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乙見周靈拉著林紫英遠去,暗讚周靈深知江湖規矩,通情達理。他見穆煊熾不再是一臉呆滯疑惑的表情,反而變得正經冷靜,奇道:“你小子先前可是對我大呼小叫啊,現在怎麽了?聽你姐姐說的話,對我大有改觀?”穆煊熾瞥了瞥嘴,漫不經心道:“那沒有,我也是好奇嘛。對您這般武藝高強,又神出鬼沒的大師前輩,作為後生小輩的我,總得有敬畏之心。”甲乙大聲道:“那你對我還是老態度?”穆煊熾想他說話向來千奇百怪,也不去琢磨其他含義,隻說道:“不完全是,但是我相信,前輩是不希望自己的絕招武功被曆史湮沒,需要我這樣一個聰明機靈的小叫化來傳承!”甲乙聽完大悅,道:“這就對了嘛,乖乖的和我學啊。”


    甲乙讓穆煊熾坐在亭中,說道自己要為他展示一套精妙的劍術,穆煊熾打了個哈欠,道:“我一定專心致誌。”心中卻想著該如何向他詢問關於體內異種真氣的事。


    “小子,看好了啊!”隻見甲乙不知從哪撿來一根樹枝,右手一蕩,真氣蘊勁,以枝做劍。他右手持“劍”,左手卻使掌法。但見他左手向右一劃,右手持“劍”向左一刺,劍掌交叉成十字形。但見他左腳後撤,右腳前驅,雙腳來回移動。穆煊熾一驚,原先睡意驅走,心中所想卻是五行八卦。見他左腳踏乾位,右腳踏坎位,複又踏坤位,巽位,震位,離位,艮位,兌位。但見他身法輕靈,全身上下無一破綻。樹枝化作道道劍光,將其周身圍住,左掌上下翻飛,護住胸前膻中穴,氣海穴,巨闕穴三大要穴,劍光所到之處皆有掌力做後盾。忽然,他右手猛然刺出,指向麵前大樹,左手後撤劃半圓擠向右手,在離大樹幾步遠的距離,樹枝向右一劃。隻聽得“哢嚓”一聲,大樹攔腰而斷。


    穆煊熾大驚失色,連忙跑近大樹一看,見所斷之處竟皆平整,顯然劍氣之強世所罕見。甲乙興奮的看著穆煊熾驚呆的麵孔,道:“怎麽樣?嘿嘿,我這個可是‘一心三用’哦。”穆煊熾知自己見他劍招無甚花哨奇特之處,隻掌法劍術腳法融匯於一處,內勁所致,勢不可擋。但誰人又可做到這般“一心三用”?“你要是學,也不難,因為我之前傳給你的內力,可是我二十年的修為啊!”甲乙得意地笑著,他原先試探穆煊熾內力之時發現其有逍遙派高手五十多年的內力,顯然這小子還無法隨心所欲的駕馭。而他之後輸進自己的內力霸道無比,算是吞噬了之前的逍遙內功。


    “你這腳法,你這腳法,我想想......你所踏八卦方位,但這又不像是淩波微步......”穆煊熾托著下巴,想著自己曾學過的逍遙派的淩波微步。可甲乙明顯使的是奕劍衝虛心經中的內功啊。


    “不是淩波微步哦,我雖知逍遙派北冥神功之絕,可作為一位德高望重的......額,嗯大師,我怎麽會去偷學別派武功?”甲乙不屑的搖搖頭,繼續道:“怎樣?我教你這套功夫,你不吃虧吧。”


    穆煊熾突然歎了口氣,道:“如果沒有精湛的內功,就算我學了一些花招,又有什麽用?”甲乙拍著他的肩膀,道:“嗯,確實未到火候,不過有那五十年逍遙內功,再加上我這四十年衝虛內功,你可了不得了啊!”穆煊熾驚道:“前輩此話何意?前輩上次渡走了我原先的內功,又給我注了道難以控製的真氣,我現下啊,除了會幾套拳腳外,無甚內功。”甲乙道:“那是你還沒學會如何運氣,而且,我沒廢了你的內功哦。我待會教你如何調息——你先說,你願不願意繼乘我的內功?”穆煊熾奇道:“什麽?那怎麽可以,那都是前輩的心血......”甲乙突然定睛看著穆煊熾,一言不發,穆煊熾不知怎了,隻覺得被這盯著極不舒服。甲乙盯了好一段時間,突然仰天長歎,道:“天意如此!”穆煊熾不知他意欲何為,隻看到他那醜惡的臉上多了幾條淚痕。


    甲乙低下頭,伸手擦了擦淚水,看向穆煊熾的眼中充滿關愛之情。穆煊熾見這般慈祥的雙目像極了師父,再加上思念師父至極,不禁對甲乙大感恩情。甲乙吸了吸鼻子,拉起穆煊熾的手,與他並肩坐在亭中。


    “孩子,你真名,不叫穆端吧。”甲乙溫柔的問道。穆煊熾低著頭,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甲乙也不惱,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本是奕劍派第八代弟子,我是真的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但我還記得我師兄的名字——王天絡,他是奕劍派第九代掌門,現在的第十代掌門叫李清沅對嗎?”穆煊熾點了點頭。“李清沅是他收的唯一的女弟子......三十年前,人們提到奕劍派,總會想到我和師兄的名字,人們稱我們為奕劍雙傑,嗬嗬......二十五年前吧,我遇見了一生中最愛的女人,我對她一見鍾情。當時我也才二十多歲年紀,當真是意氣風發——哎,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以前也是個帥小夥好嗎?那時,我和她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我很愛她,她卻隻是把我當朋友,可我不在乎,我隻要她開心......每次她父母和她談到婚姻之事,她總是悶悶不樂。我一直不知為何,直到七年後........”


    甲乙眼中閃動著不明情緒,道不盡是悲是喜。“她出嫁前的一晚,我又偷偷跑去看她。她說自己就要離開這裏了,嫁為人婦後,不能在再頻繁地與我見麵了。這些我都懂,我表麵上答應了她,可我......我一直沒做到。她將自己親手抄的《金剛經》贈與我,她說‘一生難得一知己’,讓我多做善事,不要總是為爭搶風頭而與人大打出手......這點,我倒是做到了,自那以後,我開始收斂戾氣,扶貧救難。我將那本《金剛經》帶在身上,日日誦讀......她嫁過去後,過得很不好。她丈夫是名門世家,卻總是想從她那偷學一套武功。結婚後不久,她鬱鬱寡歡,雖然她丈夫表麵謙謙君子,以禮相待。可暗地裏,又做了些什麽?那段時日她常常一個人拚命的練字撫琴,我有好幾次借著武學交流之名前去探望,她總說自己過得好,我怎麽可能相信?後來我曾偷偷跟蹤她丈夫,卻沒想到他倒是風流的很啊,在外邊結識了另一位絕色佳人......還與她生了個男孩。我沒把這些告訴她,我不想讓她傷心。可我隱隱知道,她終歸還是知曉了的。有一天,她興高采烈地告訴我她懷孕了,我已經很久沒再見到那清麗絕俗的笑容,當下也為她歡喜不已。她說等孩子出生後,就認我為義父。我當時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因為我太過激動了。她見我這般模樣,嗤笑一聲,拉著我的手坐下。她說自己雖然不太喜歡自己的丈夫,可是懷了孩子後,對他態度改變不少。她還說,等丈夫回來,要和他好好過日子......”


    晚霞漸去,夕陽湮沒,天空開始成灰藍色,寂靜的山嶺中,涼風輕呼,隻聽得甲乙一人的話語聲。穆煊熾靜靜地坐在一旁,心中翻江倒海。


    “後來,我奉師兄之命前去乾侖山剿滅五草仙毒教......你道我這般醜惡的樣貌是怎麽來的?嗬嗬,我當時太過自負,竟是中了埋伏,跌入毒穀之中,全身上下遍沾劇毒。我本以為自己要死了,可沒想到以毒攻毒,我竟大難不死,從毒穀中逃了出來......之後,我見到一條小溪,口幹舌燥的我,走近去取水。我看到水裏的倒影,滿臉癩瘡,雙手烏黑。我當時想,這是誰?怎麽長這麽醜?我張大了嘴巴,卻隻發出難聽沙啞的聲音。我摸了摸自己的臉,腦海頓時似閃電劈過,這是我,這個醜八怪是我!你能想象我當時的感受嗎?嗬嗬......我以為待我回到鷲華山,師兄可以治好我。可沒想到,奕劍派上上下下,竟無一人識得我!而我這一來一去,竟是過了三個月的光景......三個月,不長不短。可就在這三個月的時間裏,改變了我一生的軌跡。”


    甲乙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眼中閃爍著淚花,哽咽道:“我沒想到,就在十天前,我最愛的她,竟然被人逼死了,連同她的孩子,一起跌入幽穀......我從來沒有那般恨過自己,那般悔恨!那個時候,我快要瘋了,我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全身因憤怒顫抖著。我知道,是她丈夫逼死她的!我要為她報仇,然後,我就去陰世陪她。”穆煊熾突然抬起頭來,他知道這個故事,那般熟悉,又那般心痛!


    “我的名聲已經毀了,他們都說我因自大自滿,敗於五草仙毒教,於奕劍派名望有汙。我師兄......我最敬愛的師兄,卻都不相信我。當時的我無處可歸,再加上我這可怖的麵龐,又有何人願意接受我?但我當時已經不顧一切了,我對回歸奕劍派已然絕望,心中所想皆是如何為她報仇。於是,我改作奴仆裝扮,裝聾作啞,臉貼膏藥。她丈夫的那個親信倒是個忠實善良的人,他收留了我,征得了她丈夫的同意,讓我留了下來......”


    一旁沉默的穆煊熾突然插口道:“可是沒想到這個人防守之心竟如此之重,十八年來你竟未得手一次。”甲乙先是不可思議,後來又恍然大悟,道:“我後來知道要殺他極難得手,於是我將主意打到他的孩子的身上......”“你知他的長子聰慧,無法欺騙,所以,你偷偷教他的幼子所謂的瞎編亂造的武功絕學,將其引入歧路。”甲乙點了點頭,道:“我潛伏這麽多年,沒被他發現,當真天助我也!”他目光注視著穆煊熾,柔聲道:“現在老天有眼,讓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義子。”


    穆煊熾渾身一震,嘴唇顫動,眉頭緊蹙。甲乙見狀,從懷中掏出一本小冊子,邊角發黃,但保存細膩,顯是極其珍視。他將小冊子遞到穆煊熾麵前,道:“孩子,這上邊記載著的是真正的北冥神功要訣。這是你母親的遺物,你需好好收藏,上邊所記載武功,便有我今日演示與你的那一套劍法——逍遙清散劍法。”


    穆煊熾這才抬起頭來看著甲乙,忽然之間,他恭敬拜倒在地,顫聲道:“義父在上,請受孩兒一拜!”甲乙情緒激動,緊緊地擁住穆煊熾,淚流滿麵。穆煊熾雙手接過那本書冊,發現封皮寫有《金剛經》三個大字,心中疑惑,卻聽甲乙道:“你打開看看。”穆煊熾將其打開,見每頁書中所抄小楷旁,另有一行文字。“這是浸了水之後才能看到的。唉,她這般信任於我,我,我......”


    穆煊熾見甲乙真情流露,知他對母親所愛之深,當下將自己如何折磨雲霄子,並吸走他五十年的內力的事說了出來。甲乙麵露喜色,讚道:“你母親有你這般出色的兒子,她也為你感到驕傲,”又突然想起趙贇與雲霄子的關係,不住道:“雲霄子不得好死!”


    而待到穆煊熾詢問關於天絕教,“尋龍劍訣”一事,甲乙又忽然神色痛苦難當,閉口不言。穆煊熾見狀,也就不再追問。


    過了一會兒,甲乙突然道:“孩子,你真名不叫穆端吧。”穆煊熾道:“我叫穆煊熾。”說罷右手在空中劃出“煊熾”二字筆畫。甲乙忽然笑了起來,道:“熾兒,你來,你靠近些。”穆煊熾今日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親人,雖說甲乙對母親的暗戀可悲,可在穆煊熾心中,這才比那些偽君子不知好了多少倍。當下也就聽話靠近,隻聽甲乙道:“盤膝坐下!”“義父?”“好熾兒,你就當完成義父最後的心願吧!”說罷雙手抵住穆煊熾後背,將自己剩餘二十年的內力悉數傳與穆煊熾。穆煊熾隻覺一股暖流從湧泉穴流動上三陰交穴再上太淵穴,另一股暖流則從巨闕穴到華蓋穴,璿璣穴,最終上至神庭穴。全身輕靈鬆軟,竟是昏昏欲睡。他努力想睜大雙眼,卻無能為力。最後一眼,他依稀看見甲乙留戀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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