大總統府來了人,目的是特意邀她出席明日舉行的就職典禮,無不詫異。


    蘇雪至稍作解釋,說自己去年機緣巧合,偶然救過方家的侄兒,應當就是這個緣故,所以今日收到了請帖。


    大家恍然。小黃和小周很是羨慕,又熱烈談論了一番,這才各自散去。


    餘博士和老段趁著傍晚的閑暇去附近散步納涼。小黃和小周問蘇雪至,要不要一起去打乒乓球。


    前幾天這裏運來了一張蘇雪至特意訂購的乒乓球桌,供大家閑暇之時鍛煉放鬆之用。蘇雪至叫他們去玩,自己回到宿舍裏,看了半晌的請帖,出來,到了辦公室。


    這裏雖然位置偏僻,但因賀漢渚的關照,加上附近一帶的別墅區本來就有現成的電話線路,所以申請的電話也已順利架通,方便和外界的交通聯係。


    蘇雪至想找賀漢渚。


    她知道他人在京師,也猜他接下來的職務會有所調整,極有可能,往後他也會落腳在京師。但目前為止,她還不知道他具體的辦公場所,便照著之前的約定,往丁家花園打了個電話。


    這個時間,他不在家。


    這在蘇雪至的意料之中。


    她向接電話的賀媽留言完畢,掛了電話。


    在一處和大總統府隔了南北兩條縱向大街的胡同裏,有座麵積很大的四方衙署。大門麵闊五間,懸山大脊頂,進門可見一座巨大的影壁。


    從外頭看,這是典型的中式建築,但繞過影壁,入目卻是西式的建築樓群。巴洛克裝飾風格,又摻雜中國傳統的各種古典紋飾。


    天下腳下,寸土寸金。這座衙署卻占地廣闊,中西合璧,在京師的諸多衙門裏獨樹一幟,氣派無人能及。


    這裏就是陸軍部的辦公地點。


    傍晚的這個時間,賀漢渚人正在總長辦公室裏。他對麵的座中之人,便是剛被請回京師再次坐鎮此地的老總長王孝坤。


    方崇恩從萬年老二得以上位,賴於王孝坤的舉薦。而為了請回這位老總長,方大總統也可謂是三顧茅廬,盡心盡力。現在京師局麵終於得以平穩過渡,恢複秩序,上下都在盛讚這二人的雅量,但明眼人心裏卻都門清,曹走了,但他的一些舊勢力還在,這不過是王孝坤和曹的舊勢力相互媾和的結果罷了。


    至於孰強孰弱,一目了然。


    方大總統就算稱不上傀儡人,但想在王者歸來的王總長跟前有所作為,恐怕不大現實。


    從現在開始,這個地方的這間辦公室,才是京師真正的策令發源之地。


    王孝坤將一道用牛皮信封裝的卷宗推到賀漢渚的麵前,示意他打開。


    卷宗封麵,顯示文件出自大總統府,抄送本部。


    賀漢渚抽出內函,看了一眼。


    這是一道關於裁撤原步軍衙門和警備司令部,合並成立京畿衛戍司令部的命令。


    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原本負責京師安全的三方部門變成一廳一部。警察廳照舊,其餘權責,則全部歸於即將成立的衛戍司令部。


    “那兩個部門早就該合並了,完全沒必要分立!現在又鬧出了這樣的大亂子,再不裁撤,更待何時!往後警察廳不變,依然側重治安,但軍警和駐軍合並,由你統一掌令,辦公場所設在原來的步軍都統衙門裏,那裏地方寬敞,和我這裏也不遠。”


    “怎麽樣,這個安排,你可還滿意?”


    這個消息,其實幾天前就已在京師瘋狂傳開了。


    這個新設的衙門,論頭銜,並不響亮,但權重,位置關鍵,如同從前的九門提督,眾人暗中推測最有可能的人選,應當就是賀漢渚。


    他起立。


    “多謝總長的信任和提拔。”他恭敬地道。


    王孝坤笑著擺手:“你我情同父子,這回我能回來,你助我良多,說什麽感謝的見外話。何況,不說私交,就事論事,無論從資曆還是能力來說,這個職位,也是非你莫屬。除了你,別人誰上,我都不能放心!”


    “煙橋啊,雖然名頭一樣,但這可不是天城的小衙門能比的了的。你現在是真正的手握重兵,京師的安全全部係在你的身上。你身居要職,須時刻謹記,權力大,責任更大!”


    王孝坤語重心長地道。


    “總長放心,我必全力以赴,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好!往後有你和我同心協力,我再無後顧之憂!“


    王孝坤今天的心情難得的好,臉上笑容不斷,又道:“明天老方那邊是大場麵,聽說一並安排授勳儀式。你可謂雙喜臨門,伯父我提前恭喜你了。”


    賀漢渚向他道謝,兩人又閑話了幾句,王孝坤叫他晚上一道去家中吃飯。


    賀漢渚知道這幾天王家又門庭若市,賓客往來,自然不會去湊這個熱鬧,婉拒後告辭,退了出去。


    王孝坤起身,親自將他送到走廊外。他請王孝坤留步,王孝坤便叫秘書送他。


    賀漢渚臉上含著笑意,和遇到的與自己殷勤招呼的人不斷地點頭,一路到了大門外,上車後,笑容消失,吩咐司機直接回去。


    他回了丁家花園,這時暮色濃重,賀媽正在廚房裏忙活。他徑直上樓,進了書房,脫下帽子,扯開外套領口處緊緊係著的幾顆衣扣,又鬆了鬆襯衫衣領,坐進椅中,靠了片刻,伸手,打開了書桌上的一格抽屜。


    一片黯淡的暮光,正從他身後的窗口裏無力地透入。


    抽屜裏,一枚掛著根斷繩的戒指,靜靜臥在一封帶了些火燒痕跡的信上。


    賀漢渚低著頭,出神地望了片刻,又抬頭,看向桌上的那架電話,最後他終於伸出手,握住了話筒,臨提,卻又停了下來,手握著話筒,猶疑不決。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


    賀媽來了,見書房裏沒開燈,探頭進來,看了一眼,哎呦一聲:“孫少爺你在這裏啊!好吃飯了!這天都黑了,你怎麽不開燈?就這麽坐著,嚇我一跳!我以為你不在裏頭呢!”


    賀漢渚撒手放開電話,又隨手關了抽屜,起身開燈,回頭笑道:“賀媽,以後不用特意做我的飯,我應該沒多少時間可以回來吃晚飯的。要是回來吃,我會提前打電話和你說。”


    賀媽不禁失望,嘴裏咕噥:“這樣啊?往後你在這邊做事了,我本來還以為你能常回來吃飯呢……對了!“


    她拍了下腦袋。


    “看我這記性!一忙就給忘了。傍晚我接了個蘇少爺的電話,他讓我等你回來後,和你說一聲,他有點事找你,請你方便的話,打個電話回去。”


    賀漢渚人已經走到書房門口了,立刻回身,拿起電話,打了西郊場的那個號碼。


    蘇雪至人就坐在電話旁,就著頭頂的燈,一邊看著資料,一邊等著電話。聽到鈴聲響起,接了起來。


    “是我。”


    他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


    “我剛回來。賀媽說你找我?”


    他居然這麽早就回了丁家花園,說實話,蘇雪至有點意外。


    本來,她已經做好了再多等幾個小時的準備。


    “其實也不算什麽大事。”


    她把傍晚收到總統府請帖的事講了一遍。


    “那位秘書說,因為去年我救過大總統的侄兒,所以現在送來了請帖。我想問下你,是你讓那邊給我送的請帖嗎?”


    “不是我。我正想問你有沒有興趣,要不要來。要是想,我就帶你一起過去。”


    蘇雪至頓了一下。


    “不是你,那你知道那邊為什麽對我這麽禮遇嗎?請我去就算了,那個來送請帖的人姓胡,還是位一等秘書。雖然我對總統府的內務職位不大清楚,但讓一個一等秘書來給我送請帖,老實說,有點不合常理,過於鄭重其事了。”


    賀漢渚安慰她:“去年你救的那個營長是那戶人家的獨子,方崇恩大概對你很是感激,一直記著,現在客氣些也不算什麽,你不必多慮。”


    蘇雪至聽他這麽說,也就作罷了:“好吧,隨它去吧。”


    賀漢渚立刻道:“那麽明天我來接你?”


    蘇雪至答應,向他道了聲謝。


    “沒事。”


    賀漢渚掛了電話,站在桌前沉吟著。


    賀媽等在門口,再次喊他吃飯,見他沒反應,進來,又喊了一聲,接著說道:“孫少爺,蘇少爺以後是不是也在這邊做事了?小姐走了,可以讓他來這裏住,我給他做飯吃,照顧他……”


    賀漢渚回神,讓賀媽先下去,說自己等下就去吃飯。打發走人,他再次撥了個號碼,打到總統府的秘書室,讓人去叫胡秘書。


    明天就是新一任大總統的就職典禮,胡秘書這個時間還在安排著各種事情,正忙得不可開交,聽手下人說賀漢渚打來電話找他,忙過去接。


    “哎呀,真的是賀司令你啊!您可是大忙人,這會兒怎麽有空,想到給我打電話?”胡秘書十分親熱。


    賀漢渚笑著和對方寒暄了兩句,最後通完話,他慢慢地放下電話,眉頭微蹙,心裏湧出一陣怪異至極的感覺。


    他在書房裏躑躅,心事重重,賀媽再次噔噔噔地上了樓。


    她這回敲門,卻不是來催他去吃飯的,告訴他說,王庭芝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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