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微照,雪地襯光,原本還在瘋狂肆虐的暴雪,已在幾個時辰前停歇。穆煊熾改變了先前與林紫英今日再赴奕劍山莊的計劃。在目送“白足”消失在視野之外後,轉而騎上林紫英的坐騎——雖無“白足”般的靈性,卻也是匹良馬——向東馳去,在初陽露尖,陽光鋪地之前趕到了平南山轄地之外另一家較有名氣的悅來客棧,也是丐幫幫主及四大長老落腳之處。


    丐幫原先在昨日便派了兩名六袋弟子,一名八袋弟子前往奕劍山莊,一來奕劍山莊與丐幫極有淵源,二來提前送去賀禮免失禮數。而想到這的卻不僅隻有丐幫,少林,華山,嵩山派的人也早派人前往,僅各派掌門名宿姍然後到,這,也算是江湖規矩。


    天還蒙蒙亮,客棧的客人大多還在熟睡中,隻幾聲突兀的雞鳴,睡夢中的呼嚕聲,和雪地中“咕吱咕吱”的聲響。丐幫幫主孫自鑫躺在床上,衣衫襤褸,左手邊躺著一個酒葫蘆,右手輕輕搭在一個通體碧綠的竹棒上,似是還在睡夢中,呼吸均勻,沉醉美夢。


    穆煊熾將馬牽到客棧的馬廄裏,也毫不掩飾在雪地中清脆的腳步聲。輕身縱躍,悄無聲息地落在客棧的二樓。他側身而探,動了動鼻子,突然忍不住咧嘴一笑,像是孩童惡作劇得逞般。他停在了一間客房前,躡手躡腳地靠近房門,發現房門果然沒鎖,於是緩慢而小心翼翼地推開它,就發現孫自鑫四仰八叉,毫無形象地伏在床上。滿屋子衝鼻的酒氣惹得穆煊熾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這是條件反射,他根本無法阻止。穆煊熾揉了揉鼻子,有些臉紅地看了看孫自鑫,卻隻聽到他漸漸大起來的呼嚕聲。穆煊熾幾步跨進,右手急抓,欲奪那綠竹棒。但他還沒能碰上,便被噴了一臉的......呃熱酒。穆煊熾有些氣惱地看向孫自鑫,發現他依舊是夢中沉醉的模樣,似乎剛才什麽事也沒發生。穆煊熾被這酒刺的極不舒服,也沒怎麽想便簡單的擦拭了一下,又要伸手去奪那酒葫蘆。這時的孫自鑫突然睜開雙眼,左手抄起葫蘆,運勁急推,竟是將葫蘆裏剩下的酒撒向了穆煊熾,酒水中蘊藏他的內勁,如利箭般射向穆煊熾。穆煊熾見狀不妙,側身出掌,左手向上,右手向下,二掌同畫半圓,將原本迎麵而來的酒水推向側旁。孫自鑫看到此處,讚許地點了點頭,道:“看來你的掌法精進不少嘛,我以為你光顧著與那林姑娘卿卿我我,荒廢武功了呢。”


    聽到“林姑娘”三字,穆煊熾又有點臉紅,道:“師父取笑煊熾了,我送紫英去了漠嶺村,去和靈姐姐住。而且,我已經進過奕劍山莊內部了。”


    “哦?唉......熾兒,不是我說你,隻是你這般也是莽撞了——可有人看清你的麵貌了?”


    “有一個人,不過那人不是奕劍山莊的人,應該也是來參加奕劍山莊武林大會的。”


    “嗯,你今日且換個裝束,你既是我的徒兒,就該著丐幫衣著。你見到孟玄淩了?”


    “見到了,還有他的兩個兒子和雲裳。”穆煊熾準備道出他將孟易川折磨一番的事情,可轉念想到師父仁慈心善,必是要數落自己一番,徒增煩惱,便閉口不言了。孫自鑫也沒再追問,隻是輕輕拍了拍穆煊熾的肩頭,左手遞上酒壺,道:“你再去為我打些酒來。”穆煊熾也不遲疑,轉身出門。不過他不是去酒坊,而是直接在樹枝上攫取了幾團雪,再用內力融化注入酒壺之中,又用雪水清洗了臉龐去除酒氣,再從掩埋在深層的土地隨意抓了些泥巴,些許糊在臉上。等他起身回屋,這才發現四位長老已然聚集客房。他幼時即在孫自鑫的庇護下長大,也算是丐幫弟子,這四大長老性格豁達,對他也慈愛有佳。對於他來說,丐幫就是自己的家。想到幼時孤苦,長者關懷,對丐幫的四大長老與師父感激之情日益增加。


    他的步子還沒跨進,傳功長老梁餘道首先警覺,隻當他看見穆煊熾的身影之後,稍有遲疑,旋即大喜,道:“是熾兒嗎?”穆煊熾晃了晃手裏的酒壺,笑顏浮麵,幾步跨進,道:“四位叔伯,熾兒回來了!”執法長老花景正鶴發童顏,與穆煊熾關係最好,當下一把抱住穆煊熾,激動地說道:“可想死老花我了!”掌棒龍頭魏遷嚴肅穩重,沉默寡言。掌缽龍頭史達信妙計百出,是丐幫智囊,可卻同樣不善言辭。穆煊熾見兩位長老麵露微笑,但一言不發,也知道他們是同般想念自己的。


    “既然都在,我們就準備出發吧,四位長老你們去集合眾弟子們。我們盡早出發,路途遙遠,免得落後於其他門派。”孫自鑫吩咐完一切之後,招手示意穆煊熾留下。


    穆煊熾知道師父渴酒症難熬,於是將酒壺遞了過去。孫自鑫太過急切,竟是沒有發現這“水酒”之竅,骨碌骨碌喝了一大口,複狠狠地噴了出來,道:“你小子捉弄為師!?”穆煊熾麵不改色,道:“今天不比尋常,師父還是清醒些好,徒兒這是關係您啊。”孫自鑫會心一笑,不再計較,隻說道:“你將臉抹成這般,倒還有幾分乞丐摸樣。”穆煊熾吐了吐舌頭,心裏卻想著那個世家公子,今天相見,好奇他是否識得自己。


    門外傳來竹棒錐地之聲,夾雜著幾聲雞鳴,原是丐幫弟子聚眾等候幫主。孫自鑫將酒壺裏的水撒去掛在腰間,右手揮出,穆煊熾穩穩地接住碧綠竹棒,道:“師父盡管放心!”孫自鑫微微點頭,旋即出門。穆煊熾將一個破爛圍巾圍在脖頸,把布衣撕開幾條口子,再加上滿臉淤泥,儼然一個少年乞丐。


    丐幫子弟出行一般是不使用交通工具的的,但事出有因便也可破例行事。


    孫自鑫騎乘普通家馬,隨行丐幫子弟十餘人也都如此。隻穆煊熾所乘良馬過於突兀,難免引人猜測,即與丐幫一年輕弟子同乘馬匹,奔馳而去。


    虧得丐幫所居客棧離奕劍山莊路途較近,一行人在中午之前已然趕赴。穆煊熾隻在夜間來過山莊,白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氣宇恢弘又不失素顏雅端莊。樹枝落雪,雪壓落花。一場風月雪霜,竟也疊增美感,引人入勝。思索間,隻聽得馬蹄嗒嗒,雪聲吱吱,一個錦衣貂裘的俊美少年翩然而至,穆煊熾認得他,他就是孟臨川。


    孟臨川顯然早已認出孫自鑫,拱手微笑,道:“孫幫主遠道而來實乃敝莊之幸,晚輩奉家父之命前來迎接大駕。”


    孫自鑫道:“孟少莊主不必多禮,不知孟莊主近來可好?”穆煊熾隱約聽到了孫自鑫話語中的諷刺,見孟臨川不慍不惱,禮節備至,倒也對其刮目相看了。


    “托孫幫主的福,一切安好。路途疲憊,請丐幫兄弟們進莊休息如何?”


    “如此甚好,那就有勞孟少莊主了。”


    “這是晚輩應該做的,再說了,家父也急於與您想見呢。”


    如此這般,兩人你來我往,客氣有加,可穆煊熾卻總覺得表麵平和之下是波濤洶湧。


    孟臨川將一行人領往主廳,穆煊熾走在後排,一路上隻見梅花零落,梅枝孤零,知曉這是自己的“傑作”,心裏卻不知是喜是悲,而就在他左顧右盼之時,卻被人拍了右肩一下,即刻回頭,後方無人,前方的丐幫子弟都在驚歎山莊的壯麗,無暇顧及自己。可穆煊熾卻隱隱擔憂,如果,這是“人”襲擊自己的話,他(她)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甚至高過孟玄淩。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般想,但是就憑他的直覺,奕劍山莊遠有高人所在。


    眼見丐幫弟子都已進了主廳,自己不好落單,隻得將這怪事拋於腦後,安心的做一名“丐幫五袋弟子”吧。


    主廳中,孟玄淩氣宇軒昂,雲裳溫柔秀麗,兩人似乎不受昨夜事件的影響,容光煥發,一個是“天下第一莊”的莊主,一個是莊主夫人“月仙女俠”,讓世人豔羨的一對夫妻。而此時,穆煊熾發現了黎顏,隻見他麵帶微笑,和身旁一位嬌柔的少女談笑風生。那少女約莫十五六歲,顧盼生姿,嬌俏可愛,眉宇間竟有幾分像孟玄淩。難道,這是他和雲裳的女兒?穆煊熾突然發現,原來黎顏舉手投足間的貴族氣質,竟是這般......也難怪那女孩子被他吸引。


    孫自鑫和孟玄淩言談歡快,雲裳時不時插上幾句,也被逗得笑了起來。可穆煊熾卻隻是盯著黎顏,他給自己熟悉的感覺越來越和心中的摯友重影。那時自己還是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被人欺負,受人侮辱。也就是在很小的時候,他就發誓,他要報複那些人,也就是那個時候,他的心靈殘缺了......


    黎顏也注意到了對方射來的目光,而當他看到對方是誰之後,心中大震,和心中幼時摯友的身影重合,這......這不就是當年遇到的小乞丐嗎?


    原來穆煊熾換回丐幫裝束,正是他多年前出現在黎顏麵前的樣子,隻是現在長大了,身材變了,氣質也大變。若說之前兩人大戰之時黎顏並未認出,那是雖有感覺,卻無實物對證,也是不敢妄下結論。如今記憶猶新的確是那邋遢乞丐模樣。


    穆煊熾在黎顏同時看向自己之後轉移視線,他不想再去回想兒時經曆,痛苦悔恨,那隻會毀了自己。轉念想到溫柔善良的林紫英,往日恩仇倒也淡了幾分。隻盼塵埃落定,終老隱山。


    這廂孫自鑫隨孟玄淩入內莊,四大長老與丐幫子弟在雲裳指引下進客房,穆煊熾則是跟在花景正身旁,手持“打狗棒”,神態自然。雲裳原是好奇這少年的熟悉感,再見他持“打狗棒”,身負五袋,麵容黝黑,道是孫自鑫嫡傳弟子,也沒再多想。


    這邊黎顏魂不守舍,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疑問,讓他不由自主的隨身前往。左手袖卻被一隻嬌嫩柔滑的小手牽住,隻聽那少女道:“顏哥哥去哪?”黎顏微微一怔,隨即明了,自己這般慌亂,可是讓敏川擔心了。


    原來那少女便是孟玄淩與雲裳的幼女孟敏川,自幼隨母親習出月劍法,年紀雖輕,可也小有成就。而她又是黎顏的“未婚妻”,與黎顏關係密切,小女兒家心事,隻被黎顏不凡的氣度深深吸引,一顆心就這般情係黎顏了。


    黎顏喜愛孟敏川,不僅因為與她門當戶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是因為兩人性格相仿,相處融洽。眼見敏川關切之心尤甚,心下不忍,道:“無礙,隻是我與一丐幫弟子似是舊時,想去探詢一番罷了。”


    孟敏川雖心中好奇可卻也無從問起,隻道:“既然如此,顏哥哥盡管去就是了。”


    黎顏聽她貼己之言,心下寬慰,道:“敏兒,那我去了,等一切情晰,我再來找你。”孟敏川點頭道:“放心吧。”轉身出廳,去尋孟臨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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